作者:奎因兰
她语气慢悠悠的,笑意温和,可下手却一次比一次狠辣。
霎时间,数道法术势如破竹般笔直地射向她后心。
“鸣玉!”辛道微缓过方才刹那间的冲击后,终于回过神来,疾呼出声。
山楹登时掣剑回挡,可屠善攻势越凶猛,他脚下便越慢。偏偏此时两人的手腕还牵系在一起,他一慢,难免拖累薛鸣玉。
狠心一咬牙,他转头径直把两人之间的布条劈断,而后朝薛鸣玉背后猛然拍出一道灵气,好助她一臂之力。眼看着薛鸣玉转瞬间就飞跃到数里之外,他绷紧的心才略略松懈。
剑被他死死攥在手中,他就势卸了已然近在面门的劲气,才得以喘口气,正视笑意冷淡许多的屠善。
“你不能过去。”他平静地说。
“除非你死,是吗?”屠善叹息着拔出自己的剑。
这只是一把断剑,连剑柄都没有,握在掌心时就与那些寻常的铁片无异。甚至比铁片还要破,断口坑坑洼洼,剑身也早已生了斑驳的锈斑,还有陈年的乌血。
但凡不是在屠善手中,都必然要遭人耻笑的。
可就是这样薄薄的一块旧铁片,轻飘飘挥来时,山楹竟连反手的空隙都抓不着。等他直愣愣地按住喉咙,侧目见屠善飘然与他错肩而过,他只能在屠善身后两人怜悯的神色中无力倒下。
沉闷的一声响后,他重重摔在地上。
捂住喉咙的手软绵绵地砸在身旁,于是破了洞的喉咙顿时冲出鲜红的血。再如雨点般纷乱地打在他失神的脸庞。
彻底昏厥之前,他隐隐感觉有什么冰凉的东西塞住了他的伤口。
……
“琵琶,琵琶,到底还有多久的路要走?”
薛鸣玉气喘吁吁地在每一道岔路口都留下了灵气印记,想要借此扰乱屠善的思绪。至于山楹,她已经不去想他的结局。
像他这样的人,对屠善毫无利用价值,便连辛道微与孟叔莼这样的凡人都不如。屠善对挡路的、没有价值的人,只会斩草除根。
他一定死了,而且下场惨淡。
她强行将喉头泛着腥甜的血气压下,身形如飞箭般射出去。
“会弹琵琶吗?”怀里突然响起声音。
“不会。”她能识字还是仰仗着卫莲舟做了她好几年的兄长,每日孜孜不倦地教她。
这声音便有些不快,语气听着也生硬许多:“那就把我放下,让我自己弹。”
尽管心里始终有几分疑虑,可这会儿已经没有让她仔细考虑的机会,她当即松开手,任由它飘在空中,而后那几根琴弦忽然又跳动起来。
每扫过一次琴弦,身后的岔路口便变换一次。
薛鸣玉身处其中,只觉得自己像葱心,每一道变换的岔路都成了掩护她的表皮。她忍不住说:“你刚才怎么没说你还有这本事?”如此,山楹说不定也不必送死了。
“你也没问。”它冷冷地答。
不等薛鸣玉开口,它忽然又说话了。
“穿云镜,到了。”
薛鸣玉顺着它的话拐进最后一条岔路。幸而她已经提前慢下来,否则险些一下冲进湖泊里。她扶着岩壁渐渐平复着气息,琵琶落在地上,化为人形。
幽暗的洞穴中,根本不见于朔心心念念所求的那面镜子,只有湖,一汪绿色的湖。头顶的岩壁也不知通往何方,破开一眼大的缝隙,投下渺如白烟的微茫天光。
湖水澄澈如洗,泛着粼粼波光。
“这,就是你们要抢夺的穿云镜。”琵琶幽幽说道。
起初,薛鸣玉感到怀疑,而后她忽然觉得很有些道理。都说湖面如镜,为何她们要找的镜子不能就是一处湖泊呢?但她又感到了为难与棘手。
“这要我如何把它带走呢?难道盛些湖水吗?”她茫然地走近两步,俯身下望。
却在此刻,她蓦然照见一道人影。
是她,却又不是她。
这人影正含笑与人对酒。而与她对酒的人,薛鸣玉也认得。是长公主母女二人。她们一人高坐上首,一人坐于她对面,正抬手作势邀她举杯共饮。而她也微笑着应下。
又过了一会儿,这人影竟独自盘膝坐在高山之巅,似乎留意到有人正在窥视她,她猝然侧过脸对着湖面外的自己淡淡地笑了。那张脸分明还是薛鸣玉自己的脸,可那目光却疏离冷淡得多。
“我等你。”她的口型如此说道。
薛鸣玉忽然浑身一激灵,惊得向后连连倒退几步。她记起于朔告诉过她的,穿云镜可窥探往后的命运。
“这是以后的我?”她问琵琶,“她能看见现在的我?她在和我说话?”
琵琶却望向外面,漠然道:“这种事三言两语是说不清的,或许当务之急,你需要先躲避后面追杀你的人。”
“穿云镜……”
“跳下去!”
薛鸣玉讶异之中与它对视了一眼,然后一息之间便下定决心:“好,我信你。”她一把抓住它的手,并在它错愕的目光中拉着它扑通一声齐齐投了湖。
“但你得和我一道。”
落水的刹那,她张着嘴用口型把最后一句话说完。
漩涡卷着她们飞快下沉,她感到有股强大的灵压迫使她们被吸入一个黑洞。水压弄得她眼睛酸痛,她不得不闭上眼紧紧抱住琵琶柔韧的身躯,像水草般缠着它的四肢。
直到背后的吸力忽然消失。
薛鸣玉兀地掉在地上,她身下的肉垫轻轻闷哼了声,似乎摔得不轻。与此同时,有什么也摔了出来,并且恰好砸在她脑门上。
她嘶声去摸索着把东西拿到眼前一瞧,竟是面镜子。
正要露出笑,这镜子居然冷不丁钻进了她掌心,镶嵌在她皮肉之中。她第一反应要去抠下来,但抠得鲜血淋漓,也撬不开一丝缝隙。
“别挣扎了,它如今已认主。”琵琶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目光幽微地望来,“仙物有灵,认主了便绝不允许主人轻易将它抛弃。莫说抠下来,你纵使断了这只手,只要还有条命在,就休想断了与它的契约。”
“与其为此事纠结,你倒不如先仔细瞧瞧周围。你可知,这是何处?”
“什么?”薛鸣玉望向四周。
“是锁妖塔底,”琵琶平静的声音下隐隐有暗流涌动,“我们如今已身处桐州。现在,用你的红莲火烧穿面前的这堵墙。我会带你去认识一条蛇。”
“蛇?”
“它还有个人间的名字,叫屠善。”
【作者有话说】
啊啊搞错了,定时设置成直接发表了,这是明天早上的更新啊QAQ不能撤回了,大家就当我是提前发了吧
第71章 七十一朵菟丝花
◎……◎
红莲火吞食着断垣残壁时,这些草木沙石好像也生出了血肉,被烧得鲜血淋漓。红得刺目。
薛鸣玉顶着热浪紧紧抱住琵琶从其中穿过。
她的脚步迈得很是艰难,必须时刻聚精会神,定心凝魄。琵琶告诉她,这面墙就像一只饕餮,会极力吞食一切过路人的魂魄。倘若不留神,神魂便可能被强行从躯壳中钩走。
或许是有这个缘故,她的目光开始混乱,不同的景象在眼前重叠。而每一个景象都是有可能存在的她,以及已经存在的她。
“我们是回到过去了吗?”她问。
琵琶:“是。”
“那我也可以去往将来吗?”
“不。”
它的回答总是简洁有力。
“穿云镜只能让你回到过去,看见将来。因为过去是既定的,但将来始终处于变化之中。你看见的,不等于一定会发生。也许,今日你看见自己成为天下第一,家中高朋满座;过上数月,你再看见的,却只有孤坟一堆。”
薛鸣玉沉默了一瞬,问:“我不能改变过去吗?”
“不。”
“是不能改变,还是最好不要改变?”她追问道。
琵琶的语气透出些许古怪:“你很快就会明白了。”
很快?很快又是多久?薛鸣玉想继续问。可这时她才意识到四周的热浪渐渐湮灭,这面墙像妖物的胃袋,蛄蛹着、蛄蛹着,便突然将她们呕了出来。
背后一股巨大的推力挤压着她瞬间来到了一处崭新的地界。
薛鸣玉眼疾手快地平衡好身体,及时站稳。琵琶自她怀里跳出,又变回了人形。但它的双脚始终不着地,永远隔着一层悬浮在半空中。
薛鸣玉忽然注意到它脸上那些美丽的花纹似乎比之前墨色更浓了。这些花纹,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和它作为琵琶时,器身上的纹路是一样的。
并且不仅仅是脸上,它裸.露的皮肤上也都如出一辙绘着墨纹。
妖而不艳。
“……你是女妖,还是男妖?”薛鸣玉暂时离开了生死一线的险境,终于得空问道。
它的眼神更冷了,“我是一只琵琶。”
“可你有人形……”
“琵琶没有性别。”它语气坚决地结束了这个话题。大概是很不高兴,它柔顺的发尾开始冻上一层冰霜。不过很久之后没听见薛鸣玉出声,它似乎又不大习惯。
不着痕迹地朝后扫过一眼后,它冷不丁开口。
“你们人,似乎习惯把一切都分门别类,”它说,“如果你想的话,也可以把我当成女妖,……或者男妖。这种事我不会在意。”
薛鸣玉收回看向墙壁的视线,无所谓地笑了一下,“那还是当你没有性别好了。”
它停顿了须臾,还是问道:“为何?”
“因为你这样子……实在很美,”她看着它,“让人很难不生出一点多余的感情。但如果你没有性别的话,就很好。因为,人或许会爱上一只男妖,但决不会爱上一块没有性别的石头。”
琵琶凝视着她,半晌才说:“果然,我还是无法理解你们。”
它发尾的冰霜渐渐往上,但这回琵琶没有心情去理会。它还在思考薛鸣玉的话,它听不懂,也不明白人的感情。
薛鸣玉则走走停停,时不时就要驻足全神贯注地望着两边的墙壁。
墙壁上绘有无数野兽与妖魔,有不少她都不认识,也有她在书上看见过,但在她那个时候早已被认定是消亡了的。她凑近了细细打量,就像在看一本图志。
她停下来时,琵琶就飘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前方,静静等待着。
直到薛鸣玉伸出指尖似乎想要触碰上面的纹路,它才蓦地将她拉开。“你的手不想要了么?”它蹙眉的模样也美丽极了,“这可不是画,是封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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