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奎因兰
“壁画……”薛鸣玉问,“那不就是封印吗?琵琶告诉我,那里头都是活物,不许我碰。”
卫莲舟拧眉思索道:“不,壁画在熔浆外围。如今早已塌陷,壁画也被销毁了。那上面记载了修仙界从前的许多事。有些连着看,简直就是一连串的故事。我曾经无聊时便时常看这些壁画打发时间。”
“画的什么?”
“传说更早以前,至少几百几千年以前,据说那时是出过仙人的。那会儿灵气还很充沛,也正是因为太充沛,由此妖魔横行,连一棵树都能感天地灵气而生出灵智,变作精怪。但修士却大多各自隐居,并不参与俗务。也因此,凡人很长时间都一直是被围猎的食物。”
薛鸣玉不明白:“妖魔多,竟然灵气更充沛吗?难道不会反而不够分吗?”
卫莲舟哑然失笑,耐心和她解释:“灵气与修炼者是同盛衰、共荣辱。灵气越充盈,修灵的,无论是人,还是妖魔便越多,修灵的人越多,灵气便充盈……反之,如今感受不到灵气的凡人愈发多了,灵气也渐渐稀疏,修仙界也大不如从前。”
“那妖魔多了,竟还是一桩好事?”
“我是宁可灵气稀疏,也不愿见妖魔猖狂,伤人无数的。因此,我不以为是件好事。”但卫莲舟又巧妙地措辞道,“可我知道,不少人的确如你所言,宁可妖魔泛滥,也不愿见修仙界一日日萧条下去。”
“譬如……?”
“譬如,屠善。”他说。
“她虽然害人无数,却也绝非是以此为乐之人。那就是为了某个目的,不得不为之。又是摧毁锁妖塔,又是解除襄州通往深渊的封印。我想,她或许是更希望能让一切回到过去的。”
“只有在那样的年代,她才能修炼成仙。”
卫莲舟笑了一下,“不过,这也只是我的猜测。”
薛鸣玉:“可你猜的很有道理,这的确像她干得出来的事。”
“但如今的修仙界与从前不同。她要称帝,山门都不会干涉。但若是她要搅乱整个修仙界,山门不会容她。”
薛鸣玉如今也算是对这些山门的修士有几分了解。
他们如今更注重维持平静,无论这平静是真是假,宁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要维持表面的平静。因此锁妖塔被摧毁,桐州和沂州动荡不安,他们都不会多管闲事,只会冷眼旁观。
当然,也有做不了睁眼瞎的。
譬如崔含真的几位师长,当年为了阻止屠善炼化萧青雨,宁可以性命为代价也要不远千里夺回他。但这些人也死了,于是不问世事的更多了。
“她不正是看透了这些山门的本性,才一步步从一条蛇变成了后来人人畏惧的南岳真人吗?”卫莲舟看着薛鸣玉的眼睛。
薛鸣玉与他对视着,说:“不错,就像我一样。”
弱小时,无人问津;等那些人发现已经拦不住时,却早就晚了。
烛火越来越暗,倏然间,风一吹,竟干脆连着剩下那点微末的火星被扑灭了。薛鸣玉见天色很晚,便收了东西,不再和他继续说下去。总归她还能在山上待一段时日。
她开始打坐,运气,以静修代替睡觉。
翌日一早,同崔含真打过招呼,她就去了荒云山。
这回来荒云山她就没那么好运还能见到阿福和凌太虚了。阿福听说去了最南边一座江心洲上寻找几味奇异的药材,而凌太虚则是为了崔含真的蛊,正闭关琢磨其它法子。
是一名弟子领她去见陆植的。
这弟子看着十分和善,笑意融融。见到她肯来瞧一眼陆植,竟高兴极了。
“医者仁心,有时见到那些可怜人,我们总是忍不住要去同情的,更希望有人愿意关心挂念他们。心中有牵绊的人,总是没那么容易寻死。”他说。
“他就住在这儿。”
把她引到陆植的院子外,他就颇为善解人意地先行离开了。
薛鸣玉无声无息地立在陆植身后。
他从前走到哪儿都是一身华裳,衣服的料子在日光下会泛起粼粼的光,让人一看即知是用金线或是银线细细密密绣上去的花纹。可如今,他只着一身白衣,素极了。
乌黑秀丽的长发也只用一根素色发带简单束起。
他屈膝坐在树下,也不管这地上有多少泥灰,同时一只手拈着片青翠的树叶,一只手握着支笔流畅地在树叶上勾勒着什么。
他描得专注而认真,眸光聚焦在笔尖,丝毫不曾注意有人到来。
直到一只手忽然自他头顶冷不丁抽走那片树叶。
他微怔,倏尔想到什么,霎时浑身一僵。半晌,才滞涩地渐渐抬起头往上望去。绿云般的朦胧树影下,一张熟悉的面孔正垂眸仔细看树叶上的小像。
那小像不过寥寥几笔勾成,不够细致,却胜在神韵妙极。乍看来,活灵活现,简直和绿云下的面孔如出一辙。
陆植失神地凝望着这张脸,竟第一时想到她比自己上一回见到要消瘦了。
“你……”他下意识张口想要说什么,可刚勉强发了一个音就恍然记起自己不能说话了。于是又紧紧抿起唇,眉眼都瞬间黯淡下来。
薛鸣玉慢慢挪开那片树叶,目光径直落在他脸庞。
“好久不见。”她说。
然后也不避讳地主动坐在他身旁,手臂挨着他的手臂。她明显感到他整个人都像一根弦立时绷紧了,但她仍旧不曾躲开些,反倒挨近了,几乎与他呼吸交融。
“我看看。”
说着她一只手轻轻捏着他的下巴,而后指尖按住他嘴唇,半强迫半商量地要他张开嘴。陆植被迫微微仰起下颌,眼睫轻颤地顺从着她的动作。
蓦地,他呜咽着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薛鸣玉收回摩挲他咽喉的手,看着他些微濡湿的眼尾,遽然问:“你想不想能再说话?”
陆植的眼睛眨了一下,定住,直到眼睛有些干涩,他才又一次慢慢眨了一下。他缓缓低下脸,摇了摇头。还是那只手,倏地捧住他的脸要他正视她。
“你这么怕死的人,那天把舌头咬断,是不是很害怕,也很疼?”
陆植专注地望着她,点头,然后摇头。
薛鸣玉看见他这副模样,忽然记起他从前发狠说要杀她的样子。她还记得那时她总觉得他像一只五彩斑斓的毒蜘蛛。可如今,这只毒蜘蛛却被拔掉了口器,又摘掉了身上的刺。
就连原先的毒液也酿成了湿润的眸光。
真的是完全没有威胁了。
她之前甚至有在考虑把他带回去,可想到屠善,又心里不安宁。她不能把自己的弱点留下,可偏偏因为那道咒,她和他的性命绑在了一根绳上。
屠善的影子虽然已经追杀过他一次,可难保不会有第二次。
但薛鸣玉也不能杀他……
她注视他良久,忽而问:“你愿意跟我回去吗?荒云终究是别人的地方,万一混进来什么人要害你,我也远水救不了近火。你知道的,你对我很重要,谁死了都无所谓,你不能。”
陆植的眼神也开始泛起波澜。
于是薛鸣玉摸着他脸的那只手更轻柔了,她轻声问:“你愿意跟我回去吗?还回到你熟悉的那个院子……”
陆植的心已经愈发快地跳动起来。
然后,他听到薛鸣玉说:“哪怕变成一棵树。”
他的心跳猝不及防有刹那的停滞。说不好是难过还是什么,陆植无意识攥紧了手中的笔,却同时无声地点了一下头。
他还是愿意。
……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是如何跟着她回去,又如何被她一路牵着避开山上其余的弟子,像见不得光的外室一样被她藏进了自己的院子。
只记得她第一次这样柔和地对他露出笑脸,并握住了他的手,向他许诺她一定不会抛弃他。在她流水般的誓言中,陆植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自己在她手下慢慢变成了一棵梧桐树。
“等我杀了屠善,等她死了,我就把你变回来。”
薛鸣玉对着这棵树说了最后一句话。
【作者有话说】
三十万字看来是完结不了了,不过应该也快了,月底或者下个月初我肯定能收尾(握拳)
第82章 八十二朵菟丝花
◎……◎
没几日,山楹忽然来了。
他来时,薛鸣玉正折了一条花枝作剑,紧紧攥于手中挥舞。她如今的剑法又比从前流畅自如许多,尽管只是一枝花,却在她手中使出了剑的凌厉与快。
一招一式,都带过一阵劲气,迫使得她四周树叶萧萧而落。
她在专注地温习剑法,崔含真则隔着一扇小窗站在屋里含笑注视着她。山楹的脚步忽然就停了刹那。他看了会儿薛鸣玉,又若有所思地看向崔含真。
倏尔想道,有些事,果然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可他并不打算替她们戳破这层薄薄的窗户纸。
他面色如常地继续往前走去,甚至有意将脚步声和气息泄露出来,好让她们提前有所察觉。等崔含真恍然惊醒,并讶然地朝他看来时,山楹告诉她们,凌太虚失踪了。
崔含真的神情顿时沉重起来,语气听得出愧疚而懊悔:“都是因为我才给凌山长招来这场祸事。不必去猜了,定然是屠善自沂州回来了。”
“凌太虚是在陵山失去下落的,我有一好友正是荒云的亲传弟子,他暗中告诉我,凌太虚的命牌已然黯淡无光,辨不出气息所在。若是再晚些,恐怕就要彻底熄灭了。”
山楹又说:“不过荒云那边消息瞒得很严实,此刻还一点风声没有放出来,或许是害怕惹得人心惶惶。依我的辈分,去信问这种事总不大合适。我便想着,早些来与你们通个气。”
“凌太虚是为仙君的蛊毒才出了事,我想,荒云的人少不得要请仙君出面救人。”
崔含真蹙眉,面容严肃地听他说着,而后郑重地对他道:“你说的在理,只是我看,也不必等他们上门了。人命关天,此事拖不得,我这就去信与荒云联络。”
话音刚落,他便果断朝书房去了,徒留两人在原地。
山楹冷不丁开口道:“从前,我曾嫉妒你时常对他们笑,唯独见我不笑。我以为那是因为我一开始就得罪了你,是以我嘴上虽不愿承认,心里其实十分懊悔。但如今我渐渐想明白了——”
“都是一样的。”
“你不爱我,难道就爱他们了吗?我得不到的,他们也都没得到。实在很公平。”
薛鸣玉丢了花枝,心平气和地望着他,却问:“你的伤都好全了吗?”竟然这么快就忘记了之前的痛,一来就和她说这些有的没的。
她如今心里还坠着一件沉甸甸的大事,满脑子都在想屠善。吃辟谷丹想她,修炼也在想,方才练个剑还是忍不住*想。
“这些话,等屠善死了再说。”她说。
山楹却不动摇,仍旧站在原地,一双眼睛凝视着她。他道:“我恐怕是等不到那时候了。她若是死了,你的剑也该铸成了。如此,我大概比她死得还要早。”
薛鸣玉游离的目光霎时顿住,而后慢慢转向他。
“你知道?”知道她打算用他的命滋养她的剑?
山楹似乎难得看见她在自己面前露出慎重的神色,忽然间竟微微笑起来。他一笑,眼神与说话的语气也轻柔得多。“我说了,我会为你铸一把世上最好的剑。”
他把这话念得像一句情话。
又说:“还有什么是比铸剑人将自己的魂魄炼为剑灵更好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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