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非梦河
N微微抿出一个笑容，依然眼神幽深地看着她。
她在便利店睡了一觉，一直睡到日过午头，N敲门叫她出来吃饭。午饭照例还是在三楼家里摆的，大大小小的碗碟一桌子，如排兵布阵。
涂蓝埙揉着眼睛：“嚯，这么丰盛。”
小碟的梅菜清腌笋丝和糖萝卜，还有姜蓉鸡和甜口的红烧肉，微微泛着脆甜的菜心排列整齐，旁边还有一道麻辣酸甜凉拌小海鲜，以及一道雪白翠绿的鱼片莼菜汤。
“开了眼了，今天怎么改大甜为小甜了。”涂蓝埙坐下就抄筷子，N
将两碗米饭相对放落，说：“稍微清淡一点点。”
涂蓝埙挟了一筷子姜蓉鸡，鸡肉丝丝嫩滑，鸡味十足，姜蓉的香气一入口就穿梭于齿龈之间，鲜咸清辛滋味渗入米饭软粒。待到又一勺鱼片汤入口，就是一阵醇风将舌喉冲净，只留余香了。
N做饭真的很好吃，也不知道他和谁学的，可能在天国集团期间休假时就忙着练厨艺了？
涂蓝埙跟着李傲他们吃了很久泡面盒饭，此刻的幸福简直要淹没她的心灵。
解什么绑？
这项链真是个好东西。
她要一辈子吃N做的饭呜呜呜呜。
到了下午，涂蓝埙又揣着N出门了，刘茂盛追出来两步，说道：“小老板，最近又有二百五十一个鬼魂过来找房子住，咱们周边带装修的房子都占光了，您看看是不是和上面说一下……”
鬼魂社区目前实行三转租购制度，能在附近定居的鬼魂手里都有钱，反正开发区的活人住户不敢回来了，所以但凡看中哪套房子，都托文冲那边的审批组给原主送一份合同商榷，隐去买主身份，走正常行市价格，这对活人来说是天坑变活钱的大喜事，基本没有推辞不卖的。另有产权还在售楼商手中的，更加能批量交易。
涂蓝埙觉得这只是一时之策。首先鬼魂社区越做越大，回过神来的投机炒房客未必不会哄抬开发区房价。其次待到有朝一日鬼魂社区现于世人眼前，双方货币买卖及生活难免交融互通，又是个法政上的难题。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鬼魂买房的产权如何限定？目前是如活人一般的七十年或四十年产权，可鬼魂的“寿命”显著高于活人，他们七十年后的下一个住所如何通过劳动获取？还有人生前的房产能在死后继续持有吗？如果能，那鬼魂岂不会大幅占有社会资源，导致僵化不流通？
“小老板想得深远，但你有所不知。”刘茂盛微笑：“不是每个鬼都想留在世上的。实话告诉您，我们自打死了两三年后，就会生出离开这个世界的念头。如果不是执念未清，很少有鬼想留下。”
涂蓝埙不明白：“为什么？”
“因为我们眼中世界的样子和你们不一样。”刘茂盛温和地说：“每个鬼都会有很强烈的、没有归属感的感觉，迫切地想要重新出发。是的，死亡是另一段旅程，我们现在没有开启，而是停滞在终点和起点的交界处了。像我这样留在这的，一方面是和小老板你们的交情，还有更重要的，我闺女还活着呢，我得看她立业成家，有爱和爱她的人。”
涂蓝埙的担忧解了几分，刘茂盛将信息带到就回去了。
她转头看向默默出现在身后的N：“你也有那种想离开的感觉吗。”
N点头：“嗯。”
涂蓝埙又问：“那你的执念，是什么呢？”
第137章 愿望
N好像没料到涂蓝埙会问这个问题,但也不太惊讶，只是双目沉暗地看着她,甚至还向前跨了半步，更加低头凝实涂蓝埙，一双眼睛如同从蒙着乌云的夜星。
“怎么了？”涂蓝埙感觉气氛有些变化。
N叹了口气，表情松了松：“你真想知道？”
“知道什么？你的执念？当然想知道啊。”涂蓝埙认真地说：“否则你一等天国集团的事情了了就消失投胎，我找谁玩啊。”
N的脸上闪过一丝极为短促的微笑，浅到几乎看不出来，他冷冽地看着涂蓝埙，却抓住她的手,轻轻握在比她大两圈的冰凉掌心里,“我是鬼,本不应长留世间，之前从游戏世界苟活至此只是复仇之计,报我的死仇。”
涂蓝埙默了默,任由他握着，“我懂得。”
N却好像偷偷吃到什么蜜糖似的，话音有些顽劣,说：“不过,那是我之前的执念。我现在有了新的。”
涂蓝埙觉得这个人今天真是戏多，但心头不免跟着一起回涩回甜，脸颊也有变暖的趋势，她回握住N，轻轻用力掐下鬼的皮肉，“你说不说？”
N丝毫不以为忤，反而安抚地摩挲过涂蓝埙的手背，这才痛快地亮了心里话：“我在世上有一个心上人。”
还在兜圈子。涂蓝埙在心中评价。别回头吐露出来心上人是刘茂盛。
N柔软的目光浇灌在涂蓝埙头发绳,继续说：“我想为她留下，留到最后一天。只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留我。”
涂蓝埙阴阳怪气，“留你干什么？现在不流行养小白脸吃白饭了。”
N微微抿起嘴，唇角向上略勾了一下，又强行镇压成平横，郑重缓声道：“白天打扫店面家里，晚上护院看家，还能帮手经营产业。我得求求她收了我。实在不行……”
“实在不行？”
“实在不行……我就……”N那只手还是没松开涂蓝埙，但他用另一只手划过自己的宽肩直颈，一路向下，掠过春土般块垒的胸膛——那里在涂蓝埙的扫视下不由绷紧了衣料——还有紧窄的腰侧，最终手落回耳边，竟是掖了掖本就不乱的碎发。N这才低笑一声，略作惶然道：“我就求求我的心上人，留我做个铺床暖被的玩意儿也好。”
涂蓝埙被戏得全身不知如何安放，从N掌中抽回手，感觉对方尾指挽留地轻勾了一下，旋即分开，喏喏道：“你是凉的。”
N一笑：“我凉，但……我的心上人却不必然感受到凉。”
涂蓝埙也跟着低下头，嘴角翘了翘，良久，还是抛出那句纠结了很久的扫兴话，“我是活人，我会变老，寿命只有几十年。”如果天国集团案不顺，可能几十年都没有了。
而N永远会是这个样子。
她没想过因变老而自卑的事，凭什么自卑呢，但今天刘茂盛的话让涂蓝埙有些迟疑。
听起来……鬼强行留在世间，是很痛苦的……
想要投胎进入下一段旅程的愿望会在脑中反复吟响，如植物需要泥土、动物需要饮水般自然。求之不得，求之不得便会受苦。甚至有鬼在这中拉扯中疯掉，很多无差别杀人厉鬼就是这么来的。
他愿意吃几十年的苦楚怨念，只为陪她变老吗？
他会不会一等天国集团案结束就消失掉？
“我知道。”N的眼睛暗色而温柔，如还未落下的夜幕笼罩住涂蓝埙，他再次捉住涂蓝埙的手腕，轻轻扣在手里，涂蓝埙被高大的N几乎压在人车的狭窄缝隙中，“我很高兴。蓝埙，你有衰老的机会。”
“可你的痛苦怎么办？”
“不痛的。”N牵着涂蓝埙的手，将它贴在自己左胸膛前，那下面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在跳动了，但很快，一种被模拟出来的心跳感撞击着涂蓝埙的手心，“你看，我有更好的愿望。”
不仅是消灭天国集团，而是新的生活，和特定的人，在特定的地方，过上一种全新的日子，为自己也为对方活一回。
N在说，对新生活的感激足以覆盖一切天道的痛苦。
涂蓝埙忽然很想抱抱N，可一抱就不一定要抱多久，时间真的不够了。她只能为N拉开车门，说：“快上车吧，要迟到了。今晚要审董天龙。”
N的目光终于从涂蓝埙脸上拔下来，做进车内，涂蓝埙俯身按了下N的肩膀，这才站直关门，自己绕到主驾驶上车，载着对开车有心理阴影的某鬼朝城内开去。
“你之前对董天龙什么印象？”涂蓝埙问。
N抬起目光，“我活着的时候吗？最早几年只是听说K在国内有个侄子，是他双胞胎弟弟生的。直到后来有一次，董一健带董天龙来外国过圣诞，这才见到。”
“董天龙的年纪应该比你大。”涂蓝埙算了下，“大四五岁。”
“四岁。无改于他到今天都是个孩子。”N没什么情绪。
今天是孩子，自然那时也是，N顿了口气，吐露出之前对董天龙的第一印象，“那年他二十四岁，但心理年龄不太超过十四岁。我这不是骂他，二世祖的毛病他差不多都有，但他当时是个好人。”
N经历的那年圣诞节没发生任何事，除了董天龙当桌和Kris吵了一架，又被董一健一耳光送回卧室。
不是因为任何大事，就像他们之间彼此看不顺眼似的，董天龙故意挑衅，而董一健丝毫不惯着他，甚至Kris这个大伯出来调停的态度也相当敷衍。
“没人在乎董天龙，我早就看出来了。”N说：“他是天国集团的食利阶级，但是最边缘最末端，他们用钱和糖果堵住他的嘴，用奢靡的生活搪塞他，不苦心他的前途，但责备他的不成器。哪怕对聂老师和我这种‘外人’的脸色都比对董天龙好一些。”
涂蓝埙想着，N对董天龙的说法其实和吴青楚差不多。
“还有别的吗？当年肯定发生了一件大事，导致董天龙在二十岁出头的交界点一下子堕落了。你有感觉吗？”
“没有。我当年当他开始闯祸是自然而然地长坏了。”N摇摇头，“我差点
以为他会去和Kris出柜。”
涂蓝埙问：“且不说柜不柜的。为什么是和Kris，不是和董一健？”
“董天龙和他亲爹不亲。董一健是学什么的？临床医学行当里也算个人物，那种老派知识分子精英阶层——反正董一健为代表的那一批，天生看不起不学无术的家伙，尤其是自己儿子。简直是基因遗传和后天教育的双重惨败。”
而Kris相对更好说话，更有笑面虎的和气，见过更多外头的世面，不会因为董天龙做了什么浮华金银的荒唐事就竖眼睛。
其实某种程度上，Kris更加可怕就是了。
“行吧。”涂蓝埙在鹿城南分局门口停车，正要拉车门，忽然被N叫住：“等等。”
“怎么了？”
涂蓝埙在撞上N的眼睛的瞬间，一下子被点醒了某种思绪，她骤然发现自己遗漏了什么。
董天龙的处境转变其实和聂老师很像。聂老师一开始以为得遇良人，发现其实Kris把她当作了AI妻子的另一化身。所以才有了后来的崩溃乃至变态。
那么，董天龙发现了什么？
他一开始是备受宠爱、少量被责备、永远被供养的宝贝儿子和侄子，天国集团和德世医院的唯一血缘继承人，有真心实意娇纵他的父亲和大伯。
这几个点……有哪一个其实……不是真的么？
涂蓝埙心下一寒，N已经化身一道暗光钻入口袋，她照常走入鹿城南分局，时间是三点四十五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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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天龙坐在审讯室里，他之前搞出来的小伤已无大碍，似乎这两天的镣铐医院生活洗去了他的一些油光，整个人显得疲倦但清爽了不少。
审讯的是文冲李傲，两人都没有为难他，李傲直接说：“董天龙，请坐吧。”
董天龙被扣入审讯椅中，还附赠一纸杯温水，他握在手里，配合地走了姓名年龄户籍程序。李傲问这次逃跑事件的始末，董天龙缓缓道：“是牵牛给我发信息让我走的。那个时候我听……说情况不妙，就先去了八大盘山祭奠，后来躲进八盘镇。”
“你和你父亲、大伯没有联系？”
董天龙摇摇头：“最近没有。”
“那之前呢？说清楚，你们最后联系的时间。”
“之前……我和董院长有一个月没说话了。”董天龙坦然道：“然后他应该就被你们抓进来了。”
文冲眼睛一眯：“你大伯Kris呢？你们最后联系是什么时候。”
“Kris……”董天龙目光闪烁，显然是藏话不想讲。他被捕时身上没有手机，应该被早一步扔海里去了，不可能捞到，套皮号码和通话记录也无从得知，“我不知道。”
董天龙咬死不放，李傲拍了下桌子，却被文冲拦下，她浮起一个极浅淡的微笑：“董天龙，你就那么恨他们吗？”
这话说得人一惊，董天龙闭口分明是回护，怎么又扯到恨上了？
“如果Kris现在落网，还要经过漫长的审理，等待一个不确定的结果。”
“但你所知道的秘密告诉你，如果放任Kris越走越黑，说不定会发生更大的灾难，无论是对这个世界，还是对Kris本身。最终的判决也会越重。”
文冲盯住脸色泛白的董天龙，“当年，你到底知道了什么？”
第138章 灵魂碎尸
涂蓝埙眼不错珠地看着董天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