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非梦河
“小涂,你对七年前的事还有印象吗?”文冲问。
涂蓝埙有些不解,“七年前?”
文冲微微一笑,“就是六年多快七年以前,你十六岁生日前后。”
涂蓝埙沉默了。手指微微颤抖地攥紧袖口,半晌没说话。文冲将眼镜摘下来,银牌链条仍在涂蓝埙口袋里一呼一吸地发凉。
“您想说什么。”涂蓝埙声音平稳,“我不知道这和现在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文冲安抚道:“别紧张,就是想和你聊聊这件事。”
涂蓝埙坦言:“我不想回忆这件事。”
“我完全理解你的心情。这件事放
在谁身上,都是巨大的心理阴影。”文冲将办公椅拉出来,坐到涂蓝埙对面不远不近的位置。她的眼睛里满怀善意,温柔地看着涂蓝埙,说:“但是小蓝,想要做成后面的事,以及解决眼前的事,人是得面对一点不想面对的事的。”
涂蓝埙幽幽道:“和咱们身处的一系列事件有关吗?”
文冲微笑:“有关的。”
文冲的眼镜摘掉了,N又悄默声地出现在房间一角,好像他的存在能给涂蓝埙什么力量似的。涂蓝埙有些感动,但看到N的表情时,又发现自己猜错了。
N沉凝着,想说什么而欲言又止,只是用一种轻搔般的、水一样的目光瞧她,仿佛想用视线的网轻轻扑住一只蝴蝶。
涂蓝埙闷闷地告诉文冲:“我十六岁生日的前一天,被绑架了。”
文冲礼貌性展现了惊愕,鼓励地问:“然后呢?”
“我被一帮不知道是谁的人绑架了,可能是我妈当时在商业上的对手?那是个星期天的傍晚,我刚从补习班出来。”涂蓝埙说。
文冲活跃气氛,“我以为你是会请家教的那类人。”
“我陪陶思去的,陶思是我曾经的一个朋友。”涂蓝埙解释:“她喜欢补课班里的一个男生,是我们隔壁学校的,我俩就都报名上课了。”
话题开了口子,剩下的事就很容易往外倒了,涂蓝埙一股脑说出来:“陶思约了那男生一起去喝奶茶,我一个人回家,打出租车回去的。结果一上车,就被人蒙住眼睛了……”
“我的手机有一键报警,我按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没用。总之我被他们带走,从始至终都蒙着眼睛和嘴,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个鹿城郊区的仓库。”
“就这些。”涂蓝埙总结道。
文冲没有过多逼问,而是微微叹息,轻声:“你愿意和我一起看段录像吗。”
涂蓝埙觉得没什么不可以,“好啊。”
文冲打开电视机,插入U盘,里面只有一份视频文件,是一段审讯录像。
主角是胡海生,还有两名涂蓝埙不认识的警察。
录像掐头去尾,只取其中十几分钟的一段,胡海生被铐在椅子上,身上是看守所的马甲,萎靡地说:“我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警察:“你被指控参与筹划六年前的一起绑架案,地点就在鹿城,绑架对象是涂氏集团董事长的独生女。还不交代犯罪事实吗。”
胡海生沉默半晌,可能他对连番审讯感到无力,以至于放弃了挣扎,也可能是他不认为那是件大事,于是烦躁道:“是,我参与了,当时他们绑了个十六岁的女孩,但也没做什么,后来那个女孩还自己跑了,X的,一帮废物。”
警察:“自己跑了?怎么跑的,你们当时把人绑在哪了,为什么绑架她,提出了什么条件。”
“等等等等,我头疼。”胡海生抬起双手,捂了下额头,才呻(、)吟着说:“我想抽烟,能给我根烟吗?”
他没有得到香烟,在严肃的目光下还是缓缓吐出:“绑她这事吧,其实跟我没什么关系。”
警察:“老实交代。”
另一个警察:“跟你没关系?绑的人就关在你公司名下的仓库里!”
胡海生显得更萎靡了,“我们公司那么多仓库,还有租用或者抵押给别人的,当时那个仓库租给董天龙了,关我屁——”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董天龙?”警察盯住他,“董天龙就是董一健的儿子,今年38岁,你经常和他打交道?”
胡海生叫起来:“警察同志,你们可得分清是非,他爹是我哥们,我大侄子跟我租仓库,我难道还得天天瞧着他干什么?而且……而且……”
警察:“六年前,这起绑架案宣告侦破,最终判处主犯金昆以绑架勒索罪入狱,一并判处的还有六名从犯,他们都是董天龙的兄弟帮。”
“怎么,怀疑金昆他们是董天龙唆使绑架的?”胡海生又牛气起来,一偏头一闭眼,“你们怀疑谁就找谁去啊,我又和金昆他们不熟……”
警察将证据拍在桌上,“你躲不开,现在有人指认你当初深度参与绑架,并且拿出了当年你教唆手下破坏监控探头、藏匿行踪的证据。你最好老实交代。”
胡海生仰头愣怔半分钟,终于彻底认命,说:“行吧。其实事情很简单,就是金昆他们找我,说要用董天龙租的仓库干点事情,叫我别告诉董天龙。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以为他们就是搞点偷偷摸摸的三无产品倒卖,或者最多带点帅哥美女来仓库轰趴,就答应了。”
“然后呢?”
“然后我越想越不对劲,恰好到了他们绑人的那天,我就想去仓库看看,别是做什么违法犯罪的事了。我也没跟董天龙说,怕吓着那孩子……”
警察:“都三十二了还孩子啊。”
胡海生扯扯嘴角,“有时候人的成熟度不看年龄,看心里。哎警官同志,我看你岁数也够成家的了,你惯不惯孩子?”
警察冷声:“继续说,你在仓库做了什么?”
“可别,不是我做的。我到的时候他们已经把人绑来了,还把条件开出去了。可把我给吓坏了。”胡海生用狡猾的眼神瞟着警察,“你们猜怎么着?他们竟然跟姓涂那娘们狮子大开口,要人家半个集团那么多的钱。我当时就说啊,这事伤阴德,而且人家公司断了现金流,那和破产有什么区别,这不是要铲人家基业吗。”
警察:“伤阴德?你在碧海潮生搞改造灵魂的事,你不伤阴德?”
胡海生竟然和气起来,笑:“这可不能一概而论,鬼魂它没人权啊,您给说说,哪条法律保护鬼啊?我没犯法啊。而且说到底了,我就负责改装鬼魂,来的时候都是死人了,那之前怎么死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另一个警察打断道:“继续说绑架的事。”
胡海生配合地说:“好嘞。我让金昆收手把人放了,我说放了之后我给钱让他跑路,只要别弄出人命,怎么都好说。金昆他不干,非说这阵子缺钱,非得狠狠捞一票然后跑国外快活去,还让我给他弄条船。”
“我当然不能答应,但那里都是金昆的人,我也不敢轻举妄动,就说去看看那个被绑的小丫头,我是真怕他们把人害死了。”胡海生手指敲了敲椅子,“警官,能不能给我喝口水啊。”
警察:“你继续说。”另一个警察起身递了杯水过去。
胡海生急匆匆灌了,长舒一口气,“但我没见到那被绑的小丫头。”
“没见到?”
“她跑了。”
“怎么跑的?”
“谁也没放她,她自己骗了一个看门的二百五给她松绳子,然后把那人敲晕了,竟然就跑了。”
“从哪跑的,那仓库我们去过,乱得跟迷宫似的,人能跑出去?”
“可不就跑出去了,那孩子鬼精鬼精的,不知道哪来那么大胆子。仓库里里外外可都有……”
警察瞬间抓住重点,冷声击破,“有什么?”
胡海生虚了声音,神神秘秘,“有鬼!改造灵魂这摊子事可不是我主张的,我不懂,但我知道金昆他们好像弄了一仓库的鬼,看不见,但一个比一个凶,撞上鬼的人都没好下场。要不我这么害怕呢。你说奇不奇怪,十来岁的小丫头,竟然也能从那些鬼手底下溜走,换成我这么点岁数的时候,早吓昏过去了。”
第97章 董天龙
警察问:“仓库在荒郊野外,她跑了,你们没追上去?”
胡海生说:“金昆想追来着,让我拦住了,我说动静太大,跑了也算结一段善缘。然后我就回家了,没成想这事没烧到我,不过金昆的确罪有应得,进局子一点都不冤枉。”
警察:“你们当时向涂氏集团董事长索要天价财产,她答应了吗?”
胡海生很轻松地说:“当然没答应。但不是‘我们’啊,是金昆他自己。”
警察:“一开始要价就这么高吗。”
胡海生把玩着纸杯,“应该是吧,我不知道,我又没参与进去,都说了金昆想钱想疯了。”
警察:“想钱想疯了的是董天龙吧,据我们调查,董天龙三十好几没个正经工作,专职当二世祖,也不在他父亲的医院和入股的集团工作。六年前他国外有一笔投资亏了巨额数字,金昆不是在他指使下索财填坑的?”
胡海生一歪头,咔咔活动脖子,“我不知道,警官,董天龙是个挺淳朴的孩子。我觉得他不会这么做。”
警察凝视过来,“金昆和他手下那些混混,可没有制订缜密计划的能力,一定有人在出主意。如果不靠着董天龙,那就只能是
你。”
胡海生天不怕地不怕,“天地良心,金昆手下的是混混,他自己可是会做生意的,黑(、)道生意也是生意,做生意的人心都狠。”
警察:“你这是什么意思?”
胡海生一笑,“就比如那个涂董事长,金昆说不给钱就撕票,你猜她怎么说?”
警察严肃地看着胡海生。
“没怎么谈价也没拖时间,就说要看一眼视频,金昆拒绝后,人家直接报警了,根本不怕金昆撕票。”胡海生觉得很逗,脸上都是笑容。
然后他继续说:“她就给了个金昆肯定不会同意的价格,也算高价了吧,但比起要价只能说啥都不是……金昆威胁她,她说……”
这话连胡海生都不太说得下去了,他调整面部情绪,喘了两口气。
警察追问:“说什么。”
胡海生回答:“说她冻在生物科技中心的卵子有一排,现在答应的价格就是一口价,让金昆能放人就放人,不能放人就随他去,别耽误她工作。”
播放到此为止,被暂停了。
涂蓝埙坐在沙发上,没有表情波动,就温温和和地看着。
文冲瞧了她好几秒,终于拍了拍她的肩膀,续满水杯,说:“喝口水吧。”
涂蓝埙狠狠灌了一口。
“就这事儿。”涂蓝埙没什么所谓,“我早就知道了。”
文冲问:“那你怎么看待这件事呢?”
涂蓝埙说:“没法看待。我在我妈心里地位不如涂氏集团,我理解,也接受。我完全没有拿女儿身份来绑架她一生事业的念头,没道理说孩子快死了,当家长的就非得放弃一切来救。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立的人生。”
文冲平静指出:“可你和她的关系仍然不好。”
涂蓝埙倏然微微笑了下,转瞬即逝,目光又凉下来,自说自话道:“但从感情上,我仍保有疏远她的自由。”
“哎。”文冲叹气。
“她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她,这才是得了真传的好孩子,一比一复制版。”涂蓝埙哼了声。
“这是气话。”文冲轻轻敲了下涂蓝埙的头,拿走她手里的空杯子,“我请你看这段视频,并非想捅你的伤口,而是想知道,从你的角度看整个绑架事件,是什么样的?你各方面都可以说说。”
涂蓝埙想了半天,说:“那个人,就是金昆,他当时告诉我我妈的决定了,主要是嘲讽我吧,也想让我哭出来,弄得惨一点,好拍视频发给我妈。”
文冲:“哦?”
涂蓝埙突然乐出来,“对了,他想说服我和他站一边来着。说什么反正我都被我妈抛弃了,他拿不到钱肯定杀我,劝我别考虑我妈了,就哭、指责、蓬头血脸、道德绑架……反正怎么把股价弄低怎么演,他把视频给我妈,我妈不心软妥协他就直接放网上,这样我妈迫于舆论或许能出钱救我。”
文冲同情地看了涂蓝埙一眼,“你没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