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尾鱼
宗杭盯着那副画发呆。
他是没见过什么西班牙野牛图,但眼前这幅,他很确定不是原始人画的。
也许是外星人画的,又或者……
宗杭脱口问了句:“易飒,会不会你们三姓的老祖宗,其实是从未来……穿越来的?”
越想越像。
——三姓的祖师爷像是能预卜未来的先知,“不羽而飞,不面而面”这种话,也许对他们来说,不是未来,而是曾经呢?
——他们有本事,却不做官、不入仕,因为他们熟悉历史,知道皇朝更迭的频繁和残酷,今日将相明日牢囚,做到多高的位置都不如隐匿民间、靠独门手艺讨生活来得安全持久。
——现在的科技已经很厉害了,能用体细胞克隆出牛羊猫狗,就差克隆出人了,前一阵子看到新闻,好像换头手术都有望实施,那未来呢,也许死而复生根本不是难事,尤其是对那些遭受意外而死的人,只要给死去不久的尸体注入某些强力的再生细胞,丁盘岭说的“受精卵”,可能就是这样的再生细胞。
——还有息壤,它也许是某种能量物质,像电脑那样,能够执行复杂的操作程序……
易飒说,什么事都能推到外星人身上,其实同样道理,推到未来人身上也说得通:正如明末的姜射护压根无法想象什么是飞机、视频、电子支付,现代的人,也想象不到未来会是怎样的态势。
宗杭头皮发紧,觉得自己勘透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
他端起相机,把这幅画拍了下来。
再往前走时,宗杭就分外关注两边的岩画,生怕漏了什么关键的,果然,没过多久,又发现一幅,内容没第一幅那么暴力,但越看越让人心头冒冷气:那是一个背对着电脑的人,不知道在忙什么,身后的电脑样子有些狰狞,咧了嘴在笑。
画这两幅岩画的人,好像挺不喜欢电脑:这些电脑又是吃人又是背后冷笑,真跟成了精似的。
宗杭把这张也拍了,再次向易飒强调自己的结论:“穿越,肯定是穿越。”
他忽然觉得踏实:看来自己不是什么怪东西,而是未来科技的产物,他一个现代人,提前享受到了还没有臻于完美的未来科技而已。
易飒沉吟。
“祖师爷是未来人,穿越回来的”,这说法的确可以解释一些事,但穿越这种事,本身就太多悖论,而且更关键的是……
易飒说:“穿越这词我懂,但至多往回穿个几十年,修正一下既往的小遗憾。至于一穿就穿回了上古时代,然后大费周章地安排什么水鬼、金汤、轮回?你直接穿回今年不就好了吗?”
这话正打在点上,宗杭不死心,还在磕磕巴巴:“会不会是,他们穿越的时候出了故障,穿越表设置得太靠前了,一个没注意,回到大禹治水的年代了,只能从长计议?”
易飒哭笑不得。
还“穿越表”,看不出来,宗杭还挺会造词儿,再说了,这个“从长计议”,也未免太长了。
她有一种即将接近真相,但始终差了点什么的感觉。
***
接下来这一段,没再出现怪画。
也许是那个丁祖在这里参与河工时闲得无聊,见别人都在抹抹画画,也随手画了两张,反正不会有人知道他画的是什么,而且当时的人,也并不欣赏这种风格,所以没人跟风,也没人把他的流派发扬光大。
廊道到底,是一堵墙。
墙面上如同之前的廊顶一样,密密麻麻,布满了各色水族的头,但不是固定不动的:随时涌起,随时没去,位置杂乱无章,像是水面竖起,而各色凶猛水禽争相露头。
丁玉蝶缓缓抬起右手。
他的手法完全让人看不出章法:有时是拍,一掌把一个鲇鱼头拍回墙内;有时是拽,拽住蛟龙的长角,把龙身拽出半米多长——这长度显然是有严格限定的,增减一分都不合要求;有时又是拧,五指摁住虫童的脑袋,左旋三下,右旋两下。
如同姜骏“推水”时一样,是套繁复的密码,直接由祖牌设定给出,丁玉蝶只是傀儡般接收,然后照做——易飒怀疑,为了绝对保密,这密码是随机的,每次都不一样。
宗杭看直了眼之余,不忘端起相机拍了一张。
也不知道反复操作了多少次,这堵墙忽然像双开扇的房门一样,往里张开。
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间,虽然不足以和鄱阳湖底金汤穴的规模相比,但也足够大了,可里头没有巢脾,也没有尸体。
相反的,异常空旷。
整个空间呈圆柱形,底部边缘处有无数扇门,都是打开的,门内延伸着的,也是往四面八方去的长长的走廊道。
而底部中央,是个底座呈圆形、拾级而上、越来越高的高台,第一层台阶上,有无数石刻的骷髅头,摆得密密麻麻。
易飒脑子里电光一闪,急回头去看来时的走廊,又看这高台:“祭坛?太阳祭坛?”
她给宗杭解释:“中国上古时代,是有太阳崇拜的,你看我们的神话传说里,有夸父追日、后羿射日、羲和望舒,大禹就活在这套文化体系里,所以大禹那个时代,也是把太阳当神来崇拜的。”
“你说的没错,这整个工程,也许真是大禹牵头修建的,中间这个洞是圆柱形的,高台又是圆台形的,我们刚刚进来的走廊,其实是一道太阳射线,这下头有这么多走廊,就是无数射线,你把整个轮廓拼接到一起看,像不像一个正散发光芒的太阳?”
引黄河入龙槽,在上古时代,是极大的工程,依古人的性子,势必要造坛祈神,黄河跟长江不一样,丁祖很可能完全找不到那么大的地下穹洞去储存尸体,所以他说动大禹,耗用民力,造了这样一个看似是祭坛,实则是轮回渡口的地方。
黄河一旦引流成功,这地方就会瞬间被埋于水下,数千年黄沙淤积、河床抬高,再加上上头就是激流瀑布,这里更加固若金汤,安全系数比之老爷庙,只高不低。
只是,只有一个祭坛……连用于嫁接的尸体都没有,怎么去当轮回渡口呢?
第92章
易飒低头看。
脚下有笔直的槽沟,一直通到祭坛下,不止脚下,任何一扇门里,都有槽沟通入。
丁玉蝶又在原地踏步了,领子被宗杭揪得几乎变了形,紧紧勒着喉咙,易飒又好气又好笑:“放了他吧,把他控制在视线范围内就行。”
宗杭松了手,丁玉蝶又是一个磕绊,然后直直往祭坛边走,边走边卸下背袋,看来是要放置“宝藏”了。
易飒也跟过去,先去看那些台阶。
石阶面上,同样有许多石刻,但内容不再是日常生活,易飒略看了会就看出,这是上古的创世神话。
——有个身材无比高大的人,正半蹲着拼命往上托举,身周日月星辰飘晃,脚下河川山岳环绕,这应该是盘古开天辟地;
——又看到一个高大人形,身材分不出男女,向下甩动一条长绳,长绳尽处,无数小人欢呼跃动,这应该是女娲造人;
——还有一个人,拿山岳当凳子坐,手拿石制的凿子,正凿刻面前的一块圆台,圆台上有八卦方位,正中是个阴阳双鱼的太极盘,这应该是……伏羲制八卦?
符合大禹那个年代的先民对这世界的认知。
不过太极盘提醒了易飒:“祖牌一般都是嵌到轮回钟里的,这儿也有吧?”
应该有,可能在圆台高处,要登上台阶才能看到,宗杭积极求表现:“我上去看看!”
腿长的优势再度得到发挥,他兴冲冲越过丁玉蝶,每一步至少跨两个台阶,很快就到了三四米高处,探头往顶部一望,连连点头:“上头好像真的有……”
话未说完,半空中突然数道风声骤起,易飒急抬头看时,有十数条恶形恶状的蛟龙,张牙舞爪,从四面高处急扑而至,尾部好像都还陷在石壁里,身子却猱屈翻滚,少说也有几十米长,以至于跟脑袋的大小极不合比例,这汹汹声势,跟群鹰搏兔似的。
易飒大叫:“趴下,躲开!”
语音未落,当头的那只已到了跟前,也亏得宗杭这些日子的勤恳练习,急往侧面一扑——那只蛟爪抓破了他背袋,扬下漫天的绵核桃、狗头枣,还有两瓶包了气垫膜的山西老陈醋,侥幸没摔坏,沿着台阶骨碌碌滚下来。
丁盘岭也真是够抠门的,弄个假宝藏,至少也塞两块金银意思一下,居然这么持家,整的全是山西土特产。
易飒只这片刻分神,上头的情势已经连连告急,宗杭在台阶上左滚右闪,上不能上,下不能下,身子都几乎隐没在乱成一团的蛟头蛟身间了,那些蛟爪似乎异常尖利,偶尔扑空抓上石阶,半空中登时石屑乱飞。
易飒急了,拔出腰间的乌鬼匕首,抬脚就往上冲,刚迈出两步,忽然注意到:离她最近的那条蛟龙,像是瞬间接收到什么指令,蓦地转头朝向她的方向。
电光石火间,易飒一下子想到了什么,急撤步下来,顺势捞起刚滚到台阶下的一瓶老陈醋,向着高台上猛砸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蛟团中又是一条蛟身扬起,蛟爪准确无误地抓住了醋瓶,就听“砰”的一声爆响,浓香的醋味伴着无数碎玻璃洒落下来。
路子对了!有门!
易飒急解下身上背袋,一刀扎下去猛拉出个长长的口子:“宗杭,往下滚!”
“滚”字刚一出喉,开了封的背袋就向着半空中扬了开去。
果不其然,这一袋还是土特产,易飒只一掠眼,就认出了红果、辣椒、小米、百合、龙须挂面,老陈醋没有,飞上天的是两瓶汾酒。
那些搅作一团的蛟身瞬间炸开,戏珠的龙一样奔往各个方位抓攥,宗杭借着这刹那功夫,从台阶上连跌带滚下来,易飒还嫌他滚得慢,冲上前去,一把把他拽了下来。
许是使的力太大,没收住脚,两人扑地跌滚到一处。
边上,丁玉蝶正不紧不慢地把背袋恭恭敬敬放到祭坛上,还姿势标准地鞠了个躬,通身的气定神闲,跟身边的惊心动魄,完全不在一个频道。
***
易飒迅速翻身爬起。
入手处黏黏热热,显然是沾了血,易飒头皮乱跳,声音都变调了,问宗杭:“伤哪了?”
一切都太突然太混乱了,宗杭自己都不清楚,想抬头时,半空扑簌簌落下无数事物,又是小米又是挂面,打了人一头一脸。
宗杭低头去躲,自觉呼吸顺畅、身体没有哪个部位受了重创:“应该没大事。”
对话间,易飒已经看清楚了:他背上和胳膊上都被抓了一记,好在抓痕都不深,就是血流了不少,又看身前,确定没伤,这才长舒一口气,一屁股坐到地上:伤势没大碍,迟点包扎应该没问题。
往上看,那些蛟龙没再继续攻击,动作也渐渐放缓,宗杭倒是尽忠职守,忍着痛端起相机,呲牙咧嘴拍了两张。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这些蛟龙身体青黑,面目呆板,材质跟四面的石壁如出一辙——它们在半空中停留了一会之后,慢慢回缩,都缩进了石壁里。
息壤?
宗杭想起一路过来时,走廊廊顶那些奇形怪状的“头”,不觉有些后怕:一个个的,怕是都能破壁而出,他居然会以为那只是照明的“灯”。
易飒缓了会,才指向丁玉蝶:“得跟在他后面,他走过的范围是被允许的,才是我们的安全范围,一旦越过他自说自话,就会有麻烦,触动这里的……安保。”
这蛟龙,上来就要撕烂一切侵入异物,应该属于安保措施。
宗杭抬手抹了把额上的冷汗:“这里怎么这么严啊,老爷庙那次,我们在息巢里跑来跑去的,都爬到巢脾上了,也没见……怎么着啊。”
易飒沉吟了一下:“不一定,那里可能原先也同样严格,只是姜骏进去之后,就把祖牌嵌进了轮回钟,相当于结束了金汤穴的全面戒备状态,进入了运行阶段。”
所以,丁玉蝶在这儿,就是两人的安全线和护身符,但丁玉蝶说什么都不会往高台上走的,毕竟“锁金汤”并不复杂,就是存放点东西而已,而且,就目前看来,这“锁金汤”,已经接近尾声了……
果然,鞠完躬后,丁玉蝶只略站了会,就绕着祭坛向另一个方向走——没有原路返回,看来进和出的门不是同一个。
易飒伸手“牵”住丁玉蝶,尽量阻碍他步速,希望能拖一秒是一秒,争取还能发现些关键的,宗杭也猜到了去留不由己,生怕胶卷用不完,铆足了劲边走边拍,拍完台阶上的神话绘画,又拍周围的石壁。
拍着拍着,忽然发现了什么:“易飒,这石壁上,好像都是蛟龙,没别的。”
易飒循向看去。
还真的,没有鱼、水猴子、龟鼋,全是蛟龙,密密麻麻,布满了圆弧状的石壁,更奇怪的是,仔细看,这些蛟龙似乎都是双头的——该长头的地方是个头,该长尾巴的地方,还是个头。
宗杭吃了这玩意儿的亏,难免反感:“哪有蛟龙长这么畸形的,两个头,该往哪头去啊,还有,身子那么长,跟触手似的,又缠又裹,想想都恶心。”
触手?
易飒心里一动:老爷庙的息壤,也是触手样在湖底伸展舒卷,大家之前猜测,那些触手会“捞取”顺水而来、盛放在息壤里的“受精卵”,带入息巢,和存放着的那些尸体嫁接。
如果这些蛟龙的作用也一样呢?它们的身体可以无限抽长,所以不存在“两个头,该往哪头去”的问题:一个头在水底寻觅,吸取,然后通过长长的输送管一样的身体,送到另一个头这,输出。
问题又回到了起点:“受精卵”有了,尸体呢?
宗杭也在纳闷这个:“这儿只是个祭坛,没尸体,是不是有点太浪费了?会不会尸体存放在别的地方,还没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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