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尾鱼
“挺好,去哪定了吗?”
“还……没呢。”
丁碛看了她一眼,低头从皮带扣的钥匙链上解下一把给她:“酒店不太方便,可以去我那住,反正什么都有,想走的话,钥匙塞我邮箱就行。”
井袖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来。
宗杭失望极了,转身绕到另一侧上了车,还重重关了下车门。
关门声响起的时候,井袖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
车子出了宾馆大门,宗杭还余怒未消:“我之前问她打算,她说没想好——这叫没想好?早做决定了吧。”
易飒低头去解牛皮纸袋上的绕线:“这倒未必,我看是刚决定的……看出丁碛高明在哪了吗?”
宗杭气得太阳穴突突跳:“他还高明?”
“都是问井袖的打算,你出的是问答题,井袖要自己想答案。丁碛给的是选择题,他直接给了她一把钥匙,而且,她还可以随时反悔,没听他说吗,想走的时候,钥匙塞邮箱就行。”
“给了路,也给了绝对自由,无拘无束,井袖会心动也是难免的,谁不喜欢啊?”
是吗?
宗杭迟疑:“你……也喜欢这种?”
怎么扯自己身上了?易飒鼻子里嗤了一声:“我想走什么路就走什么路,想要自由就自由,稀罕他给!”
说话间,她把牛皮袋里的资料抽了出来。
***
资料做得很细致,每一页都有注解。
说是家谱里,实在没有什么新发现了:也是,像姜射护那样醉心漂移地窟、脑袋发热跑到江源地一待三年的人实在凤毛麟角,大多数三姓的人,没遇到金汤翻锅,是绝想不起漂移地窟来的,更加不可能去实地探访。
所以被安排在祠堂翻查资料的人改换方向,又开始研究起祖上留下的那些老物件来,诸如陶片、木简、布帛什么的。
这叠资料,就是鼓捣陶罐陶片的人发来的:他们试着在一堆碎陶破罐里翻捡、拼凑、复原,还真出了点成果。
第一张,拍的是个修补后依然残缺的陶罐,罐身上布满了一个个椭圆漩涡。
易飒和宗杭对视了一眼:这形状,很像漂移地窟“地开门”之后,在地面上留下的痕迹。
第二张,是三个线条拙朴的小人,正围着中央处的漩涡匍匐跪拜。
“三”这个数字太敏感了,三个,三姓,三位祖师爷,这三个小人,该不会就是三姓的起源吧?
第三张,也是个陶罐,但花纹有点恶心,也挺不符合陶器时代的审美:罐身上密密麻麻,都是眼睛,而且烧制时采用了一些技巧,眼睛的瞳仁部分,是凸起的。
这拙劣而又很不逼真的立体效果,简直让人生理不适。
而且,为什么要刻意强调眼睛呢?
宗杭打了个寒噤,压低声音:“易飒,会不会‘它们’浑身长满了眼睛啊?”
小时候看《西游记》,里头有个百眼魔君,衣服一脱,浑身是眼,怪瘆人的,吓得他一连几天都没睡好觉。
易飒说:“别乱猜,先往下看。”
第四张,还是陶罐图,罐身上画了只硕大的眼睛,这还不够——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是眼睛,眼睛上缘处还竖了几根睫毛。
但眼睛下缘,连着的好像……是腿。
宗杭咽了口唾沫,这些日子,大概是经历的事多了,他脑补的功力见长,只觉得眼前晃动着一只诡异的、撒开腿乱跑的大眼珠子,心里别提多膈应了。
前两天还是科幻小说呢,怎么几只陶罐的画面一出现,转成《聊斋》的画风了?
易飒还是那句话:“别乱猜,古代人画东西,不讲究写实,更偏向写意,这图,应该表达的是另外的意思。”
再往后,就没图片了,注解上说,这批陶片的详细年代不知,只知道早期的三姓,都生活在河谷地带,这些可能是当时的生活器具残片,被后人收集保存起来的,有些陶片磨损得太厉害,已经看不出上头的图形了,还有些拼起来一看,表达的也是同样的意思,所以就选了四张拼复程度最高的。
易飒又把那张满是眼睛的陶罐图抽出来看。
她觉得这眼睛出现得太突兀了。
听说古人的陶器上出现的花纹,要么是纹路,要么是生活场景,要么就是图腾——从没听说过三姓崇尚眼睛的。
她犹豫了会,还是拨通了丁盘岭的电话。
透过挡风玻璃看过去,丁盘岭的车在正前方的雨幕里疾驰,时隐时现。
丁盘岭声音很和气:“飒飒,资料看完了?有什么想法没有?”
“这个眼睛,我没看懂。”
丁盘岭笑了笑:“我也没看懂,我们三姓,并不强调眼睛,各种锁开金汤的仪式里,也没有拿眼睛出来说事的,结果早期的陶罐图,四张里有两张是眼睛,两张是漂移地窟,挺耐人寻味的。”
“会不会是漂移地窟里的东西,跟眼睛有什么关系啊?”
宗杭在边上拿水鬼招“剁”她:还让他别乱猜呢,其实她猜的,也跟他差不多。
易飒屏息等丁长盛的回答,没空治他。
“我和长盛他们,先拿到这资料。开始,我们也是这么想的,后来,我们有一个……非常不好的想法。”
丁盘岭很少以这种口气说话,易飒的心一下子提起来了:“什么想法?”
“我很担心,这个陶罐图,是有顺序的。”
第102章
有顺序的?
一共就四张图,能有什么顺序?
挂了电话之后,易飒试图去排列几张图纸,正来回试着次序,宗杭忽然发现了什么:“哎,易飒,这纸页下头是有页码的。”
原来,整份文本是用word文档编辑了打印出来的,所以每张纸页的下头有很小的、标列序号的页码。
她按照页码的顺序把字纸重新排列,这才发现,那几张图,已经不是她之前看的顺序了,文档里的顺序是:长脚的眼珠子,地旋,眼睛,匍匐跪拜。
易飒心里一动。
祠堂那边是不了解内情的,他们编辑资料的时候,应该只是简单罗列图片,不会排什么顺序,但是资料送到她这儿,几张图纸的页码重新调过,这说明……
是丁盘岭调的,调完之后,他从新的顺序中发现了什么端倪,并且觉得,这发现让人担心。
她赶紧又依照看时的顺序把图纸排开。
1,很多漩涡,那是漂移地窟出现过后留下的痕迹。
2,三个人,匍匐跪拜一个圆形的洞口。
3,无数的眼睛。
4,眼睛长着腿。
易飒问宗杭:“如果这是看图说话的话,就按照这个顺序,你能讲出什么样的故事?”
看图说话啊,小时候常玩,宗杭一不留神,当年的句式就出来了:“从前,有一个漂移地窟,它经常‘地开门’,每次开门关门之后,地面上就会留下这样的漩涡。”
“有一天,它开门的时候,有三个人正好路过,看见了,吓得跪下来磕头……”
非常直白的描述,宗杭小时候的作文,大概是不怎么出色的。
易飒只抓有漏洞的句子:“三个人正好路过?还有别的可能吗?”
“也可能是专门找过来的,就好像古人崇拜太阳、风、雷电一样,他们崇拜这种可怕的未知现象,还有可能……”
宗杭心里突了一下:“还有可能,他们就是某一次‘地开门’之后,从里头爬出来的。”
易飒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而这三个人,很可能就是三姓的祖师爷。”
那第二和第三张,又该怎么联系呢?
宗杭盯着画面喃喃:“祖师爷从漂移地窟里出来之后,就出现了很多眼睛……这说明,他们不是空手出来的,那些眼睛也许是他们带出来的,然后,那些眼睛长出了腿,到处跑……”
尽管觉得有些牵强,他还是硬着头皮说出自己的想法:“会不会是他们带了一些眼状怪物出来?这些怪物四散到各地……”
易飒心头,有个可怕的念头渐渐成形,但她先按住了不说:“那这些怪物是做什么用的?”
“眼睛嘛,就是用来看东西的,”宗杭突然灵光一闪,“对方生活在地窟里,地下,地下黑洞洞的,长了眼睛也没用,对不对?生物课里说,用进废退,许多地下生物,都是瞎的,或者不长眼睛的,因为用不上——所以就把眼睛放出来,散到四面八方,去见识更多的事物……”
他越说越觉得靠谱:“还有,它之所以能编出上一轮人类和人工智能的故事,就是因为它通过这些‘眼睛’,看到这个社会是什么样子了,知道我们现在面临什么问题,所以才能编啊。”
“那这些眼状怪物哪去了呢?三姓的祖师爷带出来的,为什么这么多年,三姓没人提过眼睛这回事呢?”
宗杭想了想:“会不会藏起来了,藏得隐秘,所以没人知道?”
易飒摇头:“如果真是三姓老祖宗带出来的,不会瞒着后人的,说不定,还要后人帮着养呢。”
那会是什么呢,宗杭把手伸进头发里,使劲摁压脑袋,似乎这样,就能更聪明一点。
半天无果,抬头时,看到易飒呆呆地看挡风玻璃上的雨刮器刮雨:那些漫无规律的水痕,四面而来,一抹而去,去不到两秒,又卷土重来。
宗杭有点紧张:“易飒?”
易飒奇怪地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古代人画东西,不讲究写实,更偏向写意——这个画法,也许是为了强调功能、作用,而非真实的模样。”
宗杭把这话在脑子里过了两遍。
明白了,她的意思是,这个眼状怪物,不一定长成眼珠子的形状,关键是它的作用,它是帮着地窟里的东西观察这个世界的,也就是说,它可以长成任何样子,一只鸟啦,一块石头啦,一棵树啦,乃至一个人……
卧槽!一个人?
宗杭张了张嘴,不知道是不是惊骇过甚,想说的话居然没能组织出来。
易飒也没说话,只是缓缓点了点头。
第三张画可以理解成:祖师爷从漂移地窟里带出了很多很多的眼睛。
也可以理解成:祖师爷们出了漂移地窟之后,出现了很多很多的眼睛。
如果眼睛,指代的是人呢?
三姓的溯源,起初只是三个人,后来家族繁衍,不断扩大,人越来越多,也就是眼睛越来越多。
丁盘岭担心的是:三姓的每一个人,其实都是地窟里的东西散落出来的“眼睛”。
水鬼三姓,也许不是什么天赋异禀的秘密家族,其本质,是某样东西刻意培养出来的前哨、瞭望塔、观察站。
他们眼睛摄入的一切,以为是私人感受,其实,背后有人,眼后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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