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语道
那姑娘负着手,笑眯眯地朝前走了几步,模样乖巧:“怎么,阿赤叔不记得我了么?”
阿赤叔?
这么叫他的,难道不是只有那个天天在无间城里横行霸道的小毛丫头么?
赤金锤心脏猛地一跳,才忽然明白为何会觉得此人似曾相识。
他惊觉眼前的这人与那孩子的面目竟如此相似,就好似那孩子长大了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
他心中大骇,面上神色惊恐狰狞,惊叫道:“你、你……有鬼!有鬼啊!”
绮罗微笑道:“的确是有鬼呢,只是却不是我……阿赤叔,难为了你做鬼这么多年,还记得我。只是眼下……不妨再去死一次吧!”
绮罗唇角的笑意已然冰冷,一抬手,烈焰便窜了出去,凭空拉出了一道细长的薄刃。赤金锤脸上的惊恐的表情还没来得及变化,瞳孔里就倒映出了绮罗鬼魅一样贴上前来,将长刀一刀搠进他胸膛的影像。
陆云卿急道:“你是傻么,他是活死人,本就是亡灵,你再捅他一刀有什么用!他与这地缚灵的灵场相连,这灵场不散,他的魂魄就不会散!”
绮罗却仿似没听见一般,仍是冷冷地看着赤金锤。她面上的寒气越来越吓人,手握刀柄竟缓缓地转动起来,在赤金锤胸膛里搅动起来。
“咚——咚——”赤金锤手里的锤子因为握不住,先后掉在地上,他的脸因为极度的恐惧惊骇和异乎寻常的疼痛已经扭曲,可绮罗手里的动作还是未停。她扭动着薄刃,让他将每一分每一毫的痛苦都感受到极致。
“啊啊啊啊啊啊——”赤金锤似乎此时才慢半拍地感受到极端的的疼痛,撕心裂肺地嚎叫出声,却逃脱不得。最终,在刀刃在他胸前剜出了一个巨大的空洞之后,绮罗才反手一扭,霎时间,赤金锤的魂魄就四分五裂的炸开了,碎的像齑粉一般,化成了黑雾一般的怨灵,尖叫不休,让眼前的场景显得愈加诡异惊悚。
“你怎么……你怎么……”陆云卿惊讶道,“你竟能将他……”
绮罗却闻若未闻,扭头冷冷地看向另外一边几个吓的傻了的士兵:“该你们了。”
剩下的人看到此情此景,具是肝胆俱裂,哪里还有胆子上前来?他们拔腿就往殿外跑去,后面的灾星却一步一步地走来。
不紧不慢,却又紧追不舍。像拿着魂钩的无常,如影随形,摆脱不得。
“真是不好意思,在场的诸位,今天一个也走不了。”
所有参与剿杀的人,都给我……再死一次。
-
正殿的大门猛地被轰开,靠近殿门的士兵甚至直接被气浪掀飞。
少女纤细但挺拔的身影从浓烟和烈焰中逐渐显现,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如同杀神降临。
大大小小的火焰从她身后飞出,无穷无尽,四散追赶着殿前殿后的逃兵。这些人本就是不死不活的灵魂,状态极不稳定,一碰到烈焰,几乎立刻周身燃火。他们是活死人,本不该再感受到痛才对,此刻却在烈焰中惨叫嚎啕,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呼,不多时便魂魄四散。
数千人四散奔逃,仓皇如野狗豪猪,一时间整个宫城里都充斥着撕心裂肺的惨叫。
大火冲天,数里可见。绮罗站在殿门前,高台上,火焰里,心却冷得疼。她眸子里倒映着赤红的颜色,面上是挂着阴邪又欢畅的笑容,额心的一抹艳红如血。
十分的妖冶,十足的诡异。
一只手忽然抓住了她的胳臂,分外用力:“绮罗!”
绮罗后知后觉地缓缓转过头去,冷冷地看着少年含着担心的眸子。迟悟皱着眉头,面上神色竟意外地肃然。
“你这是做什么。”迟悟低声道,“他们原本已是死人了。你即便再杀他们一次,又有什么意义?”
“我十二岁的时候曾发过誓,背叛我爹的人,我抓到之后,要一个一个,扒皮抽筋,挫骨扬灰。现在,他们已经死了,我就只好让他们魂飞魄散了。听说,魂魄撕裂的时候,痛楚不亚于粉身碎骨,倒也勉强算和我心意。”绮罗冷冷笑着,面上是一种近乎疯魔的狂热神色。眼底阴影加重,她忽而抬头,咬牙一字一顿道:“怎么,你要拦我?”
迟悟一怔,一时间竟没说出话。
绮罗猛地将他的手甩开,又笑起来,大声又猖狂,几乎要笑弯了腰:“你什么意思?是叫我放过他们?让他们安安稳稳地生活在我爹一手建立的无间城里,日复一日,脑子里盘算的都是怎么将我爹彻彻底底地杀死?”
她捧着肚子笑出眼泪来:“他们活着的时候我不能给我爹报仇,现在死了,还不许我撒撒火气了?那我还叫什么妖女,还叫什么魔头,干脆叫我天下一地窝囊废好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猛地一拽迟悟的手,摁在自己胸膛之上,朝他吼道:“来啊,修佛的!你不是仁慈吗?你不是悲悯吗?你不是知道这世间所有的善恶对错吗?来啊!拯救这些亡灵啊!普度众生啊!动动手,只消动动手,将我的心掏出来啊!掏出来,掏出来!它也就不会觉得痛了!”
迟悟看着她这般歇斯底里的狰狞模样,只觉得一颗心被一张大手捏的稀烂。他反手攥着她手腕的手,又更紧了几分:“绮罗……”
两人在烟熏火燎的殿门前雕塑一般僵持着,沉默地煎熬着。最终还是迟悟开了口:“我不拦你,一切由你自己决定。”
“可你得知道,你现在将这些活死人打散,后果并没有那么简单。还记得我们之前碰见的那些被制成走尸的死灵么?那些就是被绞碎的怨灵。这里的活死人先是被烈火活活烧死,魂魄又被困在无间城里七年之久,他们不知道自己死了还好,一旦成了怨灵,无拘无束,肯定四处去祸害。这方圆几百里再无人烟,他们定会往人界去,到时候……首当其冲的就是冰火城。”
绮罗听罢微微一怔,眼角颊上尚挂着还未完全冷却的泪珠,缓缓滑下。她有些恍惚,僵硬地抬头,果然看见四周槊致D切┍换鹧娲虻幕昶撬纳⒌氖勘蓟闪思饨械脑沽椤�
迟悟一字一句地继续道:“你若是坚持,我也不拦你,我会拼尽性命地替你度化这些怨灵。可你也知道……我不擅度化,能做到的程度极其有限。万一整个无间城的活死人都化作了怨灵,到时候会发生什么,我也不能保证。”
少年平静地看着绮罗,眸子乌黑,一字一顿地说道:“所以,绮罗,你要怎么做?”
绮罗转过头来,仰头望他,眸中火光忽明忽暗。她一双拳头攥的死紧,几乎要把自己的骨头捏的粉碎,牙关咬的阵阵发酸,面上仍是那副似哭似笑满面狰狞的表情。
许久许久的沉默和僵持,身畔是不似人间的惨烈景象。烈焰猖獗,像是要撕裂天际。无数亡灵的嘶吼尖叫汇聚成了汪洋洪流,仿佛苍天在哭。
可是苍天真的会哭吗?
眼神由聚焦到失焦,面色从扭曲到惨白,绮罗终是散尽了一身的力气,闭上眼睛放任身体不分方向的倒下,由着少年将她紧紧揽在怀里。
宫城中的火焰一点点的收拢、熄灭,直至消失,了无痕迹,一如绮罗一双赤红的瞳眸,一点点的黯淡了下去,最终陷入了无声的死寂。
火光已息,才发现,不知何时,黄昏已去,夜色已深。周遭早已一片漆黑。
绮罗似乎感受到有冰凉的水滴滴落到她颈间,顺着肩胛滑进了衣服里,只是她也无力思考那是谁的了。她埋首在少年胸前,只觉得累极了,闭上眼睛小声地喃喃道。
“罢了,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日万!……失败辽。
连五都没日出来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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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活死人(五)
长夜终尽,黎明将至。鱼肚白的柔光从天边渗出,深蓝色透着微光的天幕上启明星孤零零地高高悬着。无间城黑黝黝的大门缓缓地被打开了一条缝,两个疲惫的人影一前一后从里面走出来,仰头去看天边将出未出的太阳。
无间城又将进入新一轮的轮回,只不过少了很多半死的亡灵。
-
昨夜绮罗的一把火几乎将宫城内的活死人烧了个干净,若不是迟悟拦着,她继续不管不顾地闹下去,势必会把全城的活死人都引来。
到时候便会有无数活死人的灵魂被打散,化作意识混沌的怨灵。后果真的是不堪设想。
昨夜火息之后,两人即刻将宫城的各方大门全部关死,外面的人即便再好奇,也不敢堂而皇之地闯进去。迟悟一直忙着将已经成为怨灵的魂魄度化,着实费了一番力气。直到快要天明的时候才刚刚收手。
反倒是闹出这一番动静的罪魁祸首,事不关己地坐在大殿门前的石阶,木头一般地枯坐了一整夜。
她看着眼前被迟悟用法术困在宫城之内那些铺天盖地肆意猖獗的怨灵,眼神呆滞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怎么啦?怎么突然变斯文了。”陆云卿阴阳怪气地说道,她知道绮罗现在心情不好,可她就是喜欢刺别人,也不知道是怎样的恶趣味。
反正绮罗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陆云卿本以为绮罗会生气,却没想到她竟然异常地平静。
过了许久,绮罗才缓缓开口:“我这辈子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这么废物。我也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觉得我爹就是个笑话。”
“实话说,连我都搞不清他这辈子活的有什么意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无是处。生前千夫所指,死后遭人唾骂。他一个男人就不能活出个人样来么?也不求他像个真真正正的英雄,起码别死在自己的女人手里啊,哈……”
绮罗言罢竟轻轻笑了出来,无力地摇了摇脑袋:“让我觉得我自己都……像个笑话。”
绮罗那样的语气,陆云卿也不知道她是在说给她听的,还是纯粹在自言自语。原本还幸灾乐祸地看着好戏,唯恐天下不乱,此刻竟然心里也有了几分触动。
她想了想,语气难得地温和宁静了下来:“我倒是觉得你父亲,是个英雄。其他的事情不说,无间城却是我见过的……”
她想了想,缓缓说道:“……最有人情味的一座城了。”
人情么?
生也因为它,死也因为它,热闹也因为它,孤独也因为它。
这真真是世上最玄妙难懂的事了。
-
绮罗看着初升的照样,还有些恍惚。深一脚浅一脚得往前迈着步子,将还没从长夜中苏醒的无间城留在了身后。
她明明这一夜一直老太爷一般地坐着,只剩迟悟在一旁累的要死要活的,此刻反倒是她更没精神些,两只脚挪不动步子。
迟悟在前面走了两步,回头来瞧她,瞧见的就是一张神情怏怏好似要背过气去的小脸,煞白煞白的,如同金纸一般。
绮罗无精打采地往前走了两步,才发现自己踩到了迟悟的衣角,少年蹲在地上,双臂向后展开,回头朝她笑道:“来,我背你。”
绮罗顿了一顿,在原地默不作声地站了半晌,双拳微微握了握。最后还是趴到了少年背上,双臂轻轻地环过了他的脖颈。
“累了就睡一会儿。”迟悟眼睛里映着旭日初升的天光,站起身来,朝前走去。绮罗在他背上忽然道:“能快一点吗?”
迟悟微微偏头,绮罗就把头埋在他颈窝间,微微咬牙又重复了一遍:“能快一点吗?跑起来。”
迟悟一怔,而后眸光微垂,微微一笑:“好,抓紧了。”也并不问她为什么。
耳畔风声微响,少年跑起来犹如乘风,将她背在背上却又稳稳当当,丝毫不觉颠簸。绮罗的头发被风吹的向后扬起,在初升的旭日和无垠的沙海映衬之下犹如锦缎一般黑的发亮。
迟悟感觉绮罗搂着他脖子的力道越来越紧,越来越紧,似乎再也不愿意放开,直到有泪水无声地滑进他颈间,才听见绮罗闷闷的声音:“好啦。”
迟悟就停了下来,继续背着她在天地沙海之间慢慢地行走。
绮罗把脑袋深深地埋在迟悟的颈窝间,两手扣得死紧,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肩膀一耸一耸的。
像只蜷缩起来自己给自己舔伤口的小兽。
迟悟余光微微向后瞟了瞟,神色温柔,也不点破。过了好半晌,绮罗终于松了手,揪起他的衣摆,毫不客气地撕下一大块来,哼哼唧唧地胡乱擦起鼻涕来。
迟悟看她哼唧起来,这才忍不住笑出了声:“大魔头也哭鼻子了。”
绮罗不高兴地哼哼道:“怎么了,大魔头就不能哭了。我偏要哭。我爹说过,人生来就是要笑要哭的。笑就要笑的放肆,哭也要哭的痛快。”
“那你就该听你爹的话,再痛快些。”
“再痛快些,你的衣服就要被我扯完了。”绮罗道。
“没关系,身外之物。”迟悟笑道。
绮罗哭完也就痛快了,心气也顺了些,可还是懒得下来,舒舒服服地趴在他背上。她轻声说道:“以前都是我爹背我的。”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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