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语道
可他还是选择尊重她的意愿,陪她上路,哪怕她可能再也回不来。
这一路上的几个时辰,可能是他们最后的时间,是以他们出发之前,她与他约法三章,都要开开心心的,要笑着。
绮罗也不知道,这样对他来说,是不是太残忍了。
“你不相信我,为什么还答应送我来呢?”绮罗将脑袋枕到少年胸膛上,柔声问。
迟悟默了许久,最终还是哑声说道:“……因为你是太阳啊。”
“月亮可以深深地爱着太阳,却并不能独自拥有她,她是自由的,除了她自己,谁也不能左右她的升落。”
“太阳是月亮的一切,可月亮不是太阳所唯一照耀的,太阳是属于这个世界的,除了月亮,她还有很多人要去照亮。”
“月亮只分到了一小部分光芒,那是他的全部……”迟悟举起胳臂挡住了眼睛,“但他不可以贪心,不可以再奢求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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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的沉默。
他们漂浮在有大美而不言的天地之间。
不知过了多久,绮罗轻声开口。
“小迟子,你有‘道’么?”
“道?”
“嗯。”绮罗点了点头,“道。”
“其实在那个幻境里,莫师公不仅给我讲了你的事,在离开之前,他还问了我,我的‘道’是什么。”
“他说,‘道’就是‘路’,人活着,总有会有自己的路,有路就会有目标和前行的方式。”
“太子修佛,选了成佛的路,所以他慈悲,他仁善,他想让每个人都脱离疾苦,所以他不允许自己犯错,因为佛是不会犯错的;道师叔修道,选了通神的路,所以他清静、无为,持之以恒、苦心孤诣地修行,他想明白世间的真理。”
“这两条路,都很伟大,可都不会是我的选择。我总觉得,佛太绝对,道太无情,都不是我能走好的。”
她顿了顿,微微有些黯然,“就像太子和道师叔最后那样……”
想成佛的犯了错,想通神的动了情。
“我大概还是像和我爹一样,做个没什么志向的‘人’。走‘人’该走的路——仰可以不愧于天,俯可以不怍于地,想做的事情就尽全力,做错了的事可以后悔但绝不沉湎。”
“若是欠了恩情,就去还,若是许了诺言,就去守,最重要的是,若是有了爱的人……那就拼上一切地去爱。”她一边说,一边笑着朝迟悟使劲地眨眼睛。
“最好有机会能睡了他!”
她说完又猴到迟悟身上去了,两只爪子不停地给他挠痒痒,谁知道他是个不怕痒的。
这下偷鸡不成蚀把米,最后反而自己被他压在身下,挠的抱头乱滚,连连求饶。
她闹得够了,才又安静下来,微微有些倦,任迟悟将她圈在怀里:“其实做人也不比做神佛容易……这个世界太美了,要爱的太多了,所以做选择的时候分外痛苦。”
“我之前,就无数次地想过,我爹做下那个决定的时候,该有多难过。”
“他从不是个冷血无情的人。方圆几百里范围内的人命,他一手创建的无间城,他决定要亲手毁掉这些的时候,该有多愧疚,多不舍……可这世间或许本就没有绝对的对错,他亦知道自己不是全知全能的佛,所以权衡之间,他只是做出了一个自私的人会做出的选择。”
绮罗望向迟悟,目光里满含歉疚,无声道:对不起,我也只是……做了一个自私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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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处本应不胜寒,绮罗却并不觉得冷。卷轴乘风,在薄云之间穿梭,如同云海之中的一叶小舟。
绮罗忽然发觉这“小舟”尾巴上还跟了许多焰火,星星点点,晃动着,跳跃着,但并不是她召出来的。
“诶……怎么有这么多火灵跟在后面。”绮罗奇道。
迟悟扫了一眼:“从屠龙宫就跟着了,我见它们是从黄泉海里穿过结界出来的。”
“诶?”绮罗想了想道,“不会是我那一百零八盏长明灯里蕴生出来的火灵吧?陪了我这么多年,有感情了,我要走了这帮狗腿子还来送我一程?”
迟悟:“……”
这些火灵在绮罗身边飞舞,绮罗伸出手指去逗它们,有的落到她的指尖,就像蝴蝶停在她的指尖上。
玩了一会子觉得没甚意思了,她又折回来,开始捉弄这边这个更有意思的。
绮罗一把将迟悟推到,不怀好意地笑了几声,两只狗爪子立即就拍上了他的脸,对他柔软的两颊大肆蹂#躏起来。
……
“其实,我有点好奇……你老实说,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迟悟想了想,一瞬间脑中有很多画面划过,其中,有一个场景反反复复地出现,挥之不去。
他回忆道:“在烟乐坊里,我被云娘带入她的魔障,所以画了伏魔阵。那时候你来了,只用了一刀,就将魔障和我的伏魔阵一道破了。”
一刀将黑暗与死寂都劈裂了,脏得像个小花猫一样的姑娘仿似不顾一切般,喊着他的名字。
来拯救他。
从此他沉寂的世界有了声音。
“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热烈的刀法,烫的像刚沸腾的滚酒,惊心动魄的像藏山寺中沉响千年的梵钟。”迟悟喃喃道。
绮罗显然也回忆起了那夜的场景,道:“我也从没见过那样神圣的阵,鎏金璀璨,光芒万丈,我觉得那时候的你……”她咯咯笑道,“真像一尊佛。”
迟悟深深地望了她一眼。
那一刻的金光之中,姑娘只道自己看见了佛,却焉知佛因她而动了凡心。
第98章 终归尘(七)
两人时而聊几句,时而闹腾一阵,如同约定那样,谁也没有临阵脱逃。
只可惜,时间是这世界上最无情的东西。
不论你有多珍惜它,多么努力地想要留住它,它都不会对你有丝毫的怜悯。
他们到达无间城上空的时候,还未到天明,天空是瑰丽的渐变紫色。
不是所有人都有迟悟这般的速度的,他们到的时候,其他从屠龙宫出发的修士大多都没到。倒是有周边几个小门派,有未去赴宴的人,收到讯息后快马加鞭地赶到了。
根据长生的指令,他们都守在七年前这个阵的边界线上,绮罗一旦解开这座阵,原本被困在这个范围的亡魂会四处逃窜。
他们得度化它们,阻止其侵扰人界。
两人对坐在高空之中,身下就是无间城的宫殿,炽炀在此身死,这是整座大阵的中央。
“你有把握么?”尽管这一路上,迟悟悲悲喜喜了多少次,现在仍是做不到释然,紧紧地捏着绮罗的手,手心里都沁出了汗。
怎么也不愿意放开。
“说不得,姬兰说只有我可以,总得试一试。我也觉得我可以。”绮罗也收起了懒散的神态,严肃地望着下面。
她颇有些无奈地笑了,看向迟悟,迟悟却没松手,哑着嗓子说道:“我还是遗憾。”
“什么?”
“我还没能让你自由,你还没有享受它。”迟悟轻声道。
“不,我现在就很自由,事实上,我从未像现在这样自由。”
绮罗望着他,轻笑道:“自由的最高境界是——我可以自由地决定自己的生死。我可以为留恋的而苟活,也可以为热爱的而战死。”
远处,东方的地平线已经有些微的鱼肚白露出来了。
不能再拖了。
她说完,忽然倾身,在迟悟额上深深印下一个吻。
忍了一路了,还是没忍住,迟悟最终还是看见她流下一滴泪来。
绮罗红着眼睛,笑着从他手中抽出手来,纵身一跃,倒跃了下去。
无论出发之前立下了怎样的军令状——谁也不可以反悔,谁也不可以动摇军心,每个人要守好自己的职责——他都还是忍不住。
他做不到。
“绮罗!!!”少年嘶吼着,想也未想跟着跳了出去。
然后在离抓住她的手只有咫尺距离的时候,被卷轴轻轻巧巧地兜了回去。
他跪在卷轴边沿,眼泪从高空坠落,看见少女笑着朝他告别,嘴唇无声地开合,说了什么。他的眸子不禁微微睁圆。
他能看懂她说什么,却听不见她的声音了。
此刻,天地间几乎寻常的安静,静的他似乎能听见鸡鸣与犬吠,晨起征铎声。各家各户的炊烟袅袅升起,一轮红彤彤的圆日在地平线下悄悄等待。
再过片刻的功夫,天光就会大亮,万物都要苏醒,一如从远古而来的任何一天,这世间终将金光遍洒,除了他们,再无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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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在急速下坠的过程中调动起全身的灵力,感应着自己与阵法的相通之处。
这是蕴藏在她血脉里的能力,她无师自通地就知道该如何与这无言的大阵沟通。她曾经做到过,现在也一定可以。
迟悟在高空中看着她坠落,她就像漂浮在苍茫天地间的一捧蓬草。
而就是这样一粒渺小的草芥掉进了无间城里,如同一颗火星子掉到了油面上里。火焰在无间城被点燃,以其为中心,一瞬间扩散开来,势不可挡地延伸向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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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疆各城中的百姓一大早的就被吓得不轻,衣服也顾不上穿好了,脸也顾不上洗了,急急奔出自家房屋,看见异象天降。
从远处而来的无名烈火冲天而起,足有几人高,却在离城门处不到五里的地方戛然而止,不再进犯一丝一毫。
这场景,一如七年前。
他们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不断有修士赶来,在城门前结出让人迷惑的复杂阵法。
长生也到了,在洛洛的搀扶下站在冰火城的城头上。
他眺望着远处的火海,手不禁握紧。火焰停在了七年前的范围,而没有继续扩大,说明绮罗成功了,她解开了这个阵。
接下来要只要拦住阵中的亡灵,不让他们逃出来侵扰人界就好。
“度化的阵法都准备好了么?”他缓了一口气,冷冷地问一旁的人。
那人回禀:“准备倒是准备了,可只怕亡魂太多,应付不过来。我们人手实在有限,还有不少人在赶来的路上,未能到场。”
长生:“有多少人上多少人,务必把亡魂都拦截在城外!”
正说话间,就看见一大团黑压压的,像乌云一般的东西从几人高的火焰里窜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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