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荼翎
“学姐请说。”
盯着穆凌的眼睛，露西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窗外的晨曦透明而干净，房屋的隔音效果很好，听不见外面有何动静，只有点点有节奏的机械运转的杂音，露西端着她的甜点，如同一尊雕塑一般坐得笔直，视线只盯着穆凌，没有半分给这个学妹逃避问题的机会。
“我是天星人。”
这个回答，就像问地球上的人，你是谁，别人说我是地球人一个效果，根本不能知道你具体的国籍和身份，属于一种超级笼统的回答。
露西没有动，只是嘴里缓缓吟唱着：“穿越时间的长河，我族孤独跋涉，此处不是起点，皆非终点，总有一天，我们将重归故乡……”看了一眼穆凌神色不变的脸，露西顿了顿说道：“这是昨晚你和我在献舞的时候，你一直低声吟唱的调子，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吗？”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从一个星际流浪者那里学来的歌谣，只是觉得很适合我们跳舞的节奏，就忍不住唱了。”穆凌眼睛都没眨一下的回答道。
露西沉默了，她知道这么问下去，穆凌什么也不会说，当一个人打定主意隐瞒事实的时候，通常会将谎言讲得比真实情况还要逼真。穆凌脸色都未有丝毫改变，露西知道这孩子铁了心不会说了。
其实，露西很想说，昨晚在那些雕塑之间，人们看起来是她带着穆凌起舞，实际上是穆凌极有力道的手拉着她，明明穆凌入学的说明上是星能师资质，身体素质不会好到哪里去，可穆凌竟然比露西这个五级驱星者还有力量。
她还想说，她看见穆凌的眼神明显变成了空洞无物的茫然，精神力似乎被什么东西引导着，给近在咫尺的露西施加了极强的压迫感，那不是高级精神控制力能造成的威压，因为露西连心灵都在颤抖，恐惧和害怕一直没有离开她，这和曾经羞辱她的诺德那种高级精神力完全不同，甚至更高。
而且在最后穆凌晕倒之后，带她离开的，不仅仅是她那个随时不离身的护卫，还有她的老师芬克斯，最天才的老师米切尔，甚至还有行政官大人，就算她是这个星系总督的养女，也不至于受到这么多人的重视，作为兰维尔家族的大小姐，露西知道连她这种身份，在独立行政的帝伽星球都不见得多受重视，何况一个普通贵族等级的总督小姐。
太多的谜团绕在露西心头挥散不去，她想从穆凌身上获得答案，可穆凌的态度……
“学姐，我是天星人，相信我。”穆凌突然说道。
就如同露西在昨晚受到诺德羞辱想要离开时，那句“相信我”，穆凌现在说得也是坦然和自信，她似乎知道露西最后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我是天星人”这话，虽然没有正面回答露西的问题，也是间接的答案。按照穆凌的态度，她完全可以什么都不说，可她还是说了让让露西放心的回答。
露西看得出，这孩子是想和自己好好相处。她本来就是个容易心软的女人，特别是对着昨晚给了露西一个梦的穆凌，她如何能深究下去？
“有客人拜访。”
机械的合成声嘟地一声响起，露西微愣，随即一笑，对穆凌说道：“这一周都是自由时间，白天你们可以到处去参观，夜晚嘛……好好享受。”她眨巴眨巴眼睛若有所指地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样子，终于又让穆凌想起这个学姐是个爱好收集那“玩意儿”模型的猥亵的家伙，两人之间的沉闷气氛一扫而空。
“学姐！”穆凌真是羞得无处容身。
露西仰面笑道：“我又没说什么，想歪的家伙，看来是你心里一直期待着，哈哈！”只有在这种事上面逗逗穆凌，这孩子才会露出一个女孩该有的表情，平时的她实在太沉寂了。
是的，沉寂。虽然穆凌总是正常腔调说着话，可露西第一眼见到穆凌时，就觉得她眼底尽是孤寂和戾气，让露西因为太过在意，而主动申请成为穆凌的指导学长。
“我……我才没有期待呢！就算他身材再好我也不期待！”
露西这回是哈哈大笑了起来，看着穆凌急匆匆地跑去开门，慌乱得鞋都掉了，她乐道：“傻姑娘，不期待你干嘛提别人的身材啊？”
“我这是用他身上唯一的优点来做对比强调！”穆凌的声音远远的传来。
这孩子，怎么羞成这样？露西考虑啥时候给学妹看点基础知识。
在穆凌的印象中，雷德里克来她房间基本是无视房门，所以来的人一定不是他，果然，她看见立体投影上是另一个陌生男人的模样。
那是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少年，银色的头发有些像阿尔，他见到穆凌之后，扭捏了一番，最后行了个标准的贵族礼仪，说：“我是修·罗格纳法姆，冒昧打扰您了。”
罗格纳法姆的姓氏有些耳熟，穆凌脑子一转，很快意识到，眼前的家伙，是星盟的皇族，她回以礼貌的微笑：“您好，殿下。”
“不，不，请不要称呼我殿下！”修手慌脚乱地摆了摆手，涨红了脸，“我是隐藏身份来帝伽学习，从未和人提过我的姓氏，只是在尼古拉斯小姐您面前，我不愿意对您隐瞒。您要是愿意，可以叫我修，或者叫我小三，我排行老三，哥哥们都那么叫我。”
“呃，好吧，修，你来这里有事吗？”穆凌觉得，小三这名字，她实在叫不出口。
“我，我可以进来吗？”小三殿下期待地看着穆凌，却冷不丁惨叫一声，捂着脑袋蹲了下去。穆凌这才看见，殿下身后站着雷德里克，当然，还有那个有着强烈攻击性的血羽。
雷德里克一把拎起后脖飙血的小三殿下，对穆凌笑道：“开门吧。”
暗中似乎有无数隐藏的身影在那瞬间蠢蠢欲动，但都被小三殿下的眼神制止了。
小三殿下进屋后，一边处理着伤口，一边想要对雷德里克发火，谁叫这个护卫不管好自己的宠物。但考虑到眼前两个美人都盯着自己，少年的心又宽阔了起来，不能在女性面前失态，这是他的家族教养。
而露西在雷德里克到来之后，很快被诺亚尽职地带走了，据说是为了肚子里的蛋蛋不被辐射，必须远离一切机械和能源。穆凌到现在也难以想象，她是怎么去生下一个蛋来？
只剩下三人一鹰的房间内，雷德里克悠闲地坐在一旁，穆凌耳边尽是小三殿下唧唧呱呱的赞美，无疑说些昨晚看着献舞的穆凌惊为天人，大受感动，于是想要近距离接触看看，没有恶意，只是一种崇拜偶像的痴迷接近之类的云云。
最后，小三殿下才切入正题：“听说七天后，尼古拉斯小姐将到南3区和我们一起进行测试，当然，我不是对您的精神力天赋有任何鄙夷，我只是担心您无法跟着我们的进度，如果到时候有需要帮助的地方，请您尽管开口。”
“什么意思？南3区？”穆凌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小三殿下惊诧道：“难道您还没看那条加密讯息，噢，我的天，算上我来的时间，快要超过时限了。”
“我马上去。”穆凌起身，视线突然停在雷德里克身上。
呃，让雷德里克和小三……咳咳，是和修殿下单独相处，穆凌突然觉得有点担心，今天雷德里克好像特别安静，让她有些忐忑。
“你还不去？”雷德里克突然抬头，看着穆凌笑道，“我会好好招呼他。”
打开了加密讯息，穆凌看见了行政官大人那一丝不苟的脸，他沉声说道：“鉴于凌·薇拉·尼古拉斯的指导学长露西·兰维尔进入孕期，根据行政部一致商讨决定，通过其告假申请。新生入学测试中，凌·薇拉·尼古拉斯的测试地点改为南3区，测试负责人：米切尔·沃什，此通告即日起生效。”
穆凌关闭影像之后，陷入了沉思，半晌才垂着头走了出来，迎面撞上了站在门外的雷德里克。
“修呢？”穆凌扫了一眼没见着小三殿下，随口问道。
雷德里克笑了笑，没回答，递给穆凌一杯黏稠的饮料说道：“喝吧？”
脑子里正想着其他事情的穆凌，边往前走，边接过饮料来喝了一大口，嘴里顿时泛起奇怪的腥味，这情景怎么如此眼熟，一股凉意窜上脊梁，她颤声问道：“这是什么？”
“他的血肉好喝吗？”雷德里克浅笑道。
“噗——”穆凌猛地将饮料喷了出去，雷德里克略微一闪，那些液体尽数飞溅到对面少年的脸上。
穆凌这才看见小三殿下端着很多同样的饮料从厨房走了出来，只是刚好被高大的雷德里克挡住了。
“就……就这么难喝吗？”小三殿下手脚僵直，一脸沮丧。那个护卫说穆凌最喜欢这种调制的饮料，他才忍不住想要亲手做点，第一次专心去做的东西，结果被爱慕的女孩只喝了一口就喷出来，这太伤自尊心了。
伸手摸到自己脸上的粘稠，小三殿下眉头抖了抖，他怎么能用如此失仪的模样面对穆凌？简直就是对女孩和他的羞辱！他放下饮料，垂首道：“抱歉，我这形象太失礼了，我先回去，测试见。”和站在门口的踌躇还有进屋时的狼狈不同，小三殿下离开的速度真是近似瞬移。
扭头看了眼幸灾乐祸的雷德里克，穆凌一抹嘴角，咬牙道：“雷德里克！”又骗她！
雷德里克不以为然，半眯着的眼睛尽是狡黠的笑意：“谁让你刚才一副担心我要吃了那小家伙的神情？你心里没那么想，又怎么会上当呢？”
穆凌蓦地笑了起来，只是笑容僵硬，她扭过头，不去看雷德里克似笑非笑的神情，说道：“我讨厌欺骗！”她似乎现在正处于一个巨大的谎言中，没有资格这么说，但她还是不想雷德里克那么对她。
下巴突然被人捏住，穆凌微抬头，就见到雷德里克正低头看着她，他充满魅惑的蓝色眼睛就如同磁石，又深沉的犹如海洋，眼底只有穆凌，没有其他。
穆凌呆呆地看着他，无意识地微张着唇，仿佛等待着情人的攫取。自从他让她尝到那种滋味，每次靠近，她心底都有种冲动，渴望着再一次，或者无数次的想去品尝，呼吸也有些急促起来。
视线直盯的穆凌的眼睛，雷德里克喉咙有些发紧。他不由自主的吞咽着，双眸有欲望，有犹豫，也有冷厉。轻轻的侧头，他咬着她的尖耳朵，低声说道：“至少你的担心是正确的，你是我的，凌，我不会把你给任何人。”
第十二章 难以说明的心情
最后一句，雷德里克是说给自己听的，他看着穆凌慢慢合上眼帘，卷卷的睫毛忽闪忽闪的，被他的精神力强制催眠的她，甚至连第一个词都没听清楚。他不想穆凌知道他的想法，如果知道的话，他会觉得，这么多年的忍耐和怨恨都是笑话，他只剩下一个核心苟延残喘的都是无关紧要的傻事。
本来在他心里，没有什么比扳倒高高在上的菲利克斯皇兄更重要。
可是时间总是会改变一切，五年的时间，对漫长生命的龙族来说，或许只是眨眼之间，但对雷德里克来说，这几年比他过去千年来有意思得多，没有了和皇兄勾心斗角的生活，只是看着眼前那个弱小得一捏既死的女孩，慢慢成长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成了他日常的一部分。
你可以看着一个孩子一遍遍的做着你认为很简单，闭上眼都能做到的事情，一开始是不屑，嘲笑对方的渺小。当时间推移，你会发现她每有一点点的不同和进步，你都不由自主地和她分享了同样的喜悦。
你也可以一遍遍的打击一个孩子的每一点进步，因为你知道，她要走的路还很长，你不能让她因为沾沾自喜而忘记前进的道路。
你也可以让她随时处在无情的环境中，过于天真有情的人，总是比无情的人容易受伤。
日常就是不断重复做着一点一滴的小事，直到那成为一种习惯。习惯是种很难戒除的“瘾”，特别当你是自愿一头栽进去时，或许从第一天他手把手教她使用星源能量的方法时就注定，很多东西将变得不同。
穆凌的天赋好不好，雷德里克没有在意，只是她的努力让他欣赏，可惜就算如此，一开始的穆凌，别说应对危险，她连星源能量都掌控不了。
可雷德里克仍旧把毫无根底的她丢在无人的荒野星球，让她和野兽般的暗星族混在一起。
穆凌哭过、恐惧过，只是她永远不知道。这个时候的他，通常都在百米开外，在她绝对发现不了、也注意不到的地方。
如果在生命有限的时间内，每个人注定要享受幸福与苦难，差别在于先经历哪一种的话，雷德里克希望穆凌尝试先苦后甜，至少在有苦难的时候，他在她的身边，永远不会让情况演变成最坏的那种。
从她捧出他的核心那刻，他其实该明白，从此，他不会丢下他的新娘。在茫然无依的黑暗中，被人重新带回光明那瞬间的救赎感，这辈子都难以磨灭。
现在，帝伽星球一切平静无波，暗地里，却因为穆凌那支舞蹈而隐隐骚动。雷德里克一边用精神力探查着各方的动静，一边搂着穆凌，让她能在睡梦中有个完全稳当的依靠，很多个夜晚，都是这样过来的。
雷德里克深深看着穆凌的脸，眼睛浮起一丝迷醉的神情，幽深的蓝色瞳孔中，再次浮起那种挥散不去的挣扎。
最后，他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给自己找借口，心头腾起的热流却似找到了发泄的地方，蓝色的双瞳异芒闪烁，极为妖异。明明周围没人听见，他偏要自言自语地说：“在那漫长的黑暗牢狱中，我曾经发誓，谁救我出来，我一定先完成他的一个心愿，因此在你没有完成心愿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他说着把住穆凌的手腕，感受着她体内星源能量的浓度，那些彼此平衡稳定的能量在他的引导压缩下，慢慢变得细小但浓郁。穆凌为了提升力量，曾把身体搞得很糟糕，雷德里克从那时候起，每晚都要好好检查她的身体，从未间断过。
“这几日你就一直睡着吧，醒来后，会有一场好戏。”
那些在暗中把主意打到穆凌身上的家伙们，谁会知道，睡脸如娃娃般的女孩，她手上已经杀了不止一只的暗星族，其中最高等级的一只，是一只五级的金刚黑猿。
虽是五级，可野生的金刚黑猿皮肉坚硬，防御力极强，又是在它自身熟悉环境的星球上，就算派出十个赫雷罗家族的诺德少爷去，那种六级的学生驱星者也不一定能真正杀死它，学生的等级区别与真实的实战总归有所不同。
也是因为那次争斗，引起了更高等级暗星族的注意，穆凌才匆匆结束了她的野外生存之旅。
帝伽的优等学生们是训练有素的猎犬的话，穆凌就是潜伏的狼崽。待到时机成熟，她会展露獠牙，毫不留情地咬断敌人的脖子。雷德里克给她的新娘课程第七条：对敌，永远不能心软。
弱时，养精蓄锐，潜伏躲藏；强时，绝决果断，不留活口。
穆凌睡觉的时候，露西正躺在特制的软椅上，听诺亚给她念星球最新讯息。
但诺亚突然摘掉了脑袋上的有线仪器，沉默起来。
“怎么了？”
“关于你指导的学妹凌，有二十条讯息，其中三条被下载数近十万。”
露西似在思考什么，片刻抬头：“先给我念念。”
诺亚准确无误地背出来：“第一条‘神迹见证下的献舞，优秀后代的保证’这条来自北区，是你们的记录影像，但择重点全在凌身上。”
“我就知道，赫雷罗家族不会忍下这口气，北区的男人们快要沸腾了吧，其他呢？”
诺亚继续背着：“第二条‘献舞女性的背景揭秘’，上面说有人入侵了资料库，查询到尼古拉斯家族的这个养女薇拉，是一颗爆炸行星的流亡者。当初星盟派遣了重力修复小队，可惜没有成功阻止星球爆炸，最后只有她一个人生还。”
“我就知道她的背景没那么简单，到底要怎样的反应和实力才能平安从一颗濒临崩溃的星球上逃出，知道是哪个星系的行星吗？”
“我叫迪克维多去查了。”
“第三条，也是最古怪的一条。”诺亚顿了顿说道，“行政方面没有给她指派另外的指导学长，她的测验在南3区，这是帝伽星球有史以来第一个跨区的例子，听说是行政官塞尔曼大人力排众议，坚持这么做的。”
“塞尔曼大人？”露西不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
“或许是要把她推倒风口浪尖上，让你能平安毕业吧，那支舞蹈实在太美了。”诺亚看着露西，深深地说道。身在场中的她们不会知道，那时候的她们，绽放着让人一辈子不能忘记的耀眼光芒。
芬克斯老师却没这么想，他正在通过加密通讯和行政官大人理论：“您要是觉得这个学生天赋分级有问题，大可将她调到南3区，何必这样悄悄放出消息，弄得所有人都注意她！这孩子是个女性，您知道女性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该有多少居心叵测的家伙从此盯上她？！”
行政官大人闭着眼，听着秃头老师喋喋不休的唠叨，最后只说了一句话，就封住了对方的嘴。
“五十年前的教训，你忘记了？”
芬克斯不敢反驳，自从穆星落叛出了星盟，投身到反种族歧视的自由同盟后。渐渐的，有些非纯种天星人开始能控制星源能量，他们甚至伪装得很好，到帝伽来进行学习，五十年前的那天，星球内部那场屠杀，让整个星球的云都映染着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