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人睽睽
这般说的时候,寺中火舌燃起,疯狂怒卷。众位没人看守的姑娘哭叫,赶紧逃下山去,乱哄哄的,也没有人拦着她们,总算是躲过一劫 。
沭阳实在看不下去洛衍的偏激,向前一步,沉目,“洛衍,我以皇子殿下的身份命令你,立刻熄火!”
洛衍摇头,看着沭阳道,“不可能……殿下放心,回到京城后,我会向圣上请命,他……哈,才不会怪罪我。”
是啊,圣上昏庸,怎么会在意这种小事。沭阳沉默,想起自己的父皇,悲凉无处说起。
洛衍抬目,看着大火荜拨声里的古寺,烧焦的檀木沉香味,都扑面而来。他却还觉得不够,对一直跟着自己的一个女子道,“还有一个 人。”
他目光落在淡然站立的洛浦身上,冷笑,“还有一个人,也应该死在这里。”
那女子本是金陵“风露楼”里易容的老鸨,对洛浦的身体状况一清二楚。此刻她卸了妆,也是一个美丽的女子。脸色雪白,眉眼清丽, 对着主公应道,“是。”
袖中开始催毒,看着洛浦的面色灰暗下去。
洛浦全身骨头像是被一针针挑开,血肉僵冷,被在体内疯狂地搅动。他却看着洛衍的脸色,笑道,“你杀了我,夏之昕也活不过来。”
“那你就施法,把她还给我!”洛衍阴声,蛇一样的目光盯着自己的亲哥哥。
“……十年前不可能的事,现在就可能了么?”洛浦额头汗滴落下,趔趄倒地,膝盖重重磕在石板砖上,人还是笑得云淡风轻,风雅无 双,“况且这是夏之昕自己造的孽。”
到处混乱,一队铿锵兵马上了山,看到洛衍就把他团团围住,“丞相有令,洛衍私逃战场,先斩后奏!”
“主公!”和僧人对打的死士想奔逃过来,却被那些以命相搏的僧人拦着,根本不能奔过来救自己的主公。
洛衍看着围自己的兵马,寒声笑,“我记得,就是你们伤了之昕!”他长袖扬起,鬼魅般的身影融进了人群中,出手狠辣,一下子就卸 掉了一人的头,血淋淋滚到地上。
那群兵马见他先动手,也狠下心来,千万刀剑砍向洛衍。一时间风云突变,到处都是血光飞溅,人头掉地。又是许许多多魂魄歪歪扭扭 地站起来,或向阴界飘去,或傻傻地站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死了。
给洛浦催毒的女子看到主公遇难,心神不宁,一直回头看。再扭头的时候,一道香风飘来,她神智空白,晕倒了过去。结衣咬着滴血的 唇瓣,直接蹲下去把洛浦抱在怀里,焦急问,“你好不好?”
洛浦喘口气,疲惫抬眼,看到是她,更想闭过眼去,“我毁了你心目中最重要的情爱,你怎么还来救我?”
为什么呢……她也不晓得,也不想知道。
结衣顿好久,才怅怅开口,“……你更重要。”
感觉到洛浦扶着她的手力度加重,她忙问道,“很难受么?我带你离开……”
洛浦摇头,吃力看着洛衍的方向,苍白唇瓣颤抖,“必须让洛衍停下来。”不应该有更多的人因为可笑的原因丧命了。
沭阳也赶过去,丧气道,“我无法命令洛衍,他不会听我的话。”
洛浦眉头攒紧,想说话,但张嘴便吐出血来,捂着胸口咳嗽阵阵,形容惨淡。
结衣着急地拍着他后背,一个劲儿道,“好了好了,你不要说话了。交给我和沭阳,我肯定不让洛衍受伤,也肯定不让他再伤人了。”
她站起来,看清楚洛衍的位置,直接走了过去,意态风流。
风刀霜剑在她身上都没有痕迹,她轻松地走到洛衍跟前,站定,道,“你欠我一个人情,我要你现在投降。如果你现在不还我人情的话 ,他们伤不了你,我来杀你。不过我又知道,你不想死,夏之昕也不希望你死。该怎么办,你看着罢。”
扶着洛浦的沭阳身子一震,几乎不可置信地瞪着与洛衍站在一起的红衣女鬼:她确定她不是找茬的么?!
洛衍衣袍全是污血,脸上也是血痕斑斑。他对眼前的女子几分嗤讽,几分不屑,又因为她与之昕是一个世界的,对她又带了好奇,怅声 笑道,“艳鬼,你知不知道,我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杀我?”
他长臂一挥,指着周围那群不敢上前的兵马。冷目一扫,人人心虚地垂头,只有他气势决然地傲视。
结衣道,“在我眼皮下,没有人敢动手。”她媚波流水般往四周一圈,人人被她的艳色天成被酥得腿软,手中刀剑乒乓掉地,傻傻地看 着她的美丽姿容。
沭阳硬着头皮走上前,对洛衍道,“我以皇子的身份承诺,你可以离开这里,不会有人对你动手。”听到身后的异动,他转目看着丞相 派来的人,淡声,“日后我会对丞相大人说明,你们不需激动。”
见洛衍还是一动不动,结衣加了一句,“夏之昕最大的心愿,就是你好好地活着。”
洛衍眉头动了下,却是苦涩发笑:好好活着、好好活着……他本来就想活着,到最后能影响他的之昕,也希望他活着……淡笑,微笑, 大笑,狂笑,仰天长啸。
寺中大火已经快被扑灭了,僧人们听到他的长笑声,在苍穹中回荡,只觉得凄凉无比,心中悲恸难抑。
他抹掉眼中笑出来的眼泪,转身往山下走,“好,艳鬼,我还你这个人情……我来和你打赌,用你的人情。”
人人怔怔地看着他下山去,他的死士们想跟上去,被怕发生突变的僧人们持棍拦住:他们怕极了洛衍那个疯子般的性格!
无垠青空,雨已消散,晴光大好。青缈水烟里,孔雀方小说南飞,五里一徘徊。这悲苦,千古皆同。
洛衍下山,锦衣华袍在风中扬起,墨发凌乱。他用尽全力维持体面,却还是踉踉跄跄,走两步便会向旁边倒去。有一种说法,背景越是 惊艳的人,身影就越是荒凉。
他一直在用哭一般的声音笑,笑着笑着,他朗声合掌,唱起一个曲子:
“怅卧新春白袷衣,白门寥落意多违。”
他离开了那个让人窒息的家族,遇见了夏之昕。那年的夏之昕,在最美好的年华,眼波流转,微笑如水,让他黯然心动。可人生真是苍 凉,她的真心,被他轻易辜负。
“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
他带她上山,让她亲见了自己的落崖。他没有死,却逼死了她。当他在千里外,得知她的死讯。纵是再悲恸,也只能威胁自己的大哥, 连见她最后一面都不能。
“远路应悲春晼晚,残宵犹得梦依稀。”
夏之昕徒奔千里,去战场找他。他永远记得,她风尘仆仆等在外面的样子。见到他就掉眼泪,扑过去紧紧抱他。却是一场战争,又断送 了他与她的缘分。只有他想她活着,连她自己都不愿意。
“雨雾缄札何由达,万里云罗一雁飞。”
在永恒的死亡面前,洛衍输的一干二净。轮回之中,生生世世,他这样的恶人,恐怕再也遇不到她了。在每一个漆黑的深夜,他再也等 不到那盏温暖的灯火。多年后,一切痕迹掩盖得干净,秋宵梦觉,万里江山涌到面前,当他华发苍颜的时候,她依然年轻貌美,在记忆 的最深处。
众人看着洛衍且歌且笑地下山,心中无不悲伤。却是丞相派来的将士中,有一个想起丞相许诺的千金,牙一咬,趁着众人不备,快狠地 向洛衍的背影掠去,长剑插入他的后背心。
山抹微云,天粘衰草,所有的浓烈背影悄然褪去,只留下黯淡无光的沉默。
洛衍顿住身子,慢慢回头,手一推,便把那个袭击自己的人给扔下山了。他低头看着胸前溢出的鲜血,抬眼看向结衣沉静的面容,越笑 越大声,柔声,“结衣……你看到了么?!人心人心……这就是你我赌注的结果!我愿意放下屠刀,没有人愿意放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