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人睽睽
一骑兵马吆喝着过来,马蹄飞起如电,扬起手中鞭子打向周围的老百姓,嚣张大笑,“让开让开!”
妇孺老人纷纷躲避,怨声载道。那鞭子正向结衣挥来,结衣站着不动,想给对方个教训,洛浦却把她往后拉,躲开了鞭子,淡声,“我们不要惹事罢。”
他的目光跟着马队消失的地方,久久不语。
结衣问,“你看什么呢?”
洛浦回神,拉着她的手往马队的方向追去,迟疑道,“……似乎是‘风露楼’的方向。”
结衣莫名其妙,压根不知道他一会儿人名一会儿地名的,说的到底是什么。想到那或许与自己丢失的记忆有关,才几次咬嘴没有问出声。她和洛浦一路走,看到百姓流落在街,乞丐奄奄一息,被穿着军服的人随便打骂,苦不堪言。
但有钱人家,还是穿金戴银,张扬在路边晃。军官们看来一眼,立马掏钱消灾,谄媚奉承。
结衣想着,看来金陵城亡,受苦的还是普通百姓。她没有想法,但洛浦毕竟是大燕国子民,看到此景,多会心中难过吧?
她没有机会向洛浦验证有没有难过,因为他们走到了巷口,在一座青楼前搭了个台子,年轻貌美的姑娘们被捆绑着押在台上,不听话就拿鞭子打。军官坐镇,说这些姑娘留在金陵也是无趣,给军营卖个好价钱。
台下有义愤填膺的百姓们叫骂,有钱的为那些姑娘们赎身,没钱的吆喝好心人帮忙。场面乱哄哄的,等结衣和洛浦挤进去,才看清台下最前方,是位年轻姑娘在端着茶盘左右走,好心人就丢几块铜板进去。
这位姑娘容貌绝色,披着素白狐貂,□浅绿裙摆漾着百褶波痕。她颜色苍白,轻声细语对围观百姓道谢。看台上的军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人捣乱他们的买卖,也不叫喊。
结衣还在观察那位姑娘的模样,身边洛浦上前一步,“青容。”
姑娘吃惊地抬头,眼中很明显掠过喜色,穿过人群就向他们的方向走来,激动到热泪盈眶,“洛浦,结衣……你们可算是来了。”
结衣略尴尬,被青容热情地拥抱,只好嗯嗯啊啊几声称是。
洛浦压低声音,问青容,“你在这里做什么?金陵……”
他话没说完,被另一道男声打断了,“青容!”
军队开路,打马行来的锦衣公子跳下,往这边走来。他面如冠玉,本是冷漠严肃的嘴脸,看到青容的背影就柔和了下来。又从随从手中拿过一件袍子,温柔地披在青容身上,“天这么冷,你怎么又出来了?”
青容干笑,多少不自在,“出来散散心。”拉拉公子的衣袍,咳嗽一声,“梦泽,这两位是……”
“哦,”云梦泽才抬起头,看到了洛浦和结衣,快慰笑,“两位也来金陵了?云某可要尽尽地主之谊啊。”
洛浦目光从下往上看,下摆隐约的金丝绕龙,腰间悬挂玉佩长剑,拱手的袖口也露出里面的黄色。他微微笑,若有所思,“大昭国的二皇子,常年游历在外……想不到居然就是云公子,失敬失敬。”
云梦泽目光顿一刻,不再多说了。温柔款款地和怀中姑娘说话,“这边事有将军做主,你跟我回去休息吧?”
青容面容似有为难,抓住结衣的手就不放,掩嘴勾眉,“我好久没见过结衣妹妹了,想跟结衣妹妹说说话……梦泽,就让结衣妹妹跟我们一起回去吧。”
结衣看懂青容那抹似有似无的眼中风情,牵着洛浦的手笑,“我不要和洛浦分开。”
青容犹豫,云梦泽了然,“两位一起请吧,毕竟都是青容的故人。”
这一路回去的,竟是原来金陵县令的府宅。云梦泽邀请洛浦去赏梅,青容要回房跟结衣说话,只好兵分两路。走之前,借着凡人不可能听到的声音,洛浦对结衣说,“见机行事,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结衣点头,亲密无间地揽着青容的腰,“好姐姐,外面好冷啊,我们快进屋吧。”
回去后,青容跟结衣提了离魂的事。她第一次离开金陵的时候,就打算到处走走。后来被云梦泽缠上,无奈又欢喜。那人想要娶她,她便想着,怎么也要回故地金陵,告诉“风露楼”的姑娘们一声。
青容说,“我命苦,从小就在风露楼长大,做什么都是跟姐妹们一起。即便后来长大,和姐妹们没有以前亲,在我心里,从来没有忘记过‘风露楼’。我在外漂泊,总是做梦回到楼里,跟姐妹们玩笑。那我要成亲了,怎么能不回来呢?……但我若知道,因为我的回来,给金陵带来了灾难,我宁可永远不回来。”
生辰时,云梦泽说送她一座城池做贺礼。青容拍手欢迎,任何白来的礼物她都不拒绝。后来、后来……她跟着云梦泽站在城墙上,看着大军压境,熊熊如天边压来的乌云滚滚。城里百姓惊慌躲逃,无处可逃。
“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家乡,被我最爱的男人毁掉。刀啊枪啊鞭啊,往路人身上打去。姑娘们哭哭啼啼,老人们躬身求助,壮丁们尸身分离。……这曾经是我的家园,我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在这里离别。现在呢?楼塌了,人散了,花败了……往昔秦淮水里总是荡着胭脂粉香,莫愁湖亮可照人,什么时候鬼哭连连过?”
别样的痛苦撕扯着她的心脏,抽身离魂,遗忘那些可怕的记忆。她浑浑噩噩地去青云观,还是被云梦泽给找了回来。招魂啊归来啊,她走都不能走。
咬唇失笑,“就是那个青木道长,现在又长随在那什么大将军身边了。可惜他现在离开金陵了,不然真想让洛浦帮我教训他!我离不离魂,干他什么事?”
结衣沉默,又问,“那你现在怎么办?伺机杀了云梦泽报仇?”
青容叹气,“云梦泽啊……这事其实与他无关吧?那个大昭国的大将军本来就要攻打金陵城,为前线争取机会。云梦泽虽说是皇子,可根本就不能插手他们打仗的事。他也很无奈。”
结衣刷的扬眉,站起冷笑,“这样的鬼话连篇,你也信?!”
青容手指捻起桌上水果盘中的一小块梨放入口中,轻言细语道,“为什么不信呢?云梦泽是我最爱的男人啊……他岂会骗我?不会的。”
一滴水从眼中淌落,滴在青容玉白的手指,她一声不吭,静静咀嚼,把梨肉吞咽下去。
结衣看向外面,一道匆忙的人影闪过,怔了怔,心中沉闷:原来,青容是一直被监视着啊……连跟朋友说些私密话的机会都不给。
那云梦泽便是真爱青容,也做不到毫无戒备吧。
夜半三更,结衣了无睡意,同一间屋子里,她看到青容慢慢下了床,穿了衣服往外走。心中起疑,结衣翻身而起,跟在她后面出门。
青容一路走去,拿着一块令牌安全过关。结衣不远不近地跟着,施展法术让人看不到自己。出了县令府,青容牵了匹马,继续赶路。她低着头,大半身子缩在厚重披风里,旁人看不真切。
结衣继续跟上去,嘴被人捂住,才要挣扎,洛浦低声道,“是我。”
结衣拉下他的手,嗔怨地指着青容消失的方向,“要跟丢啦,快点儿。”
洛浦嗯一声,牵着她的手跃上墙头,向青容方向追去。越近,目标越清晰,青容是朝着一座重兵把守的牢狱去的。
洛浦道,“她是要偷偷放出苏左相吧。”
结衣凝眉,“就她?!”美目斜了斜那一排排的将士。
洛浦微笑,看到青容亮了令牌进牢狱,也拉着结衣跳下去,道,“她当然是知道我们在后面跟着,才无后顾之忧的。”
“你不是不插手人间事吗?”结衣狡黠问。
洛浦的回答,则是摸了摸她冰凉的脸颊,“我当然不插手,你插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