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侧
竹生就有点呆。
虽然知道范伯常不是那等要求女子从一而终的腐儒,但就此间的传统伦理,道德习俗来说,似乎……有点太前卫了吧。
“只是……”范深终于切入正题,这是他要说的重点,“君,不可有夫。”
竹生目光微凝,如电般朝范深射去。
“世有三纲五常。”范深道,“三纲者,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
“世人多以女子出嫁当从夫,当以夫为天。吾虽不甚赞同,亦不能否认世间多数人从之。民意之认同,道德之主流。吾等,无力与之相抗。”
“君若有夫,夫为君之天,在君之上。”
“则吾等如何自处?以谁为主?听谁之命?”
“吾尝闻有小国,皇室血脉单薄无嗣,为公主招婿。不过十余年,国便易姓。”
“君之志向,当为人上之人,众人之主。君之头顶,不可再有天。”
“故,君……不可有夫。”
竹生点头:“先生所言,我明白了。”
两人达成了共识,气氛就轻松了。范深也放松下来,调侃道:“小七年纪尚轻,怕不是十分知趣,可要我去调理他?”
竹生侧目。
范深矜持道:“我所学颇杂。房中术,亦是一门学问。”
竹生扶额:“不用了。我……自己来吧。”
范深看着竹生。
当年初遇,他便看出来了。竹生当时年纪还小,可眉心已散,不是处子之相。回想起竹生对乌陵山匪的厌憎和不留情……范深掩住心中情绪,笑着引开话题。
竹生喝了小酒,泡了个热水澡,才回到寝室里,七刀便进来了。
他卸了甲,只穿着家常的墨蓝长衫,黑色腰带勒得细腰劲窄,把倒三角形的身材尽数勾勒了出来。这少年生得浓眉大眼,鼻梁挺拔,再长两年,的确是情人的好人选。
只是现在还不行。
七刀看到竹生坐在榻边抹着头发,深衣下露出一截雪白小腿,脚踝纤细,玉足秀美,他的眼睛便亮起来。
他走过去,接过她手中的大布巾,给她抹头发。竹生闭上眼睛,任他。
“包秀亲自过来了,就带了十来个人。”七刀道,“咱们突然干掉了马瘸子,他吓着了。”
竹生道:“知道了,明日见他。”
“他说他现在有三千人了。”
“能战之人呢?”
“我估计,肯定不到一千。他这人心软得很,他那里乱七八糟的,老弱妇孺很多,都是累赘。”
竹生微微侧头:“你知道妇孺在我们这里,都不是累赘。”
七刀立刻认错:“是,我说错了。”
但他又问:“那老人呢?”他觉得老人总该算是累赘了吧。
竹生却道:“我听说大约二十年前,有一场大灾?”
七刀道:“是,在我出生之前呢。听说又是地动,又是暴雨冰雹洪水的,听说死了很多人,亡了很多国。到现在,人口都远不及灾前。”
竹生道:“天灾,战乱,你知道会有多少技艺多少知识和书籍失传吗?很多东西,就是靠这些有年纪的人传递下来。”
七刀不懂:“那些重要吗?”
竹生肯定道:“重要。”
竹生说重要,那便重要吧。反正她说什么,他就听什么。
他一边捡些别的事说,一边帮她把头发抹干。待抹得差不多,又取了梳篦,帮她梳通。竹生的头发乌黑垂顺,握在手中有些微凉,发梢从指间滑过的时候,让人有些痒。
竹生闭着眼睛,享受着少年的温柔。
不由的想起一片草原,微风吹拂着银线草,层层波浪。玉色的湖畔,她把脚浸在湖水中,身后有个青年,也是这样细细的给她通头发。
那青年,也是温柔如水,倒是个好情人。
身后的少年被她身上一阵阵似有似无的体香诱惑,难以克制,丢下梳篦抱住了她,亲吻她光滑的后颈和耳垂。
“姐姐……姐姐……”他低声的求她。
求欢。
“不行。”竹生毫不留情的拒绝了他。“说过了,等你十八。”
“到底为何要十八?”七刀始终不解。
“在我故乡,无论男女,十八才成年。”竹生终于为他解惑。
原来如此,七刀埋在她颈间,幽怨道:“和我一般大的,都娶了媳妇,有的都要当爹了……”
竹生侧头看他:“你若等不了,也可以娶个媳妇。”
七刀趁机啄她的唇,喘气道:“不娶。我就等你。我、我就是难受……”
他把竹生抱得愈发的紧,还大胆的蹭了蹭。隔着薄薄的深衣,能感受到坚硬。
竹生有些恼,推开他,用脚踹:“难受就憋着。憋不住就去找别人,只是找了别人别再来找我。”
七刀跌坐榻上,趁机捉住了竹生雪白的玉足,飞快的亲了亲,又咬了一口。眸子里全是欢喜。
她发脾气呢。
她用脚踹人呢。
她这副样子,有谁看见过?没有!只有他!
他认识她六年了,此时此刻方觉得她像个活人。从一尊令人仰望的神像,变得有生气起来。
被他抓住了脚踝,露着雪白小腿的这个,不是碧刃军总头领,不是玉将军,不是竹君。
她就是竹生,一个女人。
他七刀的女人!
嗯,预定的!
第99章 099
包秀听说应该才三十出头。竹生见到他的时候很意外,看他一头花白头发,还以为他得有五十多了。
他忧心忡忡,也很能低头。见到竹生真容的时候,很是惊讶了一下,而后赞道:“玉将军,人如其名。”
他与竹生通过七刀取得联系也很有一阵子了,其实双方沟通得已经差不多了。见面,不过就是到了最后一步罢了。他诚挚的表达了对玉将军竹君和大儒范伯常的倾慕,再三恳求收容。
范伯常代表玉将军对包秀的行为给予了高度的评价,表达了热切的欢迎之情。等这两个人一套你来我往的过场走完,竹生木着脸点头,这件事便尘埃落定。
包秀的人和地盘便都并入了玉将军的麾下。只是他穷得很,除了几千人,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完全没法跟马瘸子比。竹生干翻了马瘸子,掀了他的库房,令碧刃军的军库又充实了一笔。
包秀亲眼看着范深和他闺女把他那些老老少少累累赘赘的人都拢清楚,归置好,给他们寻生计,才真的安下心来,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这几年,他是真的太累了。
当年痛失爱子,伤痛之下一时冲动,做下了大事。许多人闻了他的名声,后来也愿意追随于他。可他既没有竹生、范深的才华,也没有马瘸子的冷血,偏越来越多来投靠他的人,大多是昔日同乡。日渐就成了他的大包袱,叫他一直撑得好辛苦。
如今给这些本乡本土的乡亲们找到一棵大树来依靠,他也算对得起他们了。
这便拉着他倾慕已久的范伯常喝了一场,哽咽着说了两个时辰的话,大醉方归。
范深与竹生道:“包秀,常人也。胜在一分血性,一分宅厚,可用。”
便让包秀领了个参军之职。顾名思义,便是可以参赞军事。实际上,挂这个头衔,具体干什么,有没有实权,全凭上面指定。
包秀倒是无所谓,这几年让他心力憔悴,已经没了年轻时一场小酒便豪气干云的状态。他就是想卸下包袱,再找个容身之地。
他是书吏出身,本身就是读书人,又自己独立支撑了数年,虽然军事上不大行,到底有过这些经历,眼界就跟旁的人不太一样了。竹生和范深都不舍得冷待他,只待磨合磨合,要将他用起来。
最缺的,是人,比人更缺的,是人才。
对范氏翎娘身居户曹这样重要的职位,包秀竟没什么不适之感。出于一个读书人对信阳范氏的仰慕,他甚至还发出“不愧是信阳范氏,女子亦有才”这样的感叹。
翎娘和他聊了聊,才知道他那里更是缺人手,有时候抓住个能做事的,哪还管的了是男是女,常常健壮点的女人就要做男人做的事。他已经见怪不怪。
“可见男人们的想法也不是绝对改变不了,形势变了,他们慢慢适应了,也就习惯了。”翎娘道,“澎城、冀县,已经没人异样看我了。”
她道:“这倒点醒了我。此时世道混乱,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女子若居高位太过打眼,不如就最低处开始,潜移默化,水滴穿石。”
于是,在竹君的支持下,在范伯常的默许下,范氏翎娘开始致力于把一些基层的、不打眼的小职位让一些她物色出来的有能力的女子接手。
若有人说嘴,便道是缺人手,权且这样。竹君的地盘一直在扩张,的确也十分缺人手,这所谓的人手,是指信得过的人手。在这种情况下,说嘴的人竟然意料之外的少。特别是翎娘最担心的读书人,几乎没有对此发声。就如翎娘所想,女人们接手的事务都太过基层,属于体力劳动的范畴。而这个领域里,清高的读书人根本不曾将目光投过去过。
这是微小的蚕食,不动声色,悄无声息。但范氏翎娘在许多年后回忆起来,她致力一生之事,便是从那时起打下了缓慢却坚实的基础。
对于赫明和安州之事,包秀比竹生他们更了解。包秀现在也已经知道了竹生和范深对丰军的意图。倘是竹生还在冀县的阶段,包秀必然觉得这二人胆大妄为,异想天开。但当竹君已经坐拥涪城,且不是一个飘摇动荡的涪城,而是一个从上到下被梳理得井然有序,被经营得坚实如铁桶的涪城的时候,包秀竟然觉得……以竹君和范伯常之能,一文一武,相辅相成,竟未必不能成事。
他原是苦撑不住,想寻个大树下乘凉,安身而已,却竟被这二人又激起了一丝雄心壮志。他这人没有大才,为首领缺乏魄力,为人臣属却是一能吏。至此,也算终于找对了自己的位置。
七刀都对竹生道:“包秀的头发,又黑回来不少。”
一时以为轶事。
屯田、炼铁、养兵,布局和谋划,竹生和范深在这些事上总是高度默契。他们收集情报,先行推算,制定全局计划,再缜密行事,这些事,竹生都不担心。在这样大的压力下,她依然能保持着超越常人的冷静。
包秀与七刀叹息:“每做一个决定,便可能死很多人,若做错了,就要死更多人。我每每都夜不能寐,夙夜焦虑。如今看来,我的确不是做那领头之人的材料。”
在包秀心中,年轻的竹君像是天生便该做领袖。
然而竹生自己并不这样觉得。没有什么是天生的,她也曾经是普通人家的普通姑娘。只是跌宕起伏的人生一点点将人历练出来。她看似年轻,其实比他们活得都久,经历得都多。所以她才有着足够的沉稳,足够的平静。
但即便是这样,依然有些事会让她产生烦扰的情绪,并且无能为力解决——那就是三昧螭火。
竹生不知道三昧螭火到底想干什么。
按照《养火经》上所说,当灵火被豢养在她的身体里的时候,是对双方都有益处的。这一点她是能感觉到的,她到了小九寰,生活起居再没有了从前长天宗的种种便利条件和冲昕的小心呵护,她的生活比起以前实际上粗糙了很多。但这几年以来,她一场病都没有生过,连个喷嚏都没打过。
一次次的生死对阵,玉将军之名越来越响,与这名声成正比增长的,是她的身体强度。
她清晰的感受到,她的身体越来越强了。
但她无法确认这就是因为她每天打坐修炼勤练不辍,还是因为三昧螭火与她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