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侧
“麻烦你了。”
“不用客气。”
于是进了隔间,杨五就头晕脑胀的听徐寿熟门熟路的报出了一串的名称:
“白羽褥两套,蚕丝夏被两套,云绫枕两个,菱纱细罗帐一顶。”
“肤脂,头油,绵皂,洗面药,洗发膏,牙具,牙粉……都要一个月的量,给的足些,姑娘家这些用的多。”
“女子短打来四套。”
“茶具要粉彩、青瓷各一套。新烘的灵茶来四两。”
“黑窑小炉一个。”
“水晶镜一面。”
“孔雀蓝釉麒麟纹香炉,茄皮紫釉狮耳炉。”
“蘅芜香二两,袖裹香二两,千和香二两。”
“螺钿四季花卉屏一架。”
“浴盆、马桶,面盆要两个,不不,三个,不,四个。”
“手巾四条,面巾四条,洗浴巾四条。要甲等的,云棉软织的那种。”
“云棉两匹,素绫两匹。”
……
……
“乾坤袋一个。嗯……没了,就这些。”
那负责登记的执役一直埋头刷刷刷的记录,听到最后,瞪眼道:“前面都要好的,怎地最后只要乾坤袋?”
徐寿无奈:“她是凡人。”
“哦哦……”执役恍然,往杨五腰间的金牌上瞄了一眼。
落完最后一笔,问:“缴现?”
徐寿解下玉牌递过去:“挂炼阳峰的帐。”说到“帐”,忽然想起,追加道:“下品灵石要两块。”
收回玉牌,拿了号牌,徐寿跟杨五道:“前面这么多人,必要等许久,我们先去用饭。”便又带她坐上小船,先离开了象忘峰。
“合适吗?”杨五问。
“什么?”
“很多东西呢。”而且听那执役的意思,都是好的。
徐寿笑,解释道:“勤务司的物品,都是供给弟子的。就算是甲等,也不算什么。这里不会有真正的好东西的。不过是些日常用具罢了,在俗世,或许还值些钱,在这里,还不值周师兄给你的一颗中品回春丹。回头我报账给道君,你信不信道君看都不看一眼。”
“你要明白,在这里,真正昂贵的是那些与修炼有关的东西。”他说。
杨五点头,又问:“乾坤袋又是怎么回事?”
“那是储物用的。乾坤袋,外门弟子入门时便会配发,那个是品级最低的储物袋了。”徐寿无奈,“这个没办法,其他的储物法器,都要神识印记,你是凡人,用不了。只有这个可以滴血认主。”
说话间,小船便驶到了饭堂所在的金虹峰。徐寿没有马上带着杨五去用饭,而是到饭堂一侧的科房里,找到管理饭堂的执事,把炼阳峰的玉牌递了过去:“炼阳峰从今日起加一个人。”
很快就办好了登记,带着杨五去了饭堂,打了饭菜,与她找了个人少的桌子。这会正是饭点儿,吃饭的人颇多。杨五注意到,来吃饭的人都跟徐寿一样一身短打。像在校场里看到的周师兄那样的长衫,一个也无。
“没错,都是外门弟子。”徐寿解释,“筑基才能进入内门,筑了基便可以辟谷了,所以正经吃饭的,就只有外门弟子。所以……饭菜也就这样了,你别嫌弃。”
怪不得徐寿一直说让她别嫌弃,饭堂的饭菜味道实在一般。但杨五前世过着食不厌精的生活,却能品得出食材都极好的,只是被糟糕的厨艺糟蹋了。吃下去,唇舌虽品尝不到美味,肠胃间却很舒服。
“可能因为灵气的缘故?”徐寿听了她的话,想了想道,“宗门这里灵气浓郁,不管五谷还是肉兽,都不是外面的食物能比的。确实,我上次回家,吃家里的东西,明明美味,吃下肚却总觉得感觉不对。”
杨五的筷子顿了顿。“还能回家?”她诧异道。
“嗯,回过两次。”徐寿道。
杨五想了想,道:“我见过一次仙门新收弟子,给了孩子父母一些金银,说斩断尘缘,便把孩子带走了。听说,从来也没有孩子回来过。”
“是小地方吧?”徐寿皱眉道,“荒谬,斩断尘缘,也不是这样断法。咱们长天宗,若出身凡人之家,都要待父母离世之后再斩断尘缘。若是知道父母即将离世,还会让弟子赶回去侍奉床前,全了最后一段人伦,如此尘缘方能斩断。若是出身修道世家,族人多是修炼之人,也根本无所谓尘缘了。你遇到的,必是偏远地方的小门小派,自己尚理不清何为尘缘,还要误人子弟,误人子弟啊。是什么门派?”
“原来如此。的确是偏僻乡野,倒不知是什么门派。”杨五点头。
两人用完饭,回到象忘峰。象忘峰勤务司的院子里,依然人来人往,匆匆忙忙。徐寿拿着号牌,跟着一个执役,把他们的东西清点清楚,交割完毕。
“杨姬,还需你一滴血。”徐寿拿着一个不起眼的灰色荷包说。
杨五便知道,这便是那乾坤袋了。待滴血认主之后,她立刻就察觉到自己的意识和那小袋子之间建立了联系。
徐寿还耐心的教她:“你先感受一下,有一种很奇妙的联系,不用急,第一次可能有点难,你感受一下里面的空间……呃!”
徐寿眨巴眨巴眼,看着杨五麻利的把那些东西都收到她的乾坤袋里。杨五收到最后,还剩下几个盆。她无奈的看着徐寿:“满了。”
徐寿笑道:“乾坤袋就这大点,这些先装我这里吧。”说着,把剩下的零碎东西自己收了起来。
“杨姬真是聪慧,我第一次拿到乾坤袋,花了半个时辰才学会使用。”他称赞道。
杨五笑笑没说话。前世她有交易器,自带空间。后来她没了交易器,也还有各种空间装置随身携带。用这种东西早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乾坤袋和那些空间装置比起来,不过是制造的时候技术原理不同罢了,对使用者来说,使用体验并没什么区别。
回程路上,徐寿捡着能想的起来的注意事项,都给杨五讲了讲。这个年轻人,实在是很会照顾人,让人心生好感。
到了炼阳峰,小船还没降落,就看到苏蓉拉着脸站在竹舍的台阶上。
“你们上哪去了,这么晚才回来。”她不高兴的抱怨道。
徐寿也不怕她,笑嘻嘻的说:“不是你叫我帮杨姬安置吗?我们去象忘峰了,又去用了午食。”
苏蓉更不高兴了,道:“你还带她去吃饭,你看看她身上烟火浊气多重,道君都不高兴了。”说着,掏出两只玉瓶给杨五,道:“你最近先别吃饭了。这瓶里面是辟谷丹,凡人吃一颗能保一两个月不进食。这瓶里面的,道君说让你一天吃两颗,连着吃三天。这三天你先安置,道君三天之后再唤你。”
三天之后?
冲禹临走时还嘱咐那个不拿正眼看人的家伙要他尽快开始。怎地他自己反倒不急了。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啊!
第15章
苏蓉交代清楚了,就离开了。徐寿留下,帮杨五将浴盆马桶屏风这些比较重的大件东西都安置好,其他的东西都没碰,只跟杨五要了那两块灵石。
“灵石,到底是干什么用的?”杨五取出给他,问道。那灵石是半透明细窄长方体,约有手指长,细细一条,看起来像玉质。
“用处大了。灵石里有灵力,可以直接吸收。法器要发动起来,也要靠灵石驱动。你看我们今天坐的乌舟,内里就嵌着灵石,这样它才能飞得起来。” 徐寿一边说着,一边在屋子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蹲下,在那里鼓捣。
杨五这才注意到,那个地方刻着些繁复的花纹和符号。中心的位置有个凹槽,徐寿把一块灵石塞进凹槽里,一声轻轻的“咔吧”响起的同时,那些花纹符合亮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徐寿站起来,又进了净房,挨个拧开铜管试了试。待把堂屋角落的里铜管也拧开,试了试冷热水之后,才道:“成了。凝水、加热、保温、除尘,都没有问题。”
杨五才知道,那铜管里的冷热水,竟然是阵法引来并加热的。屋里的阵法不仅可以自空气中引来水汽,凝成纯净水,还能加热。除此之外,阵法还兼具了保温和除尘的作用,屋子里保持舒适恒温,也不会再落下灰尘。
这……还真是方便呢。
弄好了屋里的阵法,徐寿捏着另一块灵石在院子里某处也鼓捣了半天,最后无功而返。把另一块灵石还给了杨五,他不好意思的道:“不成。院里的禁制是以前的亲传弟子布下的,我弄不明白。”
“那个有什么用处?”
“开启了,别人就不能窥探你屋中情形,也不能随意进入你的院子了。”
杨五就想起刚才苏蓉不请自入站在竹舍台阶上的情形,忽而又醒觉,问:“没有禁制,别人能知道我屋里的情况?”
“修炼之人,可以用神识察看远处情况。譬如我们炼阳峰,整座山峰都在道君神识范围之内。不过道君当然不会那么无聊窥探我们了。”徐寿笑道。“基本无事了,那我先回去了。道君让你吃辟谷丹,想来是想让你排排体内烟火浊气。那我晚上就不叫你吃饭了。”
杨五无语:“以后我都没饭吃了吗?”
“应该不至于。”徐寿安慰道,“只是你从前所食,都是凡人食物,并不蕴含灵气,除去身体吸收的,余下全是杂质。故而你体内浊物堆积,烟火气太重。道君久不进食,乍遇到自然觉得不舒服。你且听道君的,排排浊物。以后只吃宗门的饭菜,这里所食,皆是灵稻灵谷。便是肉,也是灵兽之肉。杂质甚少,长久食用,亦不会有那么重的烟火浊气。”
临走,看杨五手里还捏着那块灵石,又想起来嘱咐她:“把灵石收好了。”
“别看今天领了一大堆东西,就那点子灵茶还稍稍贵一点。其他的其实全是凡品,全加起来,还花不到两块下品灵石。”
“所以这个……”杨五挑眉,“其实是货币?”
“正是。以后你便知道,修士之间,灵石才是硬通货。买卖物品,都是花销灵石。”
“那金银呢?”
“金银只是俗物,在俗世才有价值,在这里,玉石贵重,金银鄙贱。”
原来如此,怪不得那些到乡间收徒的修士一出手就是一包金银。冲禹扔给她爹娘一匣子黄金,眼睛眨都不眨的。原来,金银鄙贱啊……
目送徐寿离去,杨五手指轻扣腰间亮闪闪的金牌……
回到屋中,她先脱了衣裙,换上一套灰色短打,利利落落的。挽起袖子,折腾了一个下午,铺床叠被,安放物品。等到太阳西斜的时候,原本空荡荡的竹舍,就满满当当的,有了人气。
等到收拾停当,肚子适时的叫了起来。中午的饭菜虽然味道一般,但也是饭菜啊。杨五取出玉瓶,倒出一颗辟谷丹,叹口气,认命的放进嘴里。倒也神奇,随着丹丸在口中融化,饥饿感真的消失了。她又打开另外一只玉瓶,苏蓉说道君交待,让她一日两颗,连服三日。熟悉的冰凉梅香充塞竹舍,闻到这个香气,杨五呆了一下。她捏起那灵丹闻了闻,又凑近仔细观察了一下隐约可见的花纹……
是的没错!排浊通便的冰梅津露丹!昨天只吃了一颗,就腹泻了半宿的排毒良药!
一日两颗,连服三日……
被嫌弃到这种程度啊。杨五无语。
冲昕道君对她狠,她自己可不能这样对待自己。黑窑小炉煮了壶灵茶,她将一颗冰梅津露丹放进口中……片刻后,她便开始跑净房。这天,折腾了一晚上。等到消停下来,她灌下了一壶灵茶。走出竹舍。
皎洁明月高悬碧空。
四周空荡荡的,一片漆黑。月华之下只能看到草木幢幢的影子,远处的屋檐像是黑色的版画。侧耳,静谧中又有微风穿林,流水潺潺,螽斯蛩虫交错低鸣。真是静。恍惚生出整座山峰属于她一人的错觉。及至回头往山上看去,高高的某处亮如明珠,那一份静谧中的错觉便细碎如沙,随风散去了。
徐寿说,他和苏蓉都住在道君洞府东侧向北拐上去的一排房子里。那里是给执役居住的役舍。听名称也知道条件肯定不能跟杨五的竹舍比,她住的其实是峰主亲传弟子的房舍。杨五原不知冲昕为何让她住在这里,待听到那“一日两粒,连服三日”的嘱咐之后,已经明白了过来。望着高处煌煌明光,她淡淡笑笑,转身回屋。拉上薄薄丝被,枕着柔软绵枕,放下细罗纱帐。心里感谢着徐寿这位侯府公子的细心,她安心的躺下。
前程未知,既有三天自在,便自在一天是一天吧。
于晨光中醒来时,竟有片刻不知自己身在哪里,及至渐渐清醒,才揉揉眼睛,伸个懒腰,起身下床。摸摸肚皮,也是神奇,竟真的一丝饥饿感也无。拧开刻着符文的铜管,温热的水流扑在脸上,牙具牙粉,面脂香膏,托侯府公子的福,一应俱全。
走出竹舍时,已经一身清爽。灰色的短打扎紧腰带,巴掌大的乾坤袋系紧在腰间,一头鸦青长发在后脑扎成马尾,再紧紧实实的编起来,用发绳扎紧。深吸口清晨带着露水味道的空气,杨五三两步走下台阶,拉开篱笆门,跑起来。
她昨日已经问过徐寿,炼阳峰上除了了冲昕的洞府不得随意出入外,没有不可去的地方。山上易迷路,她没有乱跑,只是循着屋舍与屋舍之间的小路跑动。半山二十一座院落,除了她入住的竹舍,皆无人居住。这些房舍不知是何时建造,但非常结实,便是她那间竹舍,也没有腐烂损坏之处。只是那些院落都和她的院子一样,无人打理,野草自在生长,看起来有些荒凉。
这些房舍隔得颇远,徐寿还说过院落中都有禁制,防着别人不请自入。看起来这些修炼之人比较注重个人空间。
待把这一片屋舍位置都踩过一遍,日头已经高了。杨五跑回自己屋里,拧开铜管将浴盆放满水,脱去汗湿的衣裳,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将头发擦得半干,自乾坤袋里取出昨日领来的藤椅摆在敞轩里,半倚半靠的,发现自己竟无事可做。等到头发在暖暖的风中被吹干了,她竟然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
到睡足了自然醒来,看看太阳的位置,竟像已经到了下晌。放下腿来,伸个懒腰,再一转头,和一双红红的眼睛正正对上。那东西眼睛红红,耳朵长长,将她小院地里疯长的一种植物刨得露出了下面肥壮根块,正是一只半人高的雪白兔子。
一人一兔对视了片刻,杨五套上鞋子,站起身来。她一动,兔子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蹿,有力的后腿一蹬,噌的就跳过了矮矮的竹篱,消失在山石草木间。
杨五:“……”
看看地里未完成的偷窃,再看看另外几个已经渐渐被风吹平了的浅坑……显然这兔子来此刨食也不是第一回 了。大概就是因为院子里没有开启禁制的缘故吧,苏蓉也好,兔子也好,她这小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