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侧
“未来的事,没人能说的准。”竹生道。
她不肯同意范深给她充实后宫,是不想负七刀。她不肯给七刀承诺,是因为明白范深的顾虑才是正确的。她就这样自相矛盾着。
说到底,还是因为她的内心不够冷酷无情。
这于上位者,其实是大忌。苍瞳曾用谴责的目光看她,大约就是看不上她这份柔软。
竹生觉得,苍瞳在被炼成傀儡之前,一定曾经是上位者。
竹生问七刀:“你想要孩子吗?”
七刀答道:“想!我想要我的孩子!”他的重音咬在了“我的”两个字上面。
他年纪愈大,地位愈高,想得便愈多,想要的也愈多。他纵然可以把命都给竹生,也不会把他的思想都给竹生。他终究是一个独立的、有自己思想的人。
只有思想这种东西,别人拥有不了,控制不了。就连竹生也一样。
她无法阻止他的成长和变化,她只能对他说:“别想太多。”
竹生用了比邯国更长的时间来消化丰国。
她起兵是在邯国境内,她最初的兵源和追随者也都来自邯国,因此消化起邯国来,要容易许多。而对丰国,则完完全全是一个国家占领了另外一个国家了。这对竹生,对澎国的官员来说,都是宝贵的经验。这个新生的王国和它的国家机器都在飞速的成长成熟并日益坚固。
当范相再一次把大陆舆图摊开在竹君面前时,竹君的手指按住了某一个地方。
“我想要这里。”她说。
第123章 123
先是天佑大将军听到了风声,说是新立的那个澎国的女主,和陈国开战了。天佑大将军就心里痒痒。
天佑大将军此时已经称帝,号称开元圣光神武天佑皇帝。这个人特别好尊号,立国时誓要起一个响亮的国号。他手下的一帮子读书人翻遍了各种古籍,揪秃了头发,最后取了个“英”字。
英,美也,华也。才能过人曰英,德过千人曰英。
天佑皇帝是将官出身,不是一字不识的大老粗,肚子里也有半袋子书包,偶尔也可以酸一两句文。见到手下呈上来的这个“英”字,大喜道:“此号般配我!”
遂定国号为英,是为英国。定都朝阳城。
英国的领地,除了天佑皇帝原本的地盘,还占据了原乌陵王的地盘。天佑皇帝原本纳了乌陵王太妃为夫人,认了乌陵王次子为义子。待局势稳定,他登基称帝,这位金氏夫人和便宜儿子,便在数日内接连“病逝”了。
英国的领土比原本的天佑大将军的地盘要大得多,却又比之前的许国小。天佑皇帝皇帝耿耿于怀,一直放不下的便是原先盛公子的领地,此时尽成了陈国的领土。
那里都是鱼米之乡,天然的大粮仓,天佑皇帝一提起陈国这个臭不要脸趁火打劫的,就要好一通骂娘。
此时闻听澎国要和陈国开战,他不由咋舌:“这个小娘,真是不消停。”
他此时老了,已经没有年轻时的雄心壮志了,登基称帝,此生已足。只是看到澎国那感受得到的旺盛生命力,心中不由得有些微微的嫉妒。其实即便是他还年轻的时候,最大的雄心壮志也就是占据许国,都未曾想过再向外扩张。
他思来想去,觉得并不是自己不如一个女人,而是因为自己没有一个如范伯常这样的大才来辅佐他。他倒是很干脆的承认,在治国之事上,他的确是有所欠缺的。当然他也不认为澎国的安定繁荣是因为那个女人会治国,他觉得这必定都是范伯常的功劳。
他后来知道范伯常原是隐居在他的地盘里,因为兵荒马乱过不下去了,才离开了许国,悔得捶胸顿足:“早知大儒在侧,朕定当三顾而求!”
然而其实那时范伯常在半隐居的状态,只以字画显名。他的真才实学,还是离开了天佑大将军的地盘之后,才肯展露在世人之前的。
他手下的读书人谁也不吭声。
读书人懂读书人。范伯常过不下去了,宁可跑路也不去效忠天佑,自然是因为他根本看不上天佑。天佑便是去求,怕也是求不来。
也因此,这些人比天佑皇帝更肯正视竹君这个女人。范伯常背井离乡之后,游走各国,不曾停留。最后,却向一个女人称臣。一个什么样的女人,才会令范伯常甘愿俯首效忠?
抛开不了解的过程部分,只看结果,谁都能看得见的,是澎国的繁荣壮大和范伯常的位高权重,名动天下。
英主与名臣,一朝相遇,便风雷云动。
虽然是个女人,却的确是……令人向往啊。
天佑治国不怎么样,打仗却很是有几分天赋。他召了太子前来,与他道:“澎国和陈国的事,再去探听探听。若是真的,咱们不妨也做一回渔翁,曲城那里,不收回来,总是让我心里不舒服。”
又对太子道:“澎国那个女主,听说才花信之年,相貌甚美。我想着不如联个姻,许她以太子妃之位。你与她生个孩子,以后英国、澎国,皆由这孩子来继承,想来她不会不动心。”
太子是他原配生的长子,年纪已经三十许,也是从小在军营里长大的,闻言很是不高兴。倒不是因为和现任的太子妃有多深厚的感情,事实上为了压制住弟弟们,他府中多位夫人,都是国中重要人物的妹妹或者女儿。娶得最早的太子妃,倒叫这些后来的女子比得灰头土脸的。
太子不高兴,是因为竹生的名声不好。
“听说澎国的那个赵锋是她的入幕之宾,她一个女人领兵,不知道跟多少人有过一腿。这么大一顶绿帽子,爹你要戴就自己戴去,反正我不戴。”太子没好气的道。
天佑皇帝和他的原配是青梅竹马,原配身体不好,拼死给他生下这个长子,二十岁不到便撒手人寰了。天佑后来发家,有了许多美人,生了许多儿子,却始终最爱这个长子。从小便抱在自己的马背上,带着他行军打仗。
这个儿子也算争气,不仅长得像他,军事天赋上也很得了他的遗传。旁的儿子都恭恭敬敬的给他磕头口称“父皇”,只这个儿子依然是管他叫“爹”,天佑一点也不以为忤,反而十分喜欢。
天佑闻言,起身要踹太子:“她一个女人打下了邯国、丰国,这么能干的媳妇上哪找去!老子要是年轻个二十岁早就自己去娶了,还轮得到你!你还敢跑,你给我站住!”
太子疾奔:“小受大走!爹你都是皇帝了!注意下言行!史书上不好看!”
天佑皇帝看看左右史官,道:“敢瞎记,剁了你们!”
左史记言,右史记事。左右史官怀念了一下之前被天佑皇帝剁成了肉泥的两位前辈的风骨,木着脸用笔舔饱墨汁,把刚才记录的一段涂黑了。
和天佑皇帝得到的消息不一样,陈国皇帝听到却是澎国和英国开战的消息。据行走各国的商人们带来的消息,是因为天佑皇帝恼怒范伯常不肯为他效力,捣毁了他的故居,还掘了他家的坟。范伯常在澎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得知消息后立即鼓动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澎国女主向英国开战。
这故事讲得有鼻子有眼儿,连范伯常如何在殿上哭诉都栩栩如生。陈国皇帝深觉,以天佑那个只读过蒙学的痞子来讲,的确干得出这种事来。这两国一开战,他那爱趁火打劫、落井下石的脾性又蠢蠢欲动了。
盛公子尚在云台城“做客”,那是真正的许国皇室血脉,天佑不过是个谋反的武将,名不正言不顺。陈国皇帝打着帮盛公子复国的名义,正是师出有名。
在这个生产力和交通都不发达的大陆上,消息的传播和扩散只能靠人。在信息完全不对称且被有心人控制的情况下,陈国和英国终于开战了。双方都惊讶对方明明在和澎国开战,怎么还能抽调出这么多兵力来对付自己。但不管怎样,两边互相觊觎对方已久,既已开战,再没有没收回成本没得到利益的情况下就停战的。
而完全掌握了两方信息的竹生,则对范深颇是歉疚:“待事了,定要为范老先生上一炷香。”挖人亲爹的坟什么的,虽然并不是真的,但就这么传言,也是对故去之人颇为不敬了。
范深笑道:“无妨。这本就是我的主意,家父不会在意的。他若还在,只会赞我行事不拘泥。”
果然什么样的爹才能教出什么样的儿子。竹生额头微汗。
陈国皇帝惯爱趁虚而入趁火打劫,行事一贯的不要脸,没想到有一天还有人比他更不要脸。这厢他与天佑皇帝打得如火如荼,那厢澎军兵分两路,一路截断攻英陈军的退路,与天佑皇帝勾搭成奸,两面夹击陈军,另一路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就攻到了云台城的城墙下。
更不料云台城中一杜姓商人竟然是澎国的奸细,他数支商队的力夫脚夫竟然都是澎军假扮。他那来投亲的侄儿,率领着数百澎军,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日子发起了一场夺门之战,与埋伏在门外的澎军里应外合,打开了城门。
云台城陷落,陈国半壁遂入竹君之手。
待云台城陷落的消息终于传到天佑皇帝的耳朵里,他还咋舌澎国女主强大的战力,万万想不到若论功行赏,这一战中他才是功劳最大的那一个。
澎国女主新得陈国半壁,天佑皇帝想着她怎么样也得停下来休养生息一番,或者趁热打铁,将陈国余下版图尽数收入囊中才是。毕竟正常人的惯常思维不会同时与两个敌人两面开战。这一次歼灭陈军,非是他一边的功劳。他还在琢磨着怎么跟对面的澎军讨价还价一起分赃,对面的澎军已经完成了两路合兵,毫不停留的向英军扑来。
天佑皇帝和太子都大吃一惊。
英国和澎国就这么仓促的开战了。一方是措手不及,一方是早有准备。国战与国战,打得其实是后勤,是国力。而这,正是天佑皇帝的短处。
同样是新立之国,英国的国内发展远远不如澎国。澎国的国力足以支撑这样的连续战争,而这种开疆拓土的战争带来的利益,又反过来刺激着澎国的经济发展。而英国却会因为战争,民生疲敝。
同样是战争,为何会有这样的差异?其实很简单。澎国的军用物资,都是买的。英国的军用物资乃至粮草,都是抢……不,是征的。
思想和眼界,决定了最终的高度。
十个月后,天佑父子投降,向竹君俯首称臣。天佑被封为逍遥侯,去了盛日城与安乐候和新封的原陈国皇帝归命侯做邻居。倒是天佑的太子,因为七刀赞了一句“是个人物”,入了竹生的眼,封为宁远将军,置于七刀麾下。
原许国的疆土,尽数落入竹生囊中。竹生腾出手来,慢慢收拾陈国余下的疆土,她本人却在范相和七刀的陪同下,踏入了原许国的领土。
这是他们相识相逢之地,一晃眼已经过去了十五年。故地重游,三人都有许多感慨。
范深道:“你说你想要许国,其实……你想要的,只是半边山吧。”
竹生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留下众人,她和苍瞳两个,独自入山。
第124章 124
竹生当初走出半边山,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她和苍瞳进入半边山寻找界门,用了半个多时辰。花费的这个时间,主要用来给她辨别方向。
好在当初,她走的是直线。
“在那里。”竹生眯起眼睛,指着某一处巨岩。那岩石上还留着当初她用绿刃劈出来的巨大的箭头。
“终于找到了。”竹生叹道。毕竟已经过去了十五年,想找到她当初出山的位置,不是那么容易。
她抬头望去,道:“从这里向北,走直线即可。”
苍瞳点点头,揽住她的腰。
到达界门,不过是几息间的事。
十五年的光阴侵蚀,那岩壁爬满了藤蔓。竹生抽出绿刃,几道碧色光芒闪过,爬满岩壁的藤蔓段段碎裂,噼里啪啦的掉落在地上,露出了嶙峋的岩壁。
竹生仔细的看那岩壁,终于看出了些模样。她轻声唤道:“树翁,醒来。”
寂静了片刻,那因为太苍老粗糙而很容易被误认为是岩石的树皮忽然动了起来,树翁沙哑的声音响起。
“打……了……个……盹……”树翁道,“谁……呀……?”
树翁说着,缓缓睁开了眼睛。
竹生道:“树翁,可记得我?”
树翁道:“凡……女……”
竹生道:“正是。树翁,好久不见。我此次来,是想问……”
树翁却忽然道:“咦——————?”他这一声“咦”拖的尾音极长,打断了竹生的话。
树翁道:“那……是……什……么……?”
竹生微愕:“什么?”
成人手臂粗的须根从岩壁上伸出,缓缓的向苍瞳探去。竹生这才知道,树翁所说的“那”原来指的是苍瞳。
苍瞳闪电般出手,抓住了那须根。“咔咔”声响起,木质的须根在他手中被捏出了裂痕。竹生的手轻按他的手臂,苍瞳才没有继续。
竹生问:“树翁,你是何意?”
树翁却道:“魔……息……和……神……息……,这……个……是……什……么……东……西……?”
苍瞳许久没开过口了,此时却忽然开口,道:“人。”那声音像金石相擦,难听至极。
树翁长长的“哦……”了一声,道:“傀……儡……”
竹生替苍瞳道:“他曾是修士,被人抽出生魂,以秘法炼制成傀儡的器灵。”待说完,她想了想,补充道:“他现在,已经重获自由。”
树翁问:“他……呢……?在……哪……儿……?”
竹生皱眉:“谁?”
“长……天……”树翁缓缓的道出那个名字,“神……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