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侧
范深要运走的另外一批书,在前天佑皇宫,也就是前前乌陵王宫里。
“逍遥侯为人颇为不羁,只爱充作读书人这一点,实在是个大优点。”范深喜气洋洋的道。
竹生莞尔。
许国算是这大陆上历史最长久的国家了。相比其他国家的王室,许国皇宫中的藏书更加丰富、古老且珍贵。当年朝阳城毁于一旦,许多古籍都毁了,抢救出的只是一小部分。再加上乌陵王二三十年的收藏,重金收购、求书,才有了后来乌陵王宫的藏书。
这也是老乌陵王被许多读书人颂扬的一个原因。便是范深当年,都是先想着去投奔乌陵的,谁知世事多变,老王已经故去,乌陵祸起萧墙。
天佑这个人,常常喜欢装装斯文人。所以当初接手王宫的时候,幕僚们进言,他便听了,特意拨了人拨了银钱,着人好生看管那些藏书。
这才得了范深一句“大优点”。
毕竟范伯常这样气度如山的男人,得了乌陵藏书,都激动得失了常态。
待许国境内全部平定,七刀护送他们押着这两批书回了盛日城。这一趟许国之行,收益颇多。
然而最最珍贵的、让所有人都惊喜的收获,却是在班师回朝的路上,竹君忽然食欲不振,闻腥气作呕。
竹君二十八岁这一年,终于有孕。
王嗣之父,便是竹君麾下杀将,赵锋赵敛之。消息传至各军,上下皆是一片欢腾,人心大定。
还在陈国战线的韩毅将军听闻消息,拍着马鞍对副将感叹道:“我们澎国的根基,终于稳了。”
盛日城中,国相范伯常、振威将军赵敛之率文武众官奏请竹君称帝。
竹君终于十二章衮服加身,登基称帝,是为大澎开国女帝。
范伯常依旧为相,加封开国伯。大澎采用多相制,范伯常之下,有四位副相,范翎赫然在列。
范翎身在服紫之列,在其之下,朱衣、绿袍、皂衫,皆有女官女吏。澎国上下,已经不觉有异。
诸将军亦升品级,加封侯爵。开国候赵敛之依然为武将之首,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更让人侧目的身份——皇嗣之父。
盛日城终定为澎国都城,城中皇宫,去了旧名,另起新名。在报上来的名字中,女帝独爱“长宁”二字,遂改名“长宁宫”。
女帝坐拥前邯、丰、许、陈四国疆土,民富国盛,兵强马壮,霸主之姿已显露无疑。
大陆之上,诸国或惶惶,或警惕,或畏惧。
有相邻小国皇帝去帝位,贬损仪制,自降为王,又撤去殿顶鸱吻,以示尊奉邻国女帝。更有数国前来恭贺女帝登基时除了递上国书、贺礼,还承诺岁岁纳贡以求自保。
盛日城的长宁宫,第一次开国宴,宴请各国使臣。
各国使臣多是风仪过人,反应机敏,口舌便给之人,亦有皇子、王子亲来的。只有一国例外,来的是位公主。
这位公主照着国内习俗,居于席位之上,亦头戴幂篱。细细的朦胧白纱笼着她整个人,别人看不清她,她看旁人倒还好些。
隔着白纱,她凝目观察那位女帝,女帝的风姿果然令人倾倒,并不是传说中或者五大三粗,壮如男子,或者天生媚骨,祸国祸民的妖姬模样。
女帝生得十分美丽,但她的美貌反而是她身上最不重要的东西。公主记得自己第一眼看见女帝,根本没有注意她的美貌,直接便为她眉间气度所摄,不敢直视。此时悄悄观察,更是倾倒不已,心下暗暗忖度,世上怎么竟有女子会有这样的气度。她亦是公主,平时自觉高贵,此时仰望女帝,却觉得远如山峦,高不可攀。
传言女帝已经有孕,果不其然。礼服将腰束在了胸下,裙摆放开,隐隐能看出小腹隆起。
女帝说了几句场面话,与众人举杯,不过沾沾唇示意一下,便退场了。都知女帝有孕,谁敢令她作陪,众位丞相和外宾都起身恭送。
大人物退场,宴席才真正开始。国相范伯常带着几位副相招待各国来使。
先前公主全副身心都被女帝吸引,待得女帝离去,她却又被对面一人吸引。
那人紫袍玉带,丞相服制。只诸位丞相中,只这人衣袍与旁人不同。那衣袍显然是特制,你一眼看去,便知是丞相服色,然你一眼看去,也知……那是女装。
女丞相服!
像是感应到公主的视线,那位年近三十的女丞相忽然看向这边,冲公主微微一笑。
公主忙微微躬身还礼,两颊微热。
那一位就是小范相吗?她暗暗的想。
范氏父女同朝为相,各国褒贬不一。有惊叹信阳范氏之才的,也有怒斥礼教崩坏的。当然不管这些使臣内心怎样想,没人敢在长宁宫对小范相无礼的。
公主悄悄观察,发现殿中之人都对小范相的存在习以为常。小范相在四位副相中甚至并不是垫底,她资历排位第二,还有两位副相坐在她下首。那两位男子丝毫没有不满之色,对小范相态度中还有着能看得出来的敬重。
自来这种多国邦交就少不了唇枪舌剑的往来,席间,小范相不卑不亢,侃侃而谈,将一位挑衅的使臣说得哑口无言。
公主悄悄的注视了许久,忽然对身后侍女道:“与我取下幂篱。”
侍女惊得瞪大了眼睛。公主道:“此物多余。”侍女不敢违命,轻手轻脚的拢起白纱,取下幂篱。
殿中正有两人激辩,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没有人注意到公主这边的动静。唯有小范相,忽地转过头来,再次冲公主微微一笑。
第126章 126
待公主回到母国,她的父亲也就是该国的国主便询问她:“澎国如何?女帝如何?”
公主答道:“澎国国富而强,女帝风华折人。丞相贤明,百官相和,上下一心。”
国主听完,叹气道:“与这等霸主为邻,吾等小国岌岌可危。罢了,他日若竹君欲取我国,我们双手奉上便是了,不要叫刀兵烽火祸及子民。”
又道:“我儿辛苦了,且去梳洗休息,见见你母后吧。这些日子她甚是担心你。”
国主说完,见公主沉默,却不退下,便问:“我儿还有何事?”
公主询问:“父王,为我选夫婿之事,进行得如何了?”
国主苦着脸道:“胡、谢、王三家还在争。我亦不知道到底该选谁好。”国小主弱,虽有国主,却是国主与三世家共治的局面。
公主问:“然后呢?”
国主一时发懵:“啊?”
公主问:“我有了夫婿,然后又会怎样?”
国主道:“不是已经说好了,待你产下麟儿,便由这孩子来继承国主之位。唉,都怪我,没能给你生个兄弟出来……”
公主沉默不语。
国主察觉有异,微讶道:“我儿……我儿?”
公主耳边响起的,却是小范相私下宴请她说的那些话。
听闻贵国国主与王后伉俪情深,二人之间再无旁人,亦只有公主一个孩子,此等佳话,叫人心生向往。
只不知待令尊之后,国主之位怎生处置?贵国胡、谢、王三姓,可还愿屈于人下?
公主明明是王室血脉,为何继承之事,就无人考虑公主?
不是因为公主没有才能,只是因为公主是个女人吗?
凭什么!
是啊,凭什么啊?她明明……明明是王室正统血脉,为何国主之位的继承,却要跳过她去?
她从小就知道,三姓势大,她却没有兄弟可以依靠。她身为公主,却从小苦读,不敢比小范相的博览群书,却也不是庸碌之辈。
这两年母后身体不好,父王无心国事,书房里的公文都是她在处理。国中大小决策,背后皆有她的影子。可一直……就只能在背后!
父王总是念叨,要给她招一个可靠的夫婿,让她有依靠。可她的夫婿,最终要从三姓之家选择,这样的夫婿,会为了她与自己的家族对立吗?还是会为了家族,与她对立?
公主的眼底,有火焰愈烧愈旺。
在澎国之行之前,她是真的相信父王的话,觉得与三姓妥协,生出同时有王室和三姓血脉的孩子,是解决国主无嗣最好的方法。
可,在见识过女帝、女相、女秘书郎、女舍人之后,在与她们交谈过之后,她觉得胸臆间乍然开阔。
那些女子,不见得学识能力就比她强,可她们都坦然的站在人前!原来……还可以这样!
公主猛回神,国主正在唤她的名字:“玉云,你这是怎么了?”
怎地出一趟国,整个人的气势都不一样了?他们齐国唯一的玉云公主,明明是以娴雅温柔著称,怎地从澎国回来,眉间竟生出凛冽之意?
玉云公主回神,注视了自己的父亲很长时间。
她的祖父文韬武略,惜乎子嗣单薄,只得父亲一个。她的父亲精诗词,擅书画,他自创的一种新字体已经流传到数国,广受文人称赞。他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却唯独不是一个好国主。
这个国家,这份责任,还是……由她来担起来吧。
“父王,儿臣不孝。”玉云公主伏身,以额触地。
国主愕然道:“玉云?何处此言?发生了何事?你、你可是在澎国受了欺负?”
“儿臣未曾受人欺凌。”
国主松了一口气,道:“那便好。咱们齐国小,去那等大国,言语上受受气也是难免的。不被欺负便是好事。”
玉云公主起身,直视着父亲的眼睛,道:“儿臣在盛日城,已经代替父王,将齐国献给竹君。”
国主道:“那没事,那没事,竹君喜欢就给……啊?!!”
国主惊得险些歪倒,颤声道:“你、你把什么献给竹君了?”
玉云公主不动不摇,沉声道:“我把齐国,献给了竹君。”
“玉云不仅聪慧,而且有处理政务的经验。不是空谈,她对国事非常熟稔,齐国王后这两年身体不好,齐王是个伤春悲秋,动辄对月流泪的,我猜想……这两年真正处理政务的人该是公主。”
长宁宫中,翎娘与竹生细细道来:“她的祖父临终前,曾遗言给现国主,不可与三姓联姻。可国主孱弱,到现在,玉云是唯一的王室血脉,她却被逼的只能在三姓中挑选夫婿。”
竹生冷笑:“这国主!且不说国主,就他这父亲,是怎么当的!公主若是生下了有三姓血脉的孩子,齐国王室,可以去死一死了。”
“是呀。玉云心里都是明白的。我只是不懂,她明明都看得明白,为何却不反抗?”翎娘叹道。
竹生道:“被洗脑了。”
“什么?”翎娘不懂。
“从你出生,别人就告诉你,你是个女孩子,你只能做这件事,不能做那件事。日日月月年年,在你耳边重复。有一天你长大了,你甚至自己都知道做那件事你可以做得很好很出色,可你不会去做。因为你从心底就认为,我是个女孩子啊,我只能做这个,不能做那个。就像脑子被洗过一样,只留下别人强行给你灌进去的东西。”
翎娘闭上眼睛:“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竹生道:“玉云着实不错的。有魄力,是能做事的人。你以前可曾听过她的名声?”
翎娘默然,道:“没有。像她这样的女子,还贵为公主,都籍籍无名。这世间,不知道埋没了多少有才华的女子。”
“没事的。是金子总会发光。我们来把这些被埋没了的都挖出来吧。”竹生含笑,看着翎娘道,“靠你了。”
小范相的唇角,亦扬起笑意。
诸国来贺,竹生很是收到不少的礼物。
这其中,最直接的是金银,而后珠玉宝石,古玩字画,珊瑚奇珍。亦有宝马宝刀,毕竟竹君是靠自己马上打天下的,她的武神之名,早就传的神乎其神。而后……美男美女。
竹生木着脸道:“美男也就罢了,美女是怎么回事?他们不知道我是女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