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侧
丹田气海中,如同白胖婴儿般的元婴陡然睁开眼,张开手。与之呼应,克己剑震了一下,发出一声嗡鸣。
随着这嗡鸣之声,冲昕奇异的感觉到,神宫……醒了。
但冲昕不在乎神宫,冲昕只在乎竹生。
神宫醒来的同时,自克己剑上传来一缕波动,这缕波动顺着冲昕握剑的右手,传遍了全身。一道枷锁,轰然碎裂!两年来一直压制这他修为的禁制,瞬间粉碎。
威压和剑意瞬间暴涨。冲昕在这一瞬,恢复了自己真实的修为!
寂杀的剑意冲向疆良,救援竹生!
但竹生,并不需要他救。
竹生的内丹强行将妖晶收入体内,妖力冲击了竹生的气海,导致她片刻的僵滞,被疆良一拳击飞。
竹生摔落在百丈之外,骨骼碎裂,内脏重伤。碧刃早脱手不见。
当此生死存亡之际,她体内的仙力终于动了起来!仙力所到之处,骨骼收拢,脏器修复。
和冲昕一样,一直以来压制她修为的那道禁制,也在仙力的冲击下碎裂。枷锁陡然卸下,竹生觉得身体充满了力量,那力量叫嚣着要爆发!
两年来,竹生日日饮用琼果汁,在杀伐中修炼不辍。她和冲昕都知道,她的修为在飞速的提升。但因为那道压制修为的禁制,使她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的修为到底提升了多少。
此时此刻,祖窍里,内丹大放光明,身体里,充满了力量。在这样危急的关头,竹生竟控制不住的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但疆良瞬息便扑杀过来,血盆大口张开,便要咬碎竹生。竹生若是才感受到了力量的美妙,便要葬身虎口,那可真是造化弄人。
就在这时,冲昕手中克己剑震动,神宫醒来。疆良,也如刚才的竹生一般,有了一瞬的僵滞。
这短短的一瞬便够了。
竹生右手一握一张,飞落在几十丈外的碧刃化作一道流光,便回到了她手中。竹生撑地而起,仙力迸发,白色的火焰覆盖了碧色刀身。
竹生一脚踏出,泥土飞溅,人已疾射而起,迎着疆良的血口而上。
这一刀自下而上,故称撩。
自口鼻,入脑髓,破头骨。势如破竹,流畅无阻。疆良甚至没有流一滴血。刀锋上覆着的是三昧螭火,净透仙力,人皇之气。疆良的半颗头颅,在这三者融合的力量之下,灰飞烟灭。
而竹生,以这炽烈的一刀,穿疆良而过。
睁开眼,视界里是无垠碧空。
第184章 184
“收了那山!”
耳边响起冲昕的声音,竹生不假思索,便冲那座小山张开手。
她是杀死了疆良的人,小山在疆良死时便已经失了主人。竹生神识扑过去,小山倏地缩小,化作一道黑影,冲进了她的手中消失不见。
此时天地间忽起变化。
天边的远山和宫殿都消失了,被一场大战糟蹋得不成样子的草原也消失了。四周变成了无边无垠的草海,微风吹拂,草浪翻滚。楼台错落轩丽,气势雍容辉煌的宫殿,出现在草海中央。
就和冲昕梦里的情形一样。
只是在梦中,那些楼台上有美人如云,倚着栏杆轻笑。草海上连绵不绝是军帐,人来人往,步履铿锵。此时天地间,却静谧得只有风声。
竹生和冲昕,谁也没在乎那神宫,他们望着彼此。
竹生一刀冲入碧空,那刀上覆着白色的火焰。三昧螭火乃是世间至阳的天级火种,一千年也未必能寻到一朵。冲昕昔年寻到这火种,于拥有时,便可称独一无二。
这独一无二的三昧螭火在竹生体内,成为了她的火。
她究竟是谁,已经无需多说。
冲昕提着剑,落在地面,平静的仰望着她。
竹生在天上,凝望着地上眉目清朗的青年。
她落下来,站在他面前,看着他,平静的问:“何时知道的?”
冲昕垂眸,道:“渡河之后,你悟道时,我用辨魂琉璃瞳看了你的骨龄。”
“骨根处七道骨轮。第七道虽然尚浅,但……”冲昕抬眸,“你若是她的孩子,至多,只该有六道。”
竹生当年被逐离长天宗的时候,已经十二岁。十年一道骨轮,哪怕她十三岁就生孩子,所谓的“杨五之女”也不可能有七道骨轮。
又是这辨魂琉璃瞳啊……当年便是这琉璃瞳,他看出了她身上禁制,结果使她现了真身。今日又是这辨魂琉璃瞳,拆穿了她的谎言。渡河已经是两年前的事,这两年,一路上他的入微照顾,过分体贴,悉心教导,乃至眸中偶尔闪过的温柔……都有了解释。
竹生一直觉得冲昕看似高冷,实则心性单纯,尤其觉得,他对她……是不会说谎欺骗的。这可真是一叶障目。她忘了,人都是会成长,会变的。
她扯扯嘴角,提刀转身,朝神宫走去。
冲昕跨上一步,自后面抱住了她。
“五儿……”他呢喃。
这一声“五儿”,已隔了经年。往昔岁月,已不可追忆。
杨五停下了脚步。颈间感受他的脸颊摩擦,还有微烫的湿意。
“你遇到了什么?发生了什么?”冲昕埋在她颈间,低声道,“告诉我。”
“告诉你,又有什么意义?”竹生平静的道。
冲昕攥紧了她的衣衫,将她抱得更紧,颤声问:“你如何……能修炼了?”
这个问题,让竹生沉默了许久。
她拍开他的手,让他放开手臂,转过身与他面对面。她看进他的眸底,觉得眼前的人,依然宛如少年。
竹生向来都喜欢少年的单纯与热情。她也愿意呵护这种属于少年的美好。过去那些年,当她回忆往昔,想起从前那些人那些事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恨过。唯独想起他,她总是觉得……恨不起来。
竹生原不想对冲昕太过冷酷,但冲昕的这个问题,问到了一切的关键点上,问到了她最憎最恨的一段往事。
竹生知道,冲昕不是长天,但她也知道,冲昕的确是长天神君的转生之人。在所有的过往中,在竹生这一场人生中,冲昕的的确确是无辜的。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把竹生拖入海底几欲将她溺毙的旋涡的中心,就是冲昕。
“我曾被困妖域一年。”竹生缓缓道,“今日的青君,昔日的南妖王,予我一套功法。我逃到凡人界修炼,才有了今日。”
今日的青君,昔日的南妖王,有区别吗?
有。
青君是在一统妖域之后,才定性成为女身。在那之前,南妖王阴阳不定,可男可女。甚至于几千年来,人族修士一直都认为南妖王和北妖王一样,都是男子之身。
冲昕觉得有些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他艰难的问道:“南妖王……为何要给你功法修炼?”
“是啊……”竹生神色平静,也问,“堂堂南妖王,为何会给杨五这样一套功法呢?”
这个反问,像一记大锤,重重的击在冲昕心口!
彼时杨五不过一介凡女,身无长物,有什么能让南妖王多看她一眼?
其实这许多年,冲昕早就做过许多次的心理建设。
他早就想到过,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美貌凡女,离了他的保护,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大陆,极可能遭遇一些不堪之事。他每每做这种假设时,便气血翻涌,心如刀割。
但,即便是这样,只要她还能活着,就比什么都好!
他一遍遍的告诉自己,到时候,无论知道她遭遇了什么,她只要还活着就好!
然而当有一天,他真的直面她曾经遭遇的不堪时,却体会到气海刺穿,元婴撕裂般的疼痛。
想到她曾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挣扎、无力、痛苦、遭受凌辱蹂躏……他藏在袖中的指尖都疼得发抖。
所以她再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是杨五。她已是修真者竹生。
冲昕将牙关咬紧,泪水却依然划过脸颊。
曾经也有一个少年,知道她的过往,痛苦得流泪。那少年最后却和她逆向而行,终死在了她的刀下。
这些少年迟早会成长成他们该成为的样子,她其实没有能力主导他们的人生和成长方向。
竹生的手指在袖中动了动,还是忍住了。
想笑,想叹息,想无奈,最终只是摇了摇头,转身。
忽有银铃般的串串笑声响起。
竹生和冲昕同时转头。妙丽的少女们提着裙裾,拎着花篮,嬉笑追逐着从两人身边跑过。她们的花篮中都盛着鲜花,还带着露水,芬芳四溢。她们的眉间,都洋溢着幸福和快乐,脚步轻盈得像音符。
可竹生和冲昕能看出来,她们身上虽没有烟火气,却也没有灵力,都是凡女。
那些凡女从他们身边跑过,跑上了台阶。最前面少女转身,笑道:“我采的最多!”
“我采的最美!”有红衫少女笑着超过了她,“走,我们去把最美的花,送给神君。”
“芷姬,等等我们。”
美丽的少女们嬉笑着追上。她们一个个踏上台阶,然后如晨雾般消失了身形。
竹生的目光追随着那些凡女。
忽然,她的余光中有青色闪动。皮毛闪动着玉色光泽的小狐狸,口中衔着一朵盛放的花朵,跳跃着奔上了台阶,
竹生瞳孔微缩,她一步踏上台阶,追着小狐狸而去。
小狐狸消失了,竹生也消失了。
冲昕瞳孔骤缩,亦一步踏上台阶,同样跟着消失了。
风拂过草海,绿浪滚滚,空旷而寂静。
竹生追着小狐狸踏上台阶,却一步踏上了一条普普通通,可容两辆马车并行的硬土路。
这种路竹生熟悉,她在凡人界走过了太多,是最普通,最常见的官道。大城与大城之间,都是这样的硬土路相连。后来澎国建立,国库充裕,竹生和范深大力推行道路的修缮发展,努力让城和城之间,人和人之间,能更通畅的沟通有无。
竹生在路上走了一段,前方似有人影。
她心有所感,慢慢走过去,那人的身形渐渐从迷蒙中显露。发髻严整,颌下蓄着短髭,还在壮年的男子,一身青衫,站在路边望着她微笑。
布衣遮不住风华。
“前面的路还长,不如同行?”他微笑。
竹生的眼中流出笑意,欣然应道:“好。”
两人便一同上路,并肩而行。
他们走得不疾不徐,一路畅谈。谈国事,谈民生,谈战争和百姓。也谈家人,谈朋友,谈儿女,谈曾经爱过的或逝去的人。
不知何时,有孩童的手抓住了她的手。竹生低头看去,有俊秀的男童仰脸望着她,唤道:“母亲,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