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侧
“他现在是金丹,可他资质那么好,想来将来结婴是必然的事。”苏蓉不在乎的道,“我呢,筑个基都千难万难了。结丹这件事基本无望了。”
“结道侣,最忌境界差异太大。道侣本就是为了大道之上有人同行,倘若差异太大,一人先行老去,另一人便等于又得经历一场斩尘缘,最易令心境受损。”
“这事,强求不来。”
苏蓉问起了竹生的事。
“那时听周玮说有个叫竹生的女子,我便猜到了是你。”她说。
“那两个傻子,还在猜你是不是被人强迫带走了。”她笑骂,“可我想着,真人就在那儿,长天宗就在那儿,你若想回来,早就回来找他了。我便没吭声。”
竹生捏着茶杯看着她,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以为自己孤家寡人,遗世独立,却不想……总有什么人,能懂你。
“但真人真的找了你很久。”苏蓉道,“我们真的跑了很多很多的地方。”
到底,还是为冲昕讲了好话。
“我知。”竹生轻声道。
第196章 196
竹生又问起了乔升。
“哎,小乔啊!他是你血亲吧。”苏蓉道,“是我照顾他呢。”
“虚景结丹之后,分的留靖峰都没来得及打理,我们就跟着真人离开宗门了。前几年我们才跟着新招的孩子们一起回去。虚景一回去,立刻又被派了外任。这次不好带我,我就留下了。一开始就小乔和我两个人,我们俩住在留靖峰上。”
“别担心,他现在还小,不用虚景指点他,跟着蒙学上课就可以了。他很努力的,已经引气入体了,今年夫子给他升了一级。”
有苏蓉在,就很难安静。叽叽呱呱的说的,都是些日常琐碎。
诸如乔升中午在蒙学吃饭,晚上回来,都是苏蓉给他做饭。结果吃了一个月,越吃越瘦,才知道是苏蓉做的饭太难吃,他吃不下。苏蓉原是好心,结果气得倒仰。但怎么说都是亲传弟子,还是首徒,不能亏待了他,最后给留靖峰找了个会做饭的执役来。
又说他个子长得可快,年初裁的衣裳,不到年底便短了。现在饭量大得像头牛。
“老大个子了,我出门的时候,瞅着他眼圈发红,想哭呢。”苏蓉哈哈大笑。
有苏蓉在乔升身边,竹生反倒很放心。苏蓉在宅门里长大,别的没学会,照顾人是很拿手的。她性子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在这样的人身边长大,性格很难阴郁。乔升身上背负着乔家满门血仇,竹生愿意他和苏蓉这样的人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等苏蓉回去宝船,冲昕回来,还一脸的不高兴。
竹生问他到底生什么气,冲昕道:“但凡历练,总有人折损。像这种人多的情况,就更难说。她的修为,你也看到了。”
竹生道:“那你们也不能一辈子把她关在宗门里。”
冲昕却看着她,道:“失去爱人之痛,我不希望虚景也经历。”
竹生猝不及防,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很久,才叹口气,道:“她若不求突破,寿数不过二百。至多再活一百年,便要开始飞快衰老了。”
衰老之相,会在最后的短短一二十年内迅速发生。身边的人都还维持着年轻的样貌,唯有那人却鸡皮鹤发。冲昕便想起了几十年前籍簿司的李执事。那位李执事,想来已经不在人世了。
苏蓉的寿数已经过了四分之一还多,虚景的路却还长,金丹寿数四百,他若结婴,便可活到八百岁。
苏蓉,便只是他人生中的一个过客。或许会难忘,但迟早会淡忘。
苏蓉向来胸无大志,小富即安,她竟会主动报名参加历练,想来也是开始直面过这个问题了。
竹生道:“我知道,你也是为她好。可你之前还说过,你为我的好,或许不是我想要的好。怎地到了她这里,你就看不清了?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别人……没有资格替她选择。且她说的没错,她能来这里,全是按照宗门规矩,你能说她不对吗?”
冲洗便是郁闷这点。他看这件事,站的立场全然是私人角度。在这个角度,苏蓉是他弟子的爱人,亦是与他相处了多年的人,更是竹生的朋友。
但苏蓉与当年的杨姬不同在于,苏蓉纵不是虚景道侣,却也不是姬妾。她与虚景,只能算是情人。她正正经经的,是筑基修士,是长天宗的内门弟子。她把自己送上这次的历练名单,竟是叫人半点挑不出错来。
反倒是冲昕,以私人感情妨碍苏蓉求上进,搁在哪里来说,都是不对的。
竹生按住他手,道:“等我们进去了,多多照看她便是了。”
冲昕叹了一声,道:“便是无法照看,所以我才担心。别说是她,你和我进去了,恐怕也难以找到对方。”
竹生惊异。待冲昕给她讲了,才知道原来那秘境大门便有禁制,每个穿过去的人都会被随机投落。而赤炎秘境,之所以会有多达数千人前来历练,便是因为它是已知秘境中最大的秘境。
据说,赤炎秘境只差一点,便可以脱离此界,独成世界了。
冲昕看到竹生目光垂落,似有走神,便问:“在想什么?”
竹生道:“在想这禁制。”
她顿了顿,才道:“界门也有类似的禁制。我穿过来的时候,被抛到了曲武山。我的同伴,不知道去了哪里,我回到界门等了他一年,没等到他。”
冲昕一时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才道:“你穿过界门时,我就在界门处。那时灰灰感应到你了。但我们没见到任何人从界门出来,想来,那人也是被抛到了别处。这个人……是谁?”
这件事其实在他心底许久了。他从树翁处得知,有两人穿越界门。再见到竹生,竹生自称是杨五之女,称另一人是杨五,在回到九寰后不久就谢世了。这些后来证明都是谎言,从那时候起,冲昕就存了这个疑问……和她一起穿过界门的,是谁?只是这事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提起,现在,他终于问出来了。
是谁?值得她在界门等候一年。
“他啊……”竹生低声道。每个人心底都有不愿别人碰触的区域。竹生不想跟冲昕谈论苍瞳。
“他和我一样,被困在凡人界。我们互相陪伴,也有许多年。后来我们找到界石,才一起回到九寰。”她道,“我等了他一年,不见他回来寻我。想来,回到这里,已不必再与我作伴了。”
冲昕微微一笑,反握住她的手,道:“聚合分离,都是常事。各人自有缘法,不必强求。”
“不说这个了。你先看看地图,预习一下。”冲昕说着,取出了一张印刷的纸地图和一块玉简。
竹生愕然。
那张地图角落里还有长天宗的印记,显然是长天宗出品。
“这是宗门精确核对过的地图,比外面卖的地图详细很多……怎么了?”冲昕问。
竹生扶额,道:“不是叫‘秘’境吗?为何连地图都有?”
冲昕笑了,道:“这些秘境,都在万年以上,早被不知道多少人扫探过。有些小秘境,便是因为去的人太多,里面毁得太狠,恢复不过来了。所以后来才有了各种限制。”
竹生才知道,这次这么多人,是因为赤炎秘境足够大,所以四大宗门不去限制。而有些小秘境,四大宗门会联手管制起来。
比如冲昕曾经带队的水月秘境,便是一个小秘境。四大宗门联手管控,规定各家宗门至多只许一名领队带五十名弟子,而一些小门派,则给十到三十不等的名额。这名额需要每次等四大宗给分配。此外,许散修六百入内。这六百名额,却是提前一年便在秘境所在地设下擂台,靠实力赢取。
既是垄断,也是保护。
长天宗的地图,是专门有人从那些从秘境中历练平安归来的人那里收集信息,每三百年核对调整一次的。据冲昕说,比外面多宝阁出售的地图都更详细更准确。不仅标注了所有已探查区域的地形地貌,连有什么灵植、异兽都列得清清楚楚。
长天宗的弟子,在离开宗门前,便已经都配发了。
竹生看了看,也开始有些担心苏蓉了。因为赤炎秘境之大,实在不是神宫空间可比的。若随机抛落,苏蓉极有可能落单。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场历练,历时十年。
竹生第一次听到冲昕告诉她,要在里面待十年的时候,相当无语。周玮只是邀请了她,没告诉她这是一场十年之约。竹生才发现自己其实还没有完全适应修士的时间观念。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迅速找到对方的?”竹生问。
“没有。传音符、传声符、寻人符通通都用不了。”冲昕道,“刚才看到多宝阁的货船也来了,明日去买些寻人烟花。”
秘境有禁制,限制诸如传音符之类的通讯类符箓的使用。但总有人能想出解决办法来。寻人烟花就是真正普通的烟花,通常两人一组,两人手中的烟花炸开之后的图案纹样是一样的。多宝阁保证,每一组的纹样都与别的组不同,绝不会弄错。
竹生失笑:“倒会做生意。”
竹生晚上醒来,发现冲昕不在枕边。她裹上深衣下了楼,却见冲昕坐在那里,面前一尊四足方鼎,鼎中燃烧着赤红的火焰,一件法宝正在火焰中滴溜溜的转动。更有许多法宝放在一旁,铺满了地板。
“冲昕?”她唤他,“在做什么?”
“把手里的法宝从新炼制一下。”冲昕道,“给你和苏蓉用。”
竹生意外,道:“你会炼器?”以前从未听他说起过。
冲昕却道:“从前不会。未曾涉猎过。”
那是从什么时候会的呢?
竹生懂了。
他拥有了许多长天的回忆,那些回忆使他同时拥有了许多技能。比如炼器,比如符阵。
她无声的看着他。
“我刚想起一个事。”冲昕忽然道。
“什么事?”竹生走到他身边坐下。
“那些秘境中,灵气都非常浓郁。有些散修修为很低,到了里面甚至都不去寻机缘,争夺天材地宝,而是找个隐秘的地方,就在那里老实修炼。不为别的,只为他们在外界,寻不到灵气这样浓郁的地方。”
“是真的很浓郁。”
“我刚才想到……那些秘境都是万年之前便存在的。其实万年前,整个大陆都是这样的。”
竹生道:“所以,都是灭魔之战,令大陆灵气变得稀薄了?那这件事,该当是那个魔君的责任。”
冲昕专注的看着鼎中之火,没再说话。
魔君未死。
只是被封印着,且这封印,五百年内便要崩溃。
长天宗代代镇守这封印,守护九寰大陆,只等着创立了长天宗的那位宗主转世归来。
昕儿,那个人……就是你!
你须明白你担着何样的责任,儿女之情与之,孰重孰轻?你可知为了你的转世,我们付出了什么,牺牲了什么!
你修为太低,还不能觉醒。把你的心放到大道上!
昕儿,别让我失望。
他视之如父的师兄,在说到“牺牲”的时候,眸中闪过痛色。
他的师兄,从来云淡风轻,心志坚定。一颗道心,如铁水浇铸。到底是牺牲了什么,会让他的目光,那样痛苦?
六十多年前,他……没敢追问。
直觉到若追问下去,恐怕是难以承受之重,会让他无法再面对师兄。
他闭关三十余年,行走世间二十余年,见到了长天,接收了他的记忆,被他强行逼迫着看到了一些他从前没发现的事情。
他再也不能逃避了。
他搂住竹生,让她靠在自己肩膀。
当他在长天的记忆中失落了自我的时候,她像一束光,拯救他离开了那窒息的黑暗的海底。
此时此刻,和她这样依偎在一起,让他心里充实,似乎有了面对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