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侧
人修常常会出现道心不稳,心境受挫的情况,但妖族很少发生这种情况。这是因为妖族心思简单,没有人族那么多弯弯绕绕的缘故。
譬如青君,她从小被教导的,便成了一辈子的信仰。
但是同样,当这信仰崩塌的时候,她感到胸中有一股爆发不出来的力量。在过去,她简单的相信,简单的膜拜,简单的去爱,她的一生中从未体会过如此复杂的情感。
青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的心中一片混乱。
“为什么哭呢?”男人笑叹,“为了他吗?难道还爱他吗?”
青君牙关颤抖,说不出“不爱”。即便如此,她也说不出她不爱长天。
这和长天一模一样的男人,这实际上就是长天的一部分的男人,怜爱的把她拥在怀里,轻抚她的长发,亲吻她的脸颊和嘴唇,在她耳边轻轻的道:“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而他……他不会爱你,他不会爱任何人。这个世界和你们每一个人,都是他的原罪,他的负疚。他永远、永远也无法去爱你们中的任何一个……”
“给我吧。”他说,“把你自己给我。”
他的声音充满了蛊惑。在青君道心一片混乱,脑中一片混沌的短短片刻,这男人暂时性的取代了长天。
青君嘴唇微抖,就要应下。
那一声“好”因为肩膀的剧痛而被打断。
青君陡然清醒回头,一个男人的手抓住了她的肩膀!那手极有力,使她的骨头感到疼痛,故而才清醒。青君来不及去看那男人的面容,她瞳孔骤缩!
她正身处在一个巨大的阵法正中。在她的身周,一圈圈、一层层复杂得令人晕眩的符文发着微光闪耀。和这光形成了鲜明反差的,是将她的身体裹住向下拖拽的黑雾!青君的身体已经沉入阵法中,阵法的微光已经没至腰间!
青君想要挣脱。那符阵却有着她想象不到的力量,青君堪称当世强者,一身修为却都被束缚,半点使不出来。她清楚的感觉到,不仅仅是她的身体,她的神魂也被这阵法吸附着向下沉沦,无法挣脱。
这是长天耗尽心血为魔君炼制的囚笼,任何修士都无法借助自己的修为,任何生灵都不能靠自己挣脱。他们的肉身和神魂都会被捕捉。
幸而,捉住了青君肩膀的那个人,并不是生灵。他没有肉身,他的魂魄被固定在了器核之上无法剥离。而且,这也不是他第一次从这个大阵中捞人出来。
青君反手按住了那只手,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身体一寸寸从符海中拖出来。
她回头看去,才发现正在救她的那个人并不是人,原来是个傀儡,一个眼眸墨绿的傀儡。
苍瞳现在只剩下墨绿色眼眸这一个特征了。
他虽然不受阵法束缚,却会被阵法的力量攻击。上一次,他把长天捞出来之后,身体就完全崩毁了,所以长天才把自己的骨给了他。这具新的骨体无比坚固强大,在过去的这几千年苍瞳已经证实了这一点,但今天,他这具身体正在遭受自炼制以来最大的威胁。毕竟,这大阵,也是长天亲手所制。此时此刻,长天的骨展示出了其令人惊叹的坚固性,他的身体依然完好,没有被符阵的力量摧毁。
只是一身的皮肤都已经粉碎剥离,完全露出了他骨质的身躯。身体还好,一张脸完全就是骷髅。
苍瞳将青君抱在怀中。在这阵法中,他亦无法飞行,只能一步一步的向外走去。每一步都阻力巨大,格外艰难。
青君修为被阵法封印,她的神魂还在苦苦抵抗阵法的吸附,努力将生魂缚在肉身中。她只能缩在苍瞳怀中,被阵法的力量冲击得几乎要失去意识,浑身发抖。
苍瞳看了她一眼。
当日穿过界门,苍瞳触发了界门中的第二重禁制,器核上带着魔息的他被直接传送到了魔域。他便被困在了这里。
魔域里几乎没有活物。但苍瞳自己也不是活的生灵,那些死物倒完全无视了他,并不会来主动攻击他。不像青君那样,青君这一年的时间里,一路走,一路扫荡不知多少只魔物。
但魔域里也几乎没有灵气。这一点,青君倒无所谓。修士将天地灵气纳入体内,修炼成为属于自己的灵力,这灵力便生生不息的在体内循环。在这种没有灵气的环境下,修士不过是不能吸纳更多的灵气来提高自己的修为而已。
但苍瞳的体内没有这样生生不息的生命循环。他是器,他是法宝,他像所有的法宝一样,需要有活的生灵来维持他的“生命”,哪怕是一株小草,一只小兔。但就是这样低的要求,魔域也不具备。
苍瞳亦从那片古战场经过过。除了骨骸被裹上黑色的石皮,那里一万年未曾变过。苍瞳一踏入那里,便辨认出来,这里——就是他当年恢复意识醒来的地方。
他犹记得当年夺回了自己的意识,在这里醒来,犹能察觉到周围一些法宝的波动。后来长天为他炼制新的身体,以自己的骨为主料,许多辅料都是从这战场上刨出来的。那个时候,泥土之下还掩埋着许多的东西,那些东西都还算是活着。
但当苍瞳再一次穿过这庞大的古战场,他再也感觉不到任何的灵力波动。当年那些还算活着的法宝,都在这没有生命的空间中死去了。
苍瞳走出古战场的时候,他意识到,如果他不能离开这里,他就会和那些法宝一样死去。
他只有两条路可走,或者寻到出口离开,或者寻到生命依附。
他走过魔域许多地方,那些死物无视他,他也无视他们。他经过当年捞出了长天的大阵,不见异样。时间就这样一年一年的过去了。
他有时候会望着幽昏的天空想竹生,不知道她回到大九寰之后过得如何?她的力量在大九寰还不算什么,会否会遇到危险?她自己能否安然度过?
最重要的是,他曾经让她以为他会一直在她身边守护,但他却没有做到。她会不会……以为他抛弃了她?
时间一点点流过,苍瞳的心愈来愈沉。直到某一天,他再次走过那片古战场,突然察觉到了空气中残留的一点点灵气。
有人!
有活的生命,来到了这里!
第216章 216
在玲珑的一楼,三个人围席而坐。
“把大陆变成一片死地?”竹生诧异道。
“是的,文献中是这么记录的。咱们宗门里保留的,都是五千年以上的手抄本。都是这么这么说的。” 包峪正色答道。“若非如此,万年前也不会有那场灭魔之战。咱们人族向来最是有容乃大,与世间各族共存才是平衡之道,为何独独容不下魔族。”
苏蓉啜了一口灵茶,觉得嘴巴里太清淡,很想吃瓜子。但另外两个人正在谈论很严肃的事情,这个气氛下,显然不适合吃瓜子。苏蓉只好苦苦忍住。
“那么,然后呢?”竹生问,“活人都死了,魔族能得到什么?”
“呃……这个……”包峪一时答不上来。
他实际上不理解竹生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这就好像是在问,天为什么是蓝色的?那自然是因为天就是蓝色的啊。水为什么会流?因为水就是会流啊。
魔族为什么要把大陆变成死地?因为魔族就是这样啊,不然为什么它们是魔族呢。
“这不能说服我。”竹生却道,“万事都有因和果,你讲的只是果,却没有说出因。这听起来就像话本子里坏人为了做坏事而做坏事一样。”
“呃……”包峪绞尽脑汁,却找不到合适的说辞。事实上竹生说的是对的,他对魔族的看法正是“因为他是坏人,所以他理所当然就会做坏事”的逻辑。
竹生道:“照你的逻辑,魔族就是要把其他生灵或者变成食物、肥料,或者同化成同类。这个逻辑发展到极致,假设魔族最后成功了,那么九寰大陆便完全是一块死地,再没有任何的活物。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制造更多的死气。但你也说,魔族不光是能以死气修炼,灵气他们一样也能吸收。既然如此,他们又何必如此?”
“我读过的书籍中曾说过,有生灵才会有灵气。灭魔之战后天地气场崩溃,大陆灵气变得极其稀薄,后来之所以会慢慢恢复是因为修士们从凡人界移来大量人口。这些人口不停繁衍,生出凡人,也生出修士,总之是让生命繁盛起来。在这个过程中,大陆的灵气慢慢才得以恢复。”
“既然如此,把所有的生灵都灭绝,不是得不偿失吗?当大陆变成死地,天地气场会再度跟着变化,灵气没有了生命的循环,将会逐渐消散,最后天地间只剩下死气。而没了新的生命,没有数量庞大的人口支撑,便是魔族也无法再继续大量制造死气吧?”
“怎么想都觉得这个过程很怪异。万年前魔族这么做一定是有什么理由,一定是有要达成的目的。但,究竟是什么?”她蹙眉。
包峪被竹生叫到玲珑上来,是为了给她恶补一下关于魔族的相关知识。不想却反而被竹生绕晕了。虽然有点晕,可是细想,似乎……也有道理。
的确,万年前,魔族为什么就要发动大规模的侵袭,妄图将九寰大陆全变成死地,以至于逼得大陆上的修士们奋起反击,终将魔族击退回魔域,长达万年之久都不敢再踏足九寰。
包峪正琢磨着,竹生忽然道:“你知道的不少,对这个专门的研究过吗?”
包峪一怔,笑道:“倒不是我,是最近这些年宗门里开了专门的课程,固定了一季一次课,一年四次。”
“咦?”苏蓉诧异道,“这什么时候开的?以前没有啊?”
包峪道:“苏师妹一次都没去听过?”
苏蓉微感心虚。
从前她是懒散。真正勤奋起来,还是在竹生被逐离了炼阳峰之后。她才突然觉得身在宗门里,也有那么一点……不安全的感觉。后来她便勤奋了不少。
冲昕闭关三十年,虚景拿着峰主的紫玉牌掌着炼阳峰,所需皆可自取。他修炼资源非常充裕。而和他这种亲传弟子的供养相比,一个炼气弟子修炼至筑基所需要的资源和灵石其实不过九牛一毛。虚景不客气的用他家师父的资源和灵石,硬是推着苏蓉筑了基。
那时有他监督着,苏蓉尚且十分乖觉的按时去上课。但后来冲昕出关,带着他们游历在外,她便无课可上。但她身边两个人,一个金丹,一个元婴,随时随地皆可指点于她。二十年的时间都是这么过来的,他们指点她的早已经超过了她能消化的范围。因此虚景外放,她一个人回到留靖峰上也并没有再去上课,只自行在峰上修炼而已。
因此,竟不知道宗门有这么一门新课。
包峪笑道:“不怪师妹不知道。这课本也不是必修的,只是宗门为了激励弟子,内外门弟子去听课皆可以记学分,学分可以换取灵石。故而大家去得比较踊跃。亲传弟子是被各峰师长责令必须去听,要给师弟师妹们做个好榜样。”
“原来如此。”苏蓉松了一口气,“我说我怎么都不知道呢。”
包峪心想,那自然是因为苏师妹你跟着虚景师叔不愁灵石的缘故啊。
说起来,包峪是亲传弟子,苏蓉是内门弟子,因此二人互称一声师兄师妹,这是通用的称呼。虚景是冲昕弟子,结丹后按照辈分排了“虚”字辈。包峪却是穿云峰虚泽道君的弟子,论起辈分,要唤虚景作“师叔”。
包峪从一开始便对竹生十分恭敬,因为苏蓉一开始就明说了竹生是冲昕的道侣。道侣这种身份,不是你说是就是的,要么举行过仪典,要么二人之间以言灵立了誓约。有些感情好的,则是二者皆有。包峪未曾听说过炼阳峰主举行过道侣的仪典,这么说起来便该是冲昕与竹生有誓约了。
那么论起来,竹生就是虚景的师母,是包峪的……呃,师叔祖母。虽然这么叫有点怪,但竹生的的确确在辈分上牢牢压着包峪。故而包峪一开始的恭敬有礼,便是缘于此。
但现在,包峪对竹生的恭敬,更多是因为亲眼见识了竹生一刀斩金丹的威力。
竹生沉默了一下,却问:“这课是从何时增开的?”
包峪一怔,想了想,道:“大概……好像……有二十来年了?”
竹生抬眸,问道:“是从冲昕结婴之后吗?”
包峪恍然,道:“这么一说……还真是。没错了,就是真人的结婴大典之后,才增加了这么一门课。”
竹生得到确认,垂眸,沉默。
到包峪告辞,苏蓉关上门回来,还看到竹生在那里似在沉思。
“怎么了吗?”她问。
竹生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入夜,她能听到楼下苏蓉绵长的呼吸。什么时候,这丫头都能睡得香甜。
竹生却睡不着。
长天宗显然已经着手在做准备。他们从二十年前,冲昕结婴之后,就开始准备了。他们知道些什么?又在等待什么?
万年前曾有过一次灭魔大战,难道将来还要再来一次吗?
还有冲昕,冲昕还未过百岁,以修士的寿命而言,相当于他恰好的生在了这个时间节点上。长天为什么早不转世,要在万年之后才转世?是否表示,在这个时间节点,还要有事发生?
那些精于卜算的修士据说可以推演未来,是否是长天预知了什么,所以特特的在这个时间转世为冲昕呢?
事关冲昕,竹生不得不多想,到很晚才闭上眼睛。
然而竹生还未入睡,便听到了示警声。
她今晚召集了附近的修士,到最后,一共聚集了四十多人。她早就发现了其中的魔修,故意留着,等人都聚拢来,当着他们的面将之斩杀。在一个新的团体中,立威是必须做的一件事。这对竹生来说不难。
她曾经是一个温和、内敛、没有太大权力欲的女子。但凡人界的六十年改变了她,亦磨砺了她。
在这里,统帅和御下甚至比凡人界更加简单。复杂的人际关系、势力关系在修真界被简化了许多。强者为尊四个字中的“强”更多的是指个人的修为。
修士与修士之间的境界差距太大,个人的修为足够强,便可以一力降十会。
竹生一刀立威,若说最开始旁人对一铭将主事之责让给竹生还有什么疑虑,在这一刀之后也再也没人有疑虑了。竹生传达了众人聚群行动的纲领,安排众人轮流警卫,便进行得相当顺利了。
听到示警,苏蓉才翻身坐起,喊了声“竹生”的时候,竹生人早就不在玲珑里了。
苏蓉提心吊胆的开了条门缝向外张望。夜空中许多修士都浮在空中,在更远的地方她看到碧色的刀芒闪过,不仅美丽,而且那轨迹有种畅快之感,让人胸臆中块垒尽去。苏蓉趴在门口看着,竟也忘了害怕。
而后她看到有白色的火焰。她已经知道了那火焰就是当年折磨了冲昕和竹生两个人的三昧螭火,不由感叹这伴随着痛苦的机缘。但她想了想,要让她去以承受那样的痛苦的代价来获得这机缘……她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