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侧
苏蓉虽是修士,却是在修士的最底层,也并没有向上爬的能力。杨五和苏蓉之所以能互相理解,便在于她们两个其实……都是弱者。因为自身的不强大,便格外的依赖于外物和旁人。
而相对于心思易变的活人,没有自己意志的器物竟似乎更令她们感到心安。
盛大的还虚大典也终于落幕了,如云宾客纷纷散去。
这一场大典,长天宗展示了顶级宗门的底蕴和实力,各大宗门间进行了友好的交流和磋商,在多数人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就由少数有拍板权的人达成了多项和平共进、友好互助的协议。而数量众多的中小宗门,则有幸近距离观礼,亲身参与这场盛大的交流切磋,获益不可谓不丰厚。
总而言之,这场胜利的、成功的、圆满的大典,完美落幕了。长天宗一下子从热闹喧哗,恢复成了往昔清净出尘的模样。
第一场雪飘落的时候,由炼阳峰的冲昕道君压队,率领五十名筑基圆满境及以上的弟子前往水月秘境历练的事情便在宗门内发了公告,彻底定下来了。
宗门里内门弟子上万,筑基圆满境界和大圆满境界的有小四百人。名额有限,这些人以擂台的方式进行了激烈的争夺,半个月后,入围的五十人名单公布,众人斗志昂扬,整装待发。
徐寿才是筑基初境,这件事与他无关,他就只当了个围观群众。但是炼阳峰受的影响却比别的峰要大的多,因为要去的那个是峰主本人。
“秘境之门开启之后,能维持一个月的时间,而后关闭。再次开启,大约需要八百到一千日之后。”冲昕告诉杨五。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八百到一千日……差不多两年半。有她和他相识的时间一半那么久。
“秘境……到底是什么?”杨五忍不住问。
冲昕微微一笑:“你早见过的。”
“……?”
“我若能飞升……”冲昕说,“小乾坤便会成为秘境。”
杨五震惊。
冲昕失笑:“只是假设而已。我如果陨落了,小乾坤便会随我消失。”
他叹息道:“你翻翻史书,便会知道,九寰大陆,最后一个飞升的记载……距离现在已经有万年了。”
杨五纵然不能修炼,闻听这样的情况亦感到惊疑,追问:“为什么会这样?”她翻过一些书籍,但多是一些野史,毕竟比起正史……野史更有趣,更有可读性。
“万年前,曾有一场人魔大战。魔域众生企图攻占此间大陆,虽然最终被击退……但,当时人族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据说整个大陆都成为焦土,凡人几乎死绝,修士陨落不知凡几。天地间气场紊乱,原本浓郁的灵气变得极为稀薄,成了现在的样子。”
“所以现在,其实是灵气稀薄的状态?”
“根据这么多年来,几大宗门联手勘察的情形来看,这两千年以来,灵气浓度已经趋于稳定,并在逐步回升。”
只是这个速度,是得以“千年”为单位来衡量的。
与之相比,杨五的生命如昙花朝露。她就不去操那千年万年的心了。
“五儿……,我不在,你独自一人可行?”冲昕犹豫道,“要不然……”
杨五断然拒绝:“不行!”
“我不在炼阳峰,怎么跟大家解释?我若在你那里出现,你这负责压队的道君,又怎么跟那些弟子解释?出门历练,还要带着女人吗?”杨五责备道。
所以把她装在小乾坤里随身带着走什么的念头……还是趁早掐灭吧。
冲昕沮丧。
杨五失笑。自身后抱住他,趴在他背上:“我会好好的啊,别担心。”
冲昕无奈“嗯”了一声。
杨五在他肩头蹭蹭,低声道:“等你回来,我就长大了。”
冲昕耳根莫名发热。那些被清心咒压制许久的画面又窜进脑海,他连忙将它们驱赶出去。待心里静了,轻轻按住杨五抱住他脖子的手。
“等我回来……”他道,“给你插笄。”
到了出发当日,冲昕也给了徐寿一块代表峰主的紫玉牌:“需要什么,自取。”
徐寿恭谨收下。
冲昕嘱咐道:“看好家。”说罢,看了杨五一眼。
徐寿心下雪亮,承诺道:“定不叫峰上任何人有闪失。”
冲昕满意的点点头,最后叮咛:“若有事,去找掌门师兄或者冲禹师兄。”
当着人面,不好和杨五过多亲昵,握了握她的手,踏剑而去了。
从长天宗到水月秘境,据说要用宗门的大型飞行法器,也得要好几个月。
但杨五虽然没亲眼见过,确实听说过宗门里有“传送阵”这种东西的存在。所以这一队历练者,其实是从宗门直接用传送阵传送到远方的另一个传送阵,然后再飞行过去的。整个路程,大约十天左右。
杨五想起来当初冲禹带着她回长天宗,足足飞了两个月的时间。稍一思索,便想明白了——他需要时间改良迎风丹的丹方,要在她进入宗门之前便改头换面。
冲昕走后,杨五便算着日子,十天之后,他们应该是抵达水月秘境了。
又过了半个月,按照预期,水月秘境的入口应该是打开了。
再一个月,入口关闭。冲昕他们要想出来,须得等到两年多以后了。
这时候冬日已经过去,长天宗里春暖花开。炼阳峰上,迎来了证道峰的不速之客。
“杨姬,奉掌门之命,请姬往证道峰一见。”
证道峰两名亲传弟子,亲自来请人,或者说……奉命来押人。
第58章 058
彼时,杨五和苏蓉正自山间采了些还沾着露水的鲜花,打算拿到洞府里去插瓶。冲昕不在,一走就要两三年。杨五就由着自己的喜好随心所欲的布置起卧室来。
她穿着单薄的春衫,抱着一捧鲜妍娇花,青春明媚。那证道峰弟子与她说话的时候,语气其实称得上是和气。但一宗掌门忽然召见一名姬妾,还是令苏蓉惊疑不定,不安的看向杨五。
这召见来得突如其来,杨五心中亦是惊讶。她没有隐藏,直接将这份情绪表露给对方看,询问:“可问道兄,掌门召我何事吗?”
那弟子道:“我等不知。还请姬速速随我们前去,莫令掌门久候。”
杨五目光扫过二人腰间,亲传弟子的青玉牌闪动着温润的光泽。她一个小小姬妾,何德何能,能劳动两位证道峰的亲传弟子亲自来接?她的心里,隐隐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苏蓉。”她转头道,“我的坐骑在半山林间呢,你帮我去牵来可好?”
苏蓉眼神闪烁,立刻应道:“好。”转身就跑。
那证道峰弟子说了句“不必了”也没能拦住她。一个执役弟子,也无关紧要。那弟子便不管跑掉的苏蓉,只对杨五道:“杨姬不必麻烦了,与我同行便是了。”说着,便祭出飞剑,离地半尺。
这竟是不容她拖延了。杨五的心就往下沉了沉。
她扬起面庞,微笑道:“好。”便放下手中鲜花,上了那人的飞剑,站在他身后,扯住他的衫角。
苏蓉发足奔向半山。
她和杨五采花的时候,才放了灰灰自己出去玩。此时炼阳峰上哪有第二个灰灰?半山,只有徐寿。
可等到她扶着徐寿踩着他的长枪一起回到洞府处的时候,只看到那一捧鲜花躺在地上,杨五和证道峰两名弟子都没了踪影。
苏蓉跳下长枪,变色道:“这事情不对!”
纵道君再宠杨五,杨五到底也就是一个凡人姬妾,与掌门真君的身份判如云泥,是为了什么掌门要见她?还这般强行带走?
“徐寿!”她一把抓住徐寿的袖子,焦急道,“你快想办法!这事情肯定不对!我告诉你!以前我们府里要处置人,就是这样的做派!”通常那些被带走的人,婢女也好,通房也好,后来……就都不见了。
徐寿在路上已经听苏蓉讲了大概。他出身侯府,这样的事,比苏蓉见得只多不少。苏蓉一说,他便明白其中厉害。
他抿紧唇,忽地丢下一句:“在这等着!”催动长枪,倏地化作一道银光而去。
苏蓉目光追着他去,发现他去的方向并不是证道峰,正焦急欲喊,忽地醒悟过来!徐寿疾飞而去的,是旃云峰的方向!
杨五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观察证道峰。以往,她便是骑着灰灰兜风,也都是往远离宗门中心,清净偏僻的地方去。
这里,是长天宗的正中心,亦是整个宗门中最高的山峰。它巍峨矗立,傲然四顾。峰顶有一处恢弘阔大的广场,此地多用作仪典之用,当日的还虚大典、布道讲坛,都是在这里举行的。
此时,没有任何典礼,便有清泉自地下涌上,整个广场都浸在了泉水中。杨五自空中看去,仿佛一面巨大的镜湖,碧莹莹的倒映着三面高阔恢弘的宫殿。明明未曾有雨,却有长虹如桥,架在峰顶,庄严威肃,又静美摄人。
他们在广场降落,直接踩在了泛着碧色的水面上。
杨五低头,发现那水深尚不能覆盖脚面。她落下脚,却踩在了水面之上,触感柔软,像是踩在了地毯上。说是水,一路走过,一步一个涟漪,却半点都没有沾湿鞋子。
那两人领她穿过长长的长廊。这种宏大的宫殿式的建筑,长廊都是直直的,取方正之意。并不曲折,但真的很长。若抬头,便会看到头顶每根横梁上都绘着精美的图画,栩栩如生。每一幅图都是一个故事。那故事里的修士,都是长天宗之人。这长长的廊,不知道有多少根梁,讲述了多少的故事。那些故事,传承了长天宗悠远的历史。
杨五被那两人一前一后的夹在中间,默默的跟着他们很是走了一段时间,终于被带到了一间不算太大的偏殿。
走在前面的那人在门外停住,对杨五做了个“请”的手势。杨五沉默了一下,迈进了那间偏殿。进门便是一扇屏风,绕过屏风,顿叫人眼前一亮。
那偏殿内侧无墙,一幅幅竹帘都卷到尽头,一眼便能看到另一侧的精美庭院。
若说外面那些巍峨宫殿是用来议事、办公,举行仪典之用,那么这里就更近乎日常起居之所。
奇异的是,外面明明春光明媚,里面这一方庭院,却是斜风细雨。院角的翠竹,被雨滴打得摇曳生姿。这其实也没什么奇异。不过就是有人觉得听着雨打竹枝的声音品茶,意境更佳,便行云布雨,自得其乐。
杨五站在那里。
那人看雨,杨五看他。
映着那斜风细雨,那男子皮肤莹润,鼻梁挺拔,浓眉斜飞。他忽地转过头来,对她微微一笑,道:“小姑娘,过来。”
杨五便走过去,站定。
男人披着一件玉色长衫,在席上盘膝而坐,姿态随意。杨五于是知道,冲昕喜欢披一件长衫的穿衣习惯,渊源在哪了。
那人说:“坐。”
杨五拢拢裙摆,在他对面的席上坐下。
“几岁了?”年轻俊美的男人眉眼含笑,问话的时候让人如沐春风。
杨五看着他的面孔。她知道这个人在炼神还虚之后,会经历逆生长,重焕青春。但他的模样,还是比她想的更年轻。她知道冲昕内心里,把他当作了父亲看待——每个男孩子,都需要一位父亲。但他现在看起来,更像是冲昕的兄长。
杨五垂眸,道:“十二。”
冲祁点点头,叹道:“还这么小。”说着,给她斟上茶。浅浅的斗笠盏,琥珀色茶汤微荡。于斜风细雨中,果然有别样韵味。
杨五双手捧起,轻轻啜了一口,道:“好茶。”
冲祁微笑:“喜欢就好。”说罢,待她喝完,又给她斟上。自己也斟上一盏,靠着凭几,看着雨打竹叶,竹枝摇曳。
俊美清贵的男子和美丽端静的女子,便赏着内庭雨景,细细品着茶味。男子还侧头微笑,缓声给那女子讲此茶名何,产于何地,有何典故。女子侧耳聆听,眉目专注。
一时此间美景,几可入画。
品茶不过三盏,多了,便是牛饮。
待杨五品过三盏,将茶盏轻轻放下,冲祁捏着茶盏,含笑看她。
“你……”他问,“转生之人?”
杨五眼睫微颤,缓缓抬起。终于不再掩藏眸中神色,与他平平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