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欢 第77章

作者:袖侧 标签: 玄幻仙侠

  杨五没有在意那些目光。她长成这样,除非打算天天蒙着脸,否则总要去面对众人的目光。

  她自腰间摘下葫芦,灌下一口琼果汁。抬眼,向众人扫去。那些投向她的目光,在她的回视之下,便一个个都转了方向。

  杨五收起葫芦,摘下了后腰悬着的刀,仓啷一声拔了出来。这一声,又引得不少人看过来,窃窃私语。杨五没理会他们,细细的看了看这刀。

  很普通的刀,做工似乎还不及她丢落的那些兵刃。她起身寻了块圆石,又坐回去,细细磨起刀来。

  一把刀,终究是震慑力不够。

  孤身的美貌少女,数匹健马,打动人心。便有几个看着便面相轻浮的男子,溜达着兜圈子,渐渐凑了过来。

  “小娘子,怎么孤身一人?可是与家人走散了吗?”他们笑嘻嘻的问。

  这几人原就是游手好闲之徒,原也不一定相识,一路行来,臭味相投,自然而然就聚在一块了。平日里在队伍里小偷小摸,甚是招人讨厌。只他们也怕犯了众怒,被驱离队伍。这年头,孤身上路,着实不安全。才一直忍耐着,不敢太过。

  这突然出现的孤身美貌少女,与队伍中人无亲无故,岂不是天赐一注横财。

  “这刀不错啊,小娘子哪里捡到的?”有个人胆子大,嬉皮笑脸的冲那柄刀伸出手去,“来,给哥哥看看。”

  眼前白光一闪,头顶便忽然轻了。紧跟着便是断发滑落,头顶发髻,已经被擦着头皮齐齐的削掉。那无赖子猝不及防,吓得跌坐在地。

  “滚。”杨五道。

  几人才明白,这美貌小娘子拿着刀,并非装相吓唬人,乃是有真功夫的。忙扶起跌倒那人,慌张退回到人群中去了。

  那些观望之人,也很是松了一口气。

  不愿惹事上身,可也不忍看这样一个漂亮少女遭遇不测,帮还是不帮?着实叫人为难。幸好,她有自保的本领。

  杨五磨好了刀,收入鞘中。伸手入怀,“掏”出了那本《说文解字》,就着附近的火光翻看。

  待得时间晚了,人们纷纷躺下歇息,她收了书,也在大石上躺下。她露了一手,震慑了宵小,这一夜倒也平安无事。

  翌日清晨醒来,人声嘈杂。洗漱的,翻捡行李的,孩子哭闹的,直如身在闹市。

  男人女人,分去两边不同的地方解手。杨五先去水源处取了水洗漱,而后去了女人们去的地方也解了个手。待回来,便看到一个身着粗布短褐的中年男人围着她那几匹马在转,神色惊疑不定。

  杨五脚步顿了顿,走过去,道:“这位……有事?”

  男子见她回来,犹疑了一下,道:“这位姑娘,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这会儿子身边人来人往,两人便移步到二十步开外的树下。那中年人抱拳,道:“敢问姑娘,这几匹马,从何而来?”

  他穿着粗陋,说话却文雅,气度也好。若换件长衫,便是个儒雅的文士

  杨五便道:“有什么问题吗?”

  那男子皱眉道:“那是军马。”

  杨五愕然。她的确看到马屁股上有烙印,却不知其意。这么说那几个恶徒,难道竟是官兵?

  男子见她果然不知,忙告诉她道:“这是天佑大将军麾下的军马。我不知道姑娘是从何处得来,但劝姑娘,这是招灾之物,不如路上丢弃吧。”

  他道:“这里离乌陵王的地盘至少还有十几日的路程。要是被天佑大将军的人追上来看到,必要招灾的。姑娘,万望听我一言……”

  杨五道:“实不相瞒。这马,是我在来时,路遇强人,从强人手中夺得的。”

  那男子原就紧张,闻言,额头生汗。

  天佑大将军向来纵容手下兵士烧杀劫掠,他的兵与匪无异。时人常以“兵匪”称之。他的兵,如何会甘任人夺取军马,那必然是……他看了眼杨五腰后的刀,心生寒意。

  忽地警醒,问道:“姑娘是何时何地遇到这些人的?”

  杨五道:“不远。便是昨日午后,我得了马,骑了半日,便遇到你们了。”

  男人脸色大变,一叠声问:“如何只有四匹马?是否路上丢失一匹?还是……”

  杨五摇头:“四个人,四匹马。”

  男人脸色发白。

  杨五问:“可有不妥?”

  男人僵硬道:“五人一伍,十人一什。这些人出动,至少是一伍之人……”

  然而杨五遇到的就只有四个人,第五个人哪里去了?杨五看着男人发白的脸色,便懂了。

  “此地不可久留。”她道。

  那人脸色发白,点头道:“姑娘速速离去吧,那马……”

  杨五道:“我待会放了去。”

  那人点头,道:“我去与他们说。”说罢,疾步走回人群中去了。

  这二三百人看似松散,其实也有核心。核心便是几家富户,相约好了一起举家迁移。有跟着他们一起走的乡里乡亲,这便成了一支队伍。而后路上慢慢又汇聚了旁的人,慢慢队伍越来越长。在野外行路,跟着大队,总比自己走要安全。人多了,篝火多,狼群野兽便都不敢靠近。

  杨五瞧着那男人回到人群中,去那几家有数辆马车的人家中间游走,不多时,那些人家就开始加速整装。

  他们这队人被天佑大将军的兵匪盯上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一时间宿营地一片慌乱,鸡飞狗跳。

  杨五走到马匹另一侧去,接着遮掩,取出一块布,包了几件衣裳进去,打成了个包袱。这样以后再从臂钏里取什么东西,也好有个遮掩。随后便解开缰绳,以刀鞘拍击马臀,将那些马放走了。

  那些马既然是什么大将军的军马,就注定了不能买卖,若一直骑着,照那男子所言,极易招祸事。祸事若自己找来,杨五也不惧。但若无事,又何必生事。她的体质,原也不是非得有马匹代步不可。

  将纱巾缠在头上,假包袱斜挎在背上,杨五也迈开步子,跟着队伍一起开拔。

  人是社会性群居动物,杨五没打算做山中野人,也不想离群索居。她想找有人烟、安稳的地方定居下来。最好的方法就是跟着人群走。

  走了一段,听见有人喊:“姑娘!小姑娘!”

  杨五转头,却看见那个男人赶着辆骡车。男人招呼道:“上来,到车上来!”

  他身边坐着个小男孩,后面的平板车上,一个布衣荆钗的妇人搂着个跟杨五差不多年纪的少女,正好奇的看着她。

  杨五道声谢,坐了上去。

  众人才刚知道自己这一支队伍被天佑将军的兵匪盯上,心思慌乱,气氛紧张。也无人有闲心闲聊。

  杨五上了车,那妇人也是只与她点点头,眉头蹙着,神色间充满担忧。倒是她身边的少女,虽然也神色紧张,到底持久不了。车行了一阵,无人说话,她便忍不住轻轻碰了碰杨五。

  杨五抬眸看她。

  少女道:“我叫翎娘。”说罢,眨着眼睛看着杨五。

  这便是要互通姓名的意思了。杨五开口道:“我……”

  她突然顿住。

  该,怎么跟别人介绍自己呢?

  她是谁呢?前世的贵妇?杨家的五妮儿?炼阳峰的杨姬?

  好不容易,来到这个全新的世界啊。虽然看起来,也并不是特别美好的天堂,但总归比起让她完全身不由己的修真界要好得多了。

  她的前生,留在了另一个宇宙。新人生的不堪,也都留在了界门的另一边。和杨家的尘缘,早在他们收下冲禹的赏赐,目送她被仙人带离的时候,其实就已经了断了。

  现在,她不想再做杨家的五妮儿,或者杨五,或者杨姬了。

  “我叫竹生。”她道。

  竹生为“笙”。她把她真正的名字拆开了。

  翎娘道:“我爹姓范。你呢?”

  杨五——竹生,微微一笑,道:“我没有姓氏。”

  翎娘讶然。她的父亲母亲却同时瞥了竹生一眼。谁都没有说话。

  翎娘其实是个举止大方的女孩子,却依然有点畏惧这个叫竹生的女孩。总觉得她身上有些什么东西不一样。这可能是因为她刀不离身的缘故,她想。

  竹生抱着膝头,只望着车轮带起的尘烟,并没有想倾诉或者闲聊的欲望。

  姓氏代表着家族,家族意味着羁绊。她不想要羁绊,所以决定不给自己姓氏。

  感谢宇宙壁垒,感谢界门。这些神奇的力量,能把过去都阻隔。新的地方,新的名字,开始新的人生吧。

  “范大先生!”有个穿绸衫的少年骑着一头大黑驴凑过来。脸上带着一丝紧张,凑近了压低声音问:“是真的吗?我们被大将军的人盯上了?”

  被称作范大先生的翎娘的父亲,声音低沉的道:“应该不会有错。”

  他看了眼竹生,把所知情况告诉了那少年,道:“必是四人尾缀我们,一人回去报信喊帮手。”

  少年本就惴惴,听了之后更是脸色发白,一叠声道:“那、那怎么办?先生你可有什么办法?”

  范大先生苦笑道:“我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催大家快些赶路了。到了乌陵王那边,大将军的人便不好过去了。”

  又对那少年道:“这种时候,去家里人身边吧,最好不要分散。”

  少年道了声知道了,有些惶惶不安的骑着驴子回去了。

  范大先生便不再说话,默默赶着骡车。

  他满腹经纶,遇到这些一言不合就杀人放火的兵匪,却也束手无策。知识和智慧在力量的面前都显得那么无力。

  他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声,自言自语道:“百无一用是书生,是书生啊……”

  他的妻子不忍,理解的拍了拍他的背。

  二人却听那个自称叫“竹生”,一听就是假名的姑娘问:“先生是读书人吗?”

  范大先生的妻子微微一笑,道:“外子祖上乃是信阳范氏。”

  这样子介绍,应该是很有来头的。但竹生却并不知道,因此也没有露出什么仰慕或惊讶的神情。

  范大先生却道:“不肖子孙,辱没了祖宗,不提也罢。”

  竹生想了想,道:“我家世代隐居,我生在山里,长在山里,前几日才刚刚出山。于外面的事并不是太知道。”

  范大先生道:“原来如此,我瞧着姑娘也不太像寻常的绿林女儿。”

  就没见过江湖女子还能就着火光读书的。那眉眼专注,神情平静,是真正能在闹中取静,静得下心来读书的人。

  他昨晚看见,便暗暗称奇。

  竹生给自己的不知世事找到了借口,便趁机向范大先生请教当下世情环境。

  范先生与她交谈两句,发现她对“山外”真的一无所知,信了她是世代隐居才出山的人。问起她家人父母,竹生只道,父母去世了,山中再无人,她才出山。

  范先生便给她说了说这个“天佑大将军”。

  “原只是个押粮官。谁想到时势造英雄,乱世出枭雄。大乱之时,他手中正好有粮,便私自扣下了。当兵的都是谁给饭吃便跟谁走。他便靠着这一批粮食,先立稳了脚。待大灾过去二十年,天下纷乱,他一路增兵,拓展地盘,慢慢有了今日之势。”

  “此人向来心狠手辣。惯于纵容兵士劫掠,不爱惜民力。偏于布阵行军之事,很有几分才华。这许多年,竟是常胜不败。”

  “在他治下讨生活,实在艰难。不得已,乡亲们才决定一起背井离乡。寻个安定之处。”

  “哪个国?”范先生苦笑,“这里原本是许国,现在已经名存实亡了。年轻人只知道大将军、乌陵王、盛公子,哪个还记得许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