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欢 第92章

作者:袖侧 标签: 玄幻仙侠

  竹生连着两箭,替他们解决了两个人,很快这一伙强人便都解决了。

  阿城和七刀下马,捡着几个人看得过去的兵器,收了起来,一并放进车里。倒不是说他们贪财,而是这种环境,生产力低下,兵器、粮食和布匹,都是重要物资。很多时候,甚至比金银更重要。

  “丰国形势也是每况愈下。”范深叹道,“离开果然是对的。国主太过奢侈腐败,国中已经怨声载道。他今年还要再征选秀女,有臣子谏言的,都被他贬到偏僻之地去了,是个听不进忠言的。”

  偏这样腐败的君主,子嗣却十分单薄。他一共便只生过九个孩子,夭折了五个,还剩四个长大的。两个死在宫闱倾轧中,还有一个是公主。最后,皇帝膝下就只一位太子,毫无争议。

  “太子不仅自己沉迷方术丹药,还向皇帝进献所谓‘仙丹’,两个人一起吃。我守在宫外街上,看见过太子一眼,眼底青黑,两颊深陷,分明是铅石中毒之相。他尚年轻,都已经如此,皇帝年迈,还不知道如何呢。”

  范大儒感慨批判:“世上哪有什么仙丹,不过就是方士们骗人的东西。子不语怪力乱神,哪个帝王没读过这句,偏总有人信这些邪门歪道。若世上真有仙丹,我第一个弃文入道,钻研炼丹去。先炼出十颗八颗,自己吃吃看。”

  竹生面无表情,悄悄捏碎半颗丹药,下在了炖着野鸡的锅子里。

  一路行来,已入盛夏。

  他们离开了丰国的边境,进入了邯国的地界。甫一进入,便遇到了传说中的“杀良冒功”。

  傍晚他们露宿,便看到火光冲天,在这没有光污染的黑夜里极其显眼。看起来离他们不太远,隐隐的,竹生甚至听到了哭喊声。男人,女人……还有孩子!

  “在这待着!”她喊了一声,便上马飞驰而去。

  经历过这一路的磨练,便是阿城,遇事都沉稳了很多,并不慌乱。他和七刀两人,提着刀护卫范深父女俩。

  阿城素来憋不住话,望着竹生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悄悄凑近他家先生,低声道:“她其实……没那么冷。”

  范深也望着那消失了身影的夜色,“嗯”了一声,轻叹:“面冷似霜,心柔似水。”

  要是有那么一个人,一个男人,他是正统君王也好,他是乱世枭雄也好。他能像竹生这样,强大又慈悲,善良却不滥情,懂取舍,听忠言,残酷起来令人畏惧发抖,行事却始终有底线。哪怕这个人只能做到竹生的一半,他范伯常也愿意俯首为之效力啊。

  七刀也望着那夜色。

  那消失的背影让他又怕又爱。在遇到竹生之前,他从没想到原来女人也可以如此强大。如果生了他的那个女人像竹生一样,一定可以好好的保护他吧。

  不不,如果她也这么强大,就根本不会沦落到那里去。也不会有他存在了。

  七刀想着竹生的背影,有点痴。他想靠近,却总被拒绝。愈得不到,便愈渴望。日日想,夜夜想。

  这或许是一种病。

  七刀坐在范深身前,想着自己的病。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握紧刀柄,全身绷紧,目光锐利的射向黑夜中。伴随着火把的光,有纷踏的脚步声朝他们靠近。

  四个人,都握紧了自己的武器。

  竹生不在,要靠自己。

  杀良冒功这种事,在任何一个国家军队的律法中,都是极重的重罪。

  所以一旦要做,就要做的干净。男人的头颅拿去充数,女人、孩子、老人,一个都不能放过。不是没出过有幸存者逃掉了而后去申冤告状的。

  竹生赶到的时候,地上已经染满了鲜血。她看到的火光,是士兵们放火烧房,好把藏在里面的人驱赶出来。

  竹生看到了地上,小童身首异处的尸体。

  这一年,除了最初那两次,她已经很少这样愤怒了。

  黑夜中美丽少女骑着健马奔驰而来,说不出的诡异。她还有一柄更加诡异的绿色的刀。她莫非是林中花草妖精所化吗?

  村民们在惊恐绝望中,看到那个少女横刀冲向百多人的士兵。

  他们看着她在士兵围攻中杀进杀出。他们看着她收割生命。他们看着她的马中刀倒地,她纤细的身形被体格彪悍的士兵们挡住。

  当她不知道第几次杀出来的时候,他们看到她一条手臂上受了伤,有红色的血流出来。她不是草木妖精,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为了救他们,对百多人的士兵,独力相抗!

  村民中终于有人发一声喊,抢起地上死去的士兵的刀,没有章法的胡乱挥着,加入了战团。

  他们本是必死之人,因这少女的一柄绿色的刀有了生机。求生的本能战胜了懦弱,战胜了恐惧。男人也好,女人也好,有胆量的,强起地上的刀枪,胆子小些的,捡起地上的石块,朝士兵的后脑狠狠的掷去!有个死了弟弟的小哥哥,放开弟弟幼小的尸体,窜进了人群中,抱住一个士兵的大腿,狠狠的一口咬住!

  竹生看到了。

  竹生冷漠愤怒的眼中,有了火光。

第78章 078

  竹生带着幸存的村民折回范深等人的宿营地时,在一段距离外神识扫过,便瞳孔骤缩!她没来得及交待,身形就如离弦的箭一般窜了出去!

  打着火把的村民面面相觑,男人们脚步匆忙的追过去,女人们则咬牙抱紧了孩子,匆匆跟上。

  在没有竹生的情况下,四人对十数人,范深他们虽都受了伤,却……赢了。

  经此一战,阿城才终于对自己的战力有了些真实的感觉。他……似乎真的已经不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了。在没有竹生站在背后,武力震慑的情况下,他亦可以以一敌多。

  就是翎娘,都杀了人。

  这种情况下男人见到女人,很少会一照面就挥刀的。更何况翎娘是个正在花季的美貌小娘。那些士兵纵然看到了她手里短短的匕首,依然上来就来拉扯她的手臂。他们并不觉得一个女人和一把匕首能将他们怎么样。

  可那个年轻女子虽然被捉住了手臂,却并没有惊叫着松开匕首。她手腕一翻,那匕首便在捉住她手臂的那人小臂上抹了一刀。那人还没反应过来,翎娘已经松开了匕首,换另一只手接住,又顺势在那人肋下一抹……等那人终于反应过来,身上已多了四处伤口,每一处都是重要血管,鲜血汩汩的涌出。

  那士兵当然知道血流得多了会死,但他想不通为何这女子手腕动几下,他便会流出如此多的血。他惊惶的放开她,试图捂住鲜血喷涌的伤口,却被那女子的匕首,抹过了咽喉。

  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片刻间,他直到倒下,都没明白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明明,是个弱女子而已。

  最后那些一照面不分青红皂白就杀过来的士兵都死了。范深他们,却也折了一个人。

  折了七刀。

  竹生身影如鬼魅般的出现的时候,七刀正躺在范深的腿上,翎娘脸上挂着泪,用割下来的裙幅使劲的按住他肩上一道狰狞的伤口,企图止住血。

  可那伤口太深,血汩汩的流。阿城倒在上面的金疮药粉一下子就被冲掉了。七刀双目紧闭,脸已经白如金纸,气息弱得时断时续。阿城在一旁已经慌得失了分寸。

  乍见到突然出现的竹生,他大喜过望,连连叫道:“竹生!竹生!”喜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是翎娘,焦急的道:“竹生!你快救救七刀!快救救他!”

  翎娘一直都是队伍里对七刀最排斥的那个人。在一起旅行了这许久,翎娘都一直对七刀爱答不理,十分冷淡。

  七刀知道翎娘的遭遇,他敢撩拨阿城,不懂的事敢向范深发问,却从来不来主动招惹翎娘。一路倒也相安无事。

  竹生无暇过问是发生了什么,让翎娘对七刀态度发生了这样的改变。她冲过去,看了眼七刀的伤,便立刻喂他服下了小半颗回春丹。翎娘就眼睁睁的看着七刀白如金纸的脸色,慢慢转成红润。她和范深都目露震惊。

  只有经历过两次的阿城,长长的吁了口气。

  七刀睫毛抖动一下,缓缓睁开。刚刚逃脱了死神的掌心,他的眼神还有些迷茫。昏黄跳动的火光中,这个半大孩子看到竹生年轻美丽的面孔,那面孔和他记忆中的一个人重叠了。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微不可闻的道:“娘……”

  阿城站在一旁,并没有听到。

  但抱着他的范深,扶着他的翎娘和半跪在地上低头察看他伤势的竹生,都听到了。他们都沉默了一瞬。

  七刀从去年夏天到现在,个子很是蹿了一截,精瘦精瘦的,像个皮猴子。他手脚麻利勤快,有眼色,从来都会抢着些活干。一路上,阿城这富户少爷,跟他学会了不少。

  但他们都知道,这个男孩精明狡诈、心思深沉,脸皮的厚度更是非同一般。除了阿城,不说竹生和翎娘,便是宽厚如范深,都从未真正将七刀当做孩子来看待。

  但此时,七刀躺在范深怀中,身体矮小精瘦,看起来……的的确确还是个孩子。

  翎娘内心的感受,复杂难言。

  “醒醒!”竹生不客气的拍拍七刀的脸,“我是谁?知道我是谁吗?”

  七刀迷惑了一瞬,脑筋清醒了过来,睁大眼睛:“竹生?”他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怎样。

  但他很快又高兴起来,他抓住范深的手臂试图抬起身体,兴奋的道:“我一个人杀了五个!先生和翎娘都没事!”

  “他是为我挡的刀。”范深平静的道。

  竹生沉默了一下,道:“你很好。”

  她难得夸奖七刀,七刀兴奋的脸颊发红,两眼发亮。他失血过多,猛抬了下身子,就头有些晕,靠在了范深的怀里。肩头伤口深处的肉已经长合,外层的皮肉仍然翻咧开,看着甚是狰狞可怖。他却咧着嘴,一直在笑。

  阿城身上几处伤口,也在流着血,他却看着活过来的七刀傻笑。俄顷,忽然横刀,警惕的喊:“什么人?”

  范深扶住七刀。竹生和翎娘回头望去。

  打着火把的村民追了过来。他们见到竹生无事,才放下一颗心,大声道:“姑娘!你没事吧?”

  竹生站起来,道:“没事。”看了看地上的尸首,问:“这些人跟那些人是不是一伙的?”

  有两个村民举着火把弯腰查看,确认道:“是!他们是一伙的!”

  翎娘道:“好好的,这些人突然冲过来,什么都不说,就要杀人。”

  竹生皱眉:“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那些人服饰相同,行动间听从号令,进退有度,不像是一般的匪人。

  范深微微叹气。竹生看向他,他却没说话。

  却是那些村民中的长者,神情悲怆,道:“他们……是官兵啊。”

  竹生注视着那老者,沉默的眸子中,眼神冰冷。

  有人开始哭。引得更多人哭。

  若那些人是土匪,他们还能自豪于勇敢的反抗和击杀。可那些人是官兵,正正经经吃皇粮的官兵,村民们把他们全杀了,百多人。其中还有个被称作“将军”的。

  然后会怎样呢?会被更多的官兵报复吗?会被认作谋反通敌吗?还会有活路吗?事后的恐惧,比事发时来得更强烈。许多人眼神空洞,望着火堆发呆。

  七刀被安置到车上休息。范深和村中长者交谈了许久后,来到竹生身边。

  竹生望着他,她的眸子在被火光映着,像有火焰在跳动。

  “怎么回事?”她问。

  范深轻叹:“不过杀良冒功而已。”他给她解释了这四个字掩盖下的残忍和卑鄙。

  这件事最让人寒心之处在于,这些人不像那个自封的“天佑大将军”手下半兵半匪的性质,这些是真正吃皇粮拿军饷的国家军队。

  竹生望着火堆,半天没说话。

  村中老者带着两名青壮男子过来,抱拳道:“先生、姑娘。”

  他们在范深和竹生身边坐下,跟他们说:“我们商议过了,决定去投高家堡。”

  范深问:“那是何处?”

  那老人拿树枝在地上画:“这里是我们村子,这里是此处,高家堡在这边,不算远,走两天就能到。”

  他道:“高家堡的堡主一向乐善好施,我们去投,他必收留。”

  “只是……”他道,“只恐路上官兵不止一股,敢问姑娘,能不能……”

  他有些说不下去。

  竹生盘膝坐在那里,虽然腰背挺拔,虽然他们也亲眼看到过她的厉害,改变不了她只是个少女的事实。请一个少女为他们去冒风险,这等要求,老者觉得实在难以启齿。

  竹生的目光扫过火堆那边的人们。那些官兵先捡着男人杀,活下来的反倒是妇孺居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