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欢 第99章

作者:袖侧 标签: 玄幻仙侠

  竹生闻言诧异不解,她明明昨晚早早就睡了。

  “我夜里起来更衣,觉得外面亮,就推开窗。看见你的窗户亮堂堂的,屋里像是点了好些蜡烛。”

  竹生蹙眉,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她昨夜睡得十分安稳,似乎做了梦,却也想不起来。早上起身,只觉得精力充沛,有使不完的力量。

  “难道是我做梦?”翎娘也糊涂了,“真是我做梦?也有可能吧?我最近睡得不大安稳的。”

  话题便转到了翎娘的身上。

  “你黑眼圈都出来了,怎么回事。”竹生问。

  翎娘的确睡的不好,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揉着眼睛道:“我睡得太晚了。”

  “……做甚要熬夜?”竹生好奇道。

  翎娘道:“爹爹把我娘亲和母亲合修的手稿默出来了,我这几天都在读那个。”

  她顿了顿,两眼放光,问:“竹生,你要不要看一看?”

  翎娘都这样问了,竹生也不好不看。

  她语言天赋一直都很好,受不了当文盲,让翎娘给她开小灶补课,已经掌握了大部分常用字。接过翎娘递过来的一本线装册子,翻开第一页,看到第一句,目光便凝住了。

  翎娘目光炯炯。

  过了许久,她合上那手稿,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这是,你两位母亲合修的?”她问。

  “是!你觉得怎样?”说的是问句,语气却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肯定。

  “与你母亲只短暂同路片刻,也没有机会深谈,便错过去了。”竹生捏住那册子,道,“不能与毛氏双姝相识相交,如今看来,令人遗憾。”

  翎娘脸盘放光。不同于她爹范大先生用谦虚表达骄傲的虚伪,她把她的自豪直接摆在脸上。

  她道:“我对我娘亲,全然记不得了。往昔并不觉得如何,这几日看了这手稿,才深觉遗憾。好在我是我母亲养大的,她能教我的,都教我了,令我未长成那等愚钝妇人。我自知论聪颖智慧,远比不得她二人。但我想以我余生,完成此作。”

  翎娘的脸庞和眼睛都放着光彩。这光彩让竹生分外喜欢。

  她道:“你一定能做到的。”

  她又问:“这是你父亲默出来的?他作为男子,又怎么看呢?”

  翎娘自豪道:“父亲自然是认同的。他又不是阿城!”

  竹生挑眉:“阿城?”

  翎娘撇嘴:“我前日里,将这稿子给阿城看了。他也不敢说不好,可那样子,谁还看不出来他的意思呢?他定然是觉得男子应为天,女子应为地,男子为乾,女子为坤。天为地之君,乾为坤之主。不用说我也知道的,就是那一套。”

  竹生笑道:“阿城我看着还行,不是那种认死道理的人。有的救。”

  翎娘道:“才不管,我已经决定了,以后不跟他说话啦!”

  翎娘本就心性聪慧,自逢大变之后,变得沉默又沉静。可到底是个花季少女,难得露出这种少女才有的微嗔模样,娇俏可爱,十分令人喜欢。

  竹生捏着那册子,轻轻摩挲。

  那手稿,除了正文,还附有许多语录。大多都是“欣娘曰”、“莹娘道”这样,一看便知是范深在一旁所录。其中也会有他自己的发言,还有另一个被称作“仲渊”的人的发言,不用想也知道,定是翎娘那位病逝的叔父。

  透过那些文字,能想象得出来这四个人聚集一堂,探讨、辩论的模样。那时他们都还年轻。这手稿欣娘还在的时候便着手修著了,她和莹娘至少修了十多年了。

  竹生草草翻过一遍,都能从那些对话中看出那几个人的成长、成熟的痕迹。

  在这样的一个父系社会里,有范伯常、范仲渊这样的男子,会肯认同欣娘、莹娘的观点,实是难得。

  “父亲、叔叔,和我娘亲、母亲,从小就是一起长大的。两家院子只隔一道墙。他们四个人,从小就一起听我祖父、外祖父授课,从小就一起研讨学问。”翎娘很是向往。“虽然是乡野地方,他们四人却能相互为伴,父亲说,那时候从来也没感到过寂寞。”

  竹生点点头,道:“你父亲、娘亲、母亲,都很幸运。”

  人生啊,如此短暂,能有人与你不仅相伴,还彼此相知,实在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欣娘、莹娘,遇到范伯常,是她们的幸运。范伯常,能先后拥有欣娘、莹娘,又是他的幸运。

  翎娘便看到竹生的眼中,有淡淡伤感,不似少女。

  她们并肩离去,暖风穿窗,吹进房中。书桌上的册子被吹得掀开了封面。

  首页第一句便是:女子当自立。

  欣娘道,男子为天,女子为地,天为地君,何人规定,竟成常识?实不能令吾信服。

  莹娘道,盖皆因男子养家、掌家,女子被圈养于内,懵懵懂懂,无才无学,方才卑弱。

  欣娘道,此言有理。吾视乡户养蚕人家,男子手拙,全赖女子支撑门户,则女子便可话事。凡出言,户中男子亦不敢不从。可见男强女弱,男为女君,并非绝对。

  仲渊道:若汝等能养家,吾亦乐于得闲,甘奉汝命。汝既不能,速速洗手作羹汤来。

  仲渊语罢,扯眼吐舌,作怪状。

  莹娘道,吾姐妹十岁,便替父理庶务,如何言吾不能养家?

  怒而起身,以足踹之,正中仲渊面门。仲渊倒,滚避。

  吾亦倒,大笑,气岔胁下。

  ……

  ……

  新寨子如火如荼的建设着。高家堡以粮食为酬,并不令众人做白工。实际上要众人出工建的,只有寨墙。寨子内则以白灰画地,先将一套套院落房舍要占的土地圈出来,待分配宅基地之后,由地主自行建设屋舍。

  一时,便热火朝天。两个月的时间,土坯加原木的寨墙便立起来了。却在此时,坞堡遇到了麻烦之事——他们买不到盐了。

  竹生一行人占据了坞堡之后,得到了足以吃三年的存粮,其中还有足够半年分量的盐。在这里,粮食自己种,鸡鸭猪羊自己养,连布匹都可以自己纺织,几乎是完全可以自给自足的状态。只除了盐。

  在这里,竹生他们是外来户,买盐的这件事,便依然交给了真正的原堡民,已故高堡主的亲信高管事。

  据高管事说,高家堡一直是从八十里之外澎城采买食盐的。一些日常用具,如锅子锄头等等,亦是从那里采购。去年他从竹生那里领了金银,已经又去采买过一次。不料今年再去,竟买不到盐了。

  店铺里的盐非常紧缺,价格已经高到不能承受。

  盐是人生存必须品,堪称是战略物资。盐的制作和售卖,通常都是由官府统一管理。什么情况下,会导致盐的紧缺?

  竹生和范深就碰了下眼神。

  “澎城本地人可能买到盐?可打听出为何盐会紧缺?除了盐,还有别的异状吗?”范深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高管事道:“城里很冷清,人变少了。城门关得也早了,我们当日差点没进去城。听说,西边打起来了。”

  高管事能力有限,范深反复追问,能问出的来的消息也有限。

  竹生问:“我们现在还有多少盐?”

  高管事道:“库里的还够一个月。但各人各户家里都应该还有些。”

  范深道:“有也有限。”

  堡里的盐不是白给的,得要村民们用粮食、布匹或者银钱来换。竹生和范深也只是不加价而已。寻常百姓,谁也不会囤太多盐在家里,反正堡中就能换,十分便利,顶多一次换半个月的量罢了。

  竹生便问:“除了澎城,还有哪里能换到盐?”

  高管事说:“官盐买不到的话,我听说岷山那一带的村落有制私盐的。他们就守着岷山盐场,常能偷出盐土来的。”

  范深问:“这盐场,可是在西边?”

  高管事道:“正是的。”说完,自己脸色也变了,道:“总、总不会盐场……那里可已经离我们不远了啊!”

  竹生也听懂了。

  她想了想,道:“你带几个人去看看,就算盐场已失,看看那里的村子是否还在,能不能弄到些私盐。我们总归是不能缺盐的。一切以安全为要,若有不对,便回来。”

  高管事领命去了。

  范深道:“我要去趟澎城。”

  高家堡地处偏僻,消息闭塞。范深想知道更多的消息,就得走一趟澎城。这个事,除了他,还真没有别人能行。

  竹生要在堡中坐镇,阿城盯着新寨建设,便让七刀带了几个人,护卫范深。

  “机灵点,以先生安全为重。”她嘱咐七刀。

  七刀握着腰后的刀柄,点头:“我晓得的,姐姐放心。”

  七刀随她练武,已经初初有了模样。他现在不到十三岁,托竹生时不时用加强版蛋白质粉给大家调理身体的福,他的个子只比竹生矮一个头尖。也不像寻常这个年龄的孩子精瘦精瘦的模样,身上肌肉精实,看着就是个彪悍少年。

  被调理出来的身体,膂力大于常人。成年男子和他对抗,两刀相撞,叫人手臂发麻。

  范深便带着七刀和几个人出发去了澎城。

  他要打听消息,竹生也没指望他能两三天就折回。是以八日之后,范深还未归来,竹生也不着急。

  孰料第九日,一人飞骑而来,身上带伤,正是跟着范深和七刀一起去了澎城的人员中的一个。

  “丰人攻打澎城,先生和七刀都被困在那里,出不来了!”

第83章 083

  不同于几十兵痞在寨墙下叫骂勒索,丰人攻打澎城,乃是真正的战争了。

  “丰人有多少?澎城现在什么情况?”竹生冷静的问。

  那人道:“不知道啊,乌泱泱的,怎么也得有四五百。”

  “到了澎城,先生就没让我和阿牛进城,叫我们留在了城外的路店里等他们。”

  “结果过了好几天,先生没回来,丰人来了。澎城关了城门。先生他们在里面,应该还安全。”

  “阿牛还留在那里,我先回来报信。”

  这种冷兵器文明中,城墙对生命是一种强有力的保护。这就是为什么许多人听说了高家堡的情形后,愿意举家来投。因为高家堡有高墙,堡门一关,便似个铁桶似的。自家的兵痞也好,敌国的来兵也好,对村人们来说,有了这墙的保护,这些人来了,他们总比待在村落里多了一重保护。

  来了之后,又发现这里还练村兵,且练得很是不弱。让人益发感到心安,更愿意在此扎根下来。等自己安定下来了,再传话给亲戚朋友,就这样,高家堡的人口就慢慢多了起来。

  竹生没见过澎城,但听说是个小城,就只有三百守军。如果对方只有四五百人的话,闭门据守,一时半会或许尚无危险。但这只是最好的猜测。反而现实中,事情往往就会发展成最糟糕的那一种情况。

  事关范深,竹生一分钟都不敢耽误。她立刻将正在修建新寨的青壮全调了回来,整个高家堡全部村兵一共就不到一百五十人,范深和七刀还带走了八个人。不是范深讲排场,实是这里出门,若不与人结队,极易遭遇危险。在野外怕的是兽,在城池怕的是人。

  竹生把她的人都收拢到堡中安置,自己带了一百人,将剩余的人交给了阿城。

  “紧闭寨门。若遇袭,以弓箭、掷矛据守。令堡中老人、女子执手弩,童子执吹管。一切皆照从前演练。”竹生交待阿城道,“让芝麻他爹准备好。”

  阿城第一次独当一面,还是在范深和竹生都不在的情况下,他内心中很是惶恐。却又觉得自己年纪比竹生还大,又历练这许久,如何再能像从前一样,在她面前眼泪鼻涕的,弱如鸡子。硬是压下了内心中的种种紧张不安,绷着一张方正憨厚的脸,朗声相应。

  叫旁人看了,意外的觉得……可靠呢。

  村兵们练了这许久,即将出战,亦是又兴奋,又忐忑不安。便是这些青壮的家人,亦紧张得又是塞干粮,又是忙叮咛。也有哭着不愿放他去的,竹生淡淡看过去,那声音便小了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