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扶华
坐在尼尔手臂上的钟瑾翻了个白眼,揪他头发。这家伙肯定是故意要报废她的车,特别坏。
后来钟瑾始终没学会战甲,固定出行工具还是尼尔。
【完】
第97章 太监是真太监1
“混帐玩意儿!”
坐在红木圈椅上的季和霍然起身,抬脚就把身前站着回话的人给踢倒在地。将人踢倒在地后,他犹觉气恼,啪的一声拂掉了一旁矮几上的茶盏。
“你这狗东西,谁指使的你去胁迫檀绣姑姑!本公难道没有跟你们嘱咐过,不许为难她?你今儿个给本公闹出这等事儿,还敢到本公面前提起领赏,本公没摘下你这狗头就算本公顾念情谊了。”
被他踢翻在地的小太监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名叫季严思,长了张讨喜圆脸,此刻面上一片惨白,他从地上爬起来跪好,额上冷汗也不敢擦,只连声讨饶。
他从未见过司公这般疾声厉色,有些吓住了,声音也不禁结巴起来,“干、干爹您息怒啊,儿子、儿子怎敢违背您的意思,就是给儿子一百个胆子,儿子也不敢去扰了檀绣姑姑的清净。”
“是、是您吩咐了这些时日要好生照看着那边,所以儿子就格外上心一些,去的勤了,今日檀绣姑姑将儿子叫去,问了儿子一些关于干爹的事儿,儿子捡能说的小心答了,檀绣姑姑便说‘你干爹的心思我知晓,我答应了,你自去告诉他,问他如今可还愿意。’”
“儿子一听,哪里还不明白,心里为干爹高兴呢,这才兴冲冲回来禀报了这件事。苍天明鉴,儿子对待檀绣姑姑如同亲娘一般,哪儿敢让她有一丝不痛快。这事儿子也未提起,是檀绣姑姑玲珑慧眼,自己猜出来了,想是心底也愿意,不然也不会特地找了儿子去说这些。干爹您千万明察啊,儿子真的是不敢乱动什么手脚的!”
他说完了,在地上砰砰磕了两下响头。
穿一身藏蓝袍子的季和坐回椅子上,脸上有些许狐疑之色,他一手转动着两颗老红色文玩核桃,听着核桃撞击的轻响,沉着的脸稍缓,但语气仍旧带了凉意。
季和道:“檀绣姑姑当真是与你这么说得?”
季严思忙答:“是的,当时檀绣姑姑说起的时候只有儿子在身边,儿子看她并无勉强之色,应是真心愿意的!”
季和闻言沉吟不语了。
和他们这些从小进宫被磋磨长成的太监不同,那位檀绣姑姑本是慧静太后身边的人,因着长相与慧静太后早逝女儿有几分相似,自打入宫后就被慧静太后调到身边,一向是疼爱有加,虽说身份是伺候人的宫女,但吃穿用度比起几位公主也不差什么了。
慧静太后对她用心,着人教导书画琴棋礼仪女乐。这样一个人,性子自然是高傲的,对他们这些无根之人也不屑一顾。
季和从还没当上司公时见了檀绣姑姑几次,就对她有了那种心思,只是自觉配不上,想必檀绣姑姑那般性子也不会愿意和个宫中阉人结成菜户对食,没得白白去惹了人讨厌,便从未表露过。
三月前慧静太后仙逝,檀绣姑姑的处境大不如前,宫中多是趋炎附势的小人,季和担心她过得不如意,便支使着人注意着些安宁宫那边的动静,默不作声调换了几个自己手下调教的小太监过去,时时小心关照着些。
他做这些纯是为了自己心里那点妄念,从没想过乘人之危胁迫她委身,可谁知今日底下这个最能干的小子竟然满脸笑容的跑过来说檀绣姑姑愿意与他结个对,顿时心里是又惊又怒。
他哪能不知道檀绣姑姑的性子,她若是没遭到胁迫,定是不愿意的。如此一想,季和就不由得觉得是底下人阳奉阴违,为了讨好他做下了威胁檀绣姑姑的事,因此才难得发了这么大火气。
如今那股气过去了,他静坐思索片刻,又觉得底下人不敢触他这个霉头,忍不住想,莫非真是檀绣姑姑的意思?
底下跪着的小太监偷偷抬头瞄了他一眼,见他竟然是一副难得的愁思脸色,便小声劝道:“干爹,依儿子看,您不如去当面问问檀绣姑姑?您这每每让咱们去关照檀绣姑姑,自己却从不出面表功,檀绣姑姑哪里知道您为她做了些什么呢?”
季和手里滑动的核桃一顿,瞥了他一眼“多嘴。”
“是是、儿子多嘴了。”小太监季严思轻抽了自己的嘴巴一下,脸上却嬉笑起来,不复刚才的惧怕。他是个惯会看人脸色的,哪能看不出来自家干爹已经过了那阵火气。
“行了行了,你先起身吧。今日这事别对人提起,也别做什么多余的事。”
季严思忙答是,依言起身退下。不等他迈出门,季和又把他喊了回来。
“回来。”
“是,干爹还有吩咐?”
季和砸了砸手中核桃,说:“你出去给我准备点东西。”
等季严思离开了,房中只剩下季和一人,他再度起身,跨过地上泼了一地的云雾雪清茶,在房中踱步。
今日他轮休,难得清闲,可这事来的突然,搅了他一颗偷闲躲懒的心,那左右进退不得的紧张心焦,比他刚当上这司公时还要难熬。
眼见这日头上了中天,季和还闷在房中没有出门,也没叫人传上饭食,底下管着小膳堂的米大尤不知道该不该主动送过去,便苦了眉眼站在中庭,对着那边司公的住处探头探脑。转脸见到季严思匆匆走来,米大尤那黄豆眼一亮,迎了上去。
“严思弟弟诶,你可教教老哥,今儿个咱们司公到这个点儿都没动静,我们这膳是上还是不上?哎严思老弟你一向最得司公喜欢的,可知道他今日这是怎么了?司公他老人家是不是心情不好?也没听说前头闹出什么大事来啊?”
季严思刚从外面跑了一趟腿回来,累的满头大汗,才走过中庭就被这米大尤眼疾手快的拦住,问了这一堆。
他眼神往下斜着睥睨了米大尤一眼说:“这事儿是你打听得了的吗?乱打听些什么,被司公听到耳朵里,当心司公发火撤了你这油水差事,让你去扫浣清庭去。我这还有差事,司公等着呢,误了你担的了吗,走走走回你的厨上去莫来烦我。”
眼见着季严思走远了,米大尤撇撇嘴,皱着一张塌鼻厚唇的大圆脸晃荡回了后面的小厨房。
再说季和,他在房中踟蹰了半日,等到季严思呈上东西,他才发现蹉跎了半日。把东西收到袖中,他心想自己还是该亲自去上一趟,不然在这里猜测来去也无甚意思。走了两步,季严思跟在他身后道:“司公,这午膳时分,檀绣姑姑想是正在用饭呢,您现在是不是也用一些……”
季和陡然想起这遭,这才发现自己腹内空空早就打鼓了,可笑之前竟然没发现。他这几年越发稳重有条理,什么时候这么毛躁过。简直,这老房子着火,烧得快。
他坐回去摸了摸额头,“去告诉小厨房随便做些什么来……等等,做些没甚气味的。”他想了想还是加上了后面这句话。
吃过午食,季和没带小太监,就一个人往安宁宫那边走。
米大尤见到司公一个人往外走,还换了身更鲜亮的新袍子,连脚下的靴子都是新的,心里好奇地猫抓似得,对坐在一边刨饭的季严思小声问:“严思老弟?咱们司公这是上哪去啊?”
季严思咽下嘴里的浓香红烧肉,狠狠瞪了他一眼,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迟早死在这颗好奇猫心上!”
米大尤却不怕他这装模作样的厉色,左右看看无人,更压低了声音道:“弟,你跟哥说说,督公这是怎么了,今天中午他最爱的五香红烧肉都没吃。”
季严思鼓着的脸瘪了下去,有些无奈的嘀咕,“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嫡亲哥哥,要不是我亲哥,谁管你这毛病。”
抱怨归抱怨,他还是开口简单解释了两句,“干爹心上有人,今儿个那位姑姑让我传话说愿意跟干爹结个对儿,干爹这可不是心里难耐了吗。瞧见没,这五香红烧肉虽然好吃,但是味儿大,干爹这会儿去见人了,哪敢吃味儿大的东西,万一说话出口带上了味儿,怕人家嫌弃他呢。嘿,平白便宜我了。”
米大尤听了这辛密,摸摸脑壳:“娘吔,咱们司公这么响当当的人物,在皇上面前也得用的,什么样的仙女儿才敢嫌弃他老人家?”
可这回他再问,季严思却是闭紧了嘴不肯再说了。
他们话中那位了不得的司公此时一路走到了安宁宫的宫墙外,望着那门就是迈不进腿。他这一紧张,就觉得手里没东西转不习惯,只能伸进袖中摸了摸那个木盒子。
这时恰好两个宫女说笑着走了出来,没防备一出来就看到季和站在那,吓得两个小宫女面无人色,急忙站好,规规矩矩的齐声道:“季司公。”
季和倒也没为难她们,笼着袖子问了句:“你们檀绣姑姑现下可在?”
一个小宫女答:“回季司公的话,檀绣姑姑去内医堂取些安神药草,还未回来。”
季和唔了一声,还未再说什么,便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季司公。”
季和后脑一麻,架子还是端着,平平淡淡一转身,脸上就露出个常用的笑来,道了声:“檀绣姑姑,可巧你回来了,正问起你呢。”
檀绣穿一身素白宫裙,裙角绣着云纹水波,细腰上束一根鹅黄缎带,显得纤腰盈盈一握,乌发盘在脑后,只簪银钗和几朵点蓝时令鲜花,整个人如同凌波仙子一般。她静静站在那,用一双平静的眼睛看着他。
季和一肚子用惯了的假惺惺客套恭维,和满脑子的七拐八弯,全都被一个大浪冲走,好险没怔在当场,勉强说了句囫囵话出来。
檀绣看似平静,捏着药包的手却收紧了些。重活一回再次见得这个活生生的人,想到的却是他死时的模样,满目血色。
她压下心中骤起的酸涩,移开目光,缓了缓语气说:“劳烦季司公走这一趟,檀绣有些话想说,司公请随檀绣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过那两个不敢出声的小宫女,走进了安宁宫中檀绣的住所。
第98章 太监是真太监2
一般宫中太监都住在西直宫那边一片的柏巷,相对的琼巷则是大部分宫女住处,但做到了管事太监和主事姑姑这一阶层又不相同,譬如季和,他就在西直宫有一处不小的三进院落,还配了专门的小厨房,专供他不当值的时候住。
而檀绣格外不同些,因着慧静太后离不得她,心疾一犯就要召她近前,于是她自打入宫起就住在安宁宫,慧静太后将自己所居左侧厢房拨给了她,喜爱可见一斑。
季和因为要替皇帝传口信,来过许多次安宁宫,但是次次都直往主殿拜见太后娘娘,从未进过这左厢房中,如今被檀绣引进了门,他脚步都轻了两分,进得房去,往里走了两步,就规矩的站在门口处。眼睛往四周一扫,又落在前头檀绣的背影上。
檀绣一转身,见这位皇帝面前的大红人如此拘谨做派,也没有什么其他表示,只做了个手势请道:“季司公,请这边坐。”
季和拱手,一张面皮上扯出来的笑有两分僵硬,看着不像平时那么信手拈来的熟稔,他按着主人的意思坐在了那黄花梨玫瑰椅上。
檀绣并不急着说什么,只低眉敛目泡了茶来,一双素手点过茶具,腕上一支天青透白细玉镯,同那套素色茶盏相映生辉。
袅袅白烟和着茶香飘散在室内,季和望她一眼,不知为何心中隐隐觉得檀绣与上次所见,似乎有些不大一样,仿佛更沉稳了些。不过他很快便将这种不一样归结于慧静太后的仙逝,失去了最大的依仗,总归还是不一样的。
檀绣好似并没发现季和在打量自己,只缓缓倒了茶奉到季和面前,“檀绣这里没有什么好茶,司公莫嫌弃。”
季和忙伸手接过,又笑了一下,这回总算没方才那个别扭了。他还特特压低了一些声音,掩盖住那两分尖利,听着倒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温软,“檀绣姑姑亲手奉的茶,季和哪里敢嫌弃。”
檀绣见他这样,似乎也是笑了一下,右脸颊边露出个小小酒窝,只是快的稍纵即逝让人来不及追寻。也许这世间除了檀绣自己,也没人能猜到她这点笑意究竟为何。
檀绣想到的是上辈子,似乎从一开始,他在她面前就是如此,堂堂一个司公从来都是自称名字,说话时一派小心谦和模样,想是那些朝廷官员都没能得到他这般礼遇慎重。
人说宫中太监最善变脸,逢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长了一张能谄媚奉承也能落井下石的利嘴,最是天下第一势利人。
季和当然也是如此,嘴里说的是一回事,那双眼睛表露出来的意思又是另一回事,嘴里自称的奴才,那是为了不落人口实,可实际上若是见了那些不得势的,他们那眼睛都长在了天上,不是有权有势,都不能让他们的眼睛从头顶上落下来。
檀绣想着,眼里些微笑意倏然散去,她自己也端了一盏茶,坐在另一张玫瑰椅上,细细啜了一口。
季和与她之间隔了一个案几,一个青窑花瓶,还有几枝开到快要凋谢的白花木槿,两人都没说话。
房门没关,阳光照进来,恰好落在季和的靴面上。他端着茶不敢多喝,怕失了态有什么惹人嫌的味儿,便放在手中摩挲,等着檀绣说话。
檀绣的面容在白烟热气里氤氲,有种沉静的婉约。她如今才二十四岁,与三十四岁的季和相比,是很年轻的了。她似在思索着什么,就在季和耐不住这秋日最后一丝余热,将穿着黑靴的脚往后挪动时,她开口了。
“司公,可愿意予檀绣一句话?”
季和一惊,挪脚的动作立刻停住了,他放下茶盏,将手搭在扶手上,定定神说:“愿闻其详。”
檀绣终于将目光移向他,潋滟的看着,那刹那眼里似有千言万语,“若季司公要了檀绣,能否今后不要扔下檀绣一人。”
季和望着她双眼一阵失声,手不自觉握紧圆润扶手。亲耳听到檀绣如此说,他的心绪激荡的比想象中还要更厉害些。
他听到自己胸膛里的震荡,他这辈子到如今,只体验过三次这种宛如重生般的感觉,一次是他幼时看着自己被阉那一刻,一次是他第一次听从干爹吩咐勒死了一个活生生的人,还有一次则是跪在那听到皇帝点他做内府司司公,再就是现在。
“司公,可愿?”檀绣再问,眼里的万千心绪俱都收拢来。
季和忽然起身,来到檀绣面前,弯身鞠下一躬,“我季和,虽不是什么铁骨铮铮的男子汉,但我今日所说,若有违背必将不得好死!今后,只要我季和在一日,定保得檀绣安乐。”
檀绣却是摇了摇头。
季和一愣,“檀绣不信?”
“不,我信。”檀绣动了动手指,最后还是缓缓抬手握住他的手腕,“只是我并不是想要这个,檀绣想要的是,司公绝不抛下檀绣一人,不论生死。”
她怎么会不信,他上辈子不就是如此,只要他还在一日,就用性命保得她平安喜乐,便是最后,也是为了她才命丧刀下。
他季和一生贪婪,自私自利,做了许多坏事,杀了那许多人命,唯一救的一条命就是她的,唯一对得起的人,也是她。纵使天下人都觉得他该死,她也没资格厌弃他。
季和不明白她为什么执着于这一点,但见她眼神坚定,眼底不知为何似还有隐隐水色,只能再度点头答应道:“好好,季和答应。”
檀绣脸颊上的小小酒窝便再次出现了一次,这次出现的长久了些,引得季司公有些晕了神。
季司公走出安宁宫中时,脸上带着任谁都能看出他心情极好的笑容。途中见了几个宫人,与他问好竟然还得了他一个笑脸,并非高高在上的冷笑,而是颇和善,霎时吓得那宫人面无人色,直到季司公走出老远,才拍拍胸口揉揉眼睛,往天上太阳望去,心中暗道莫非今儿个太阳是打的西边出来。
阳光西落拉长,映在绣鞋尖上。檀绣一人坐在房中,端过季和方才所用茶盏,托在手中握住,轻轻叹息了一声。
上辈子檀绣一直在追寻的就是能自在活着,可是自在两字实在艰难,她为了这两个字负人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