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北倾
岭山。
余香没有寻川深厚的法力,从长央城瞬行到岭山花了整整两日。
九宗门的后山峰是元丰真人的住所,环境幽静,门中弟子知这位真人并不喜闹,除非有紧要事务,否则不会轻易打扰。
是以,余香出了远门一趟再回来,也是悄无声息无知无觉的。
她在岭山一直只有这一处落脚点,如今元丰真人下落不明,整个后山峰虽还如以往那样山水清流,鸟叫虫鸣如同世外桃源一般,她却觉着有那么几分空荡荡的,就像胸腔里跳动的那颗心,没有着落一般。
回渊不敢走远,就在余香的小院子周围转了转。
这个地方的确清幽,没有想象中的高阁玉楼,也没有来来往往叽叽喳喳得烦死人的修仙者们,倒跟无名山差不多许多。
他舀了一勺井水给头顶两瓣有些恹答答的草叶浇了些水,正心痒痒地想整根草泡进井水里时,便见余香心神不宁的从小道上走了回来。
回渊拿着勺子几步跑过去,询问:“余香,你师父还未回来吗?”
“他不是我师父,修道之人都很忌讳收妖做徒,你可别瞎说。”余香摸了摸他头顶两片还沾着水珠的草叶:“需要我去给你打些水来泡泡澡吗?”
回渊摇摇头,看她强打起精神的模样,犹豫了一下问道:“余香你很担心元丰真人吗?”
余香这倒没有隐瞒,点点头:“元丰真人在九宗门德高望重,就是在三界也是小有名气,忽然下落不明那么久,我是真的担心他遭遇了不测。九宗门一派独大,弟子眼高于顶,这些年得罪了不少人,若是真人不在宗门的消息走漏,怕是麻烦也会接踵而至。”
回渊不认识元丰真人,自然无法对余香感同身受。他抬手握住余香的小拇指轻晃了一下,见她不解地低头看来,弯起眼睛一笑:“不用担心,会没事的。”
虽然知道这只是安慰,但余香还是打起精神点了点头,她抱起回渊坐在石桌上,看了看他干枯得有些恹恹的草叶,有些心疼:“这两日只顾着早些赶回来,倒忘记……”
她微微一顿,目光落在回渊的小脸上,笑了笑:“我去给你打些水来泡一泡,然后我们一起去打听打听封毅的事,等神君和摇欢过来。”
她话音刚落,便听一声陌生的声音懒洋洋地问道:“摇欢现在在哪?”
余香大惊,下意识地把回渊护在了身后,防备地看向屋顶。
茴离撑着屋檐坐起身来,呸掉口中那根山参须,眯眼看向余香身后的神行草:“回渊,好久不见了。”
别人也许会不知这小孩的来历,他却是一眼便认出来了。
当初总跟着摇欢的怪小孩。
回渊透过余香的肩膀看向远处屋顶上一身黑衣,姿容俊朗的男人,也咧了咧嘴:“好久不见,小王爷。”
——
摇欢领着辛娘从皇宫的暗河游进去。
这皇宫坚固如牢笼,辛娘虽吃了洗髓丹洗净浑身妖气,只是她是妖的命格无法更改,仍旧不能横冲硬闯,否则就会受法阵反噬之力,还没碰到宫墙就已经气绝身亡了。
皇宫这个地方着实邪门,给皇宫设下这护法大阵的创世神更是邪门中的邪门。
因为摇欢发现,皇宫不止针对妖精,就连帝君这样尊贵的上古龙神进了皇宫都被压制了法力。更别提她了,本来就没有多少桶水,晃一晃抖一抖留下来的微薄法力只够她装神弄鬼的,别说掀屋顶了,就连龙床她都掀不了。
于是,摇欢只能更改一下最初硬闯的计划,先夹带着化为原身的辛娘进了皇宫。
帝君不屑参与此事,只说有空来查岗,便没跟着来。
摇欢就掐着刚学的隐身诀把她和辛娘都隐了起来,只是这皇宫对法术限制颇多,这个隐身诀刚用了半柱香,便失效。
这法诀又极耗灵力,皇宫虽是灵气充裕的宝地,却不是修行的最佳之地。
这灵力不能补充,愁得摇欢差点把她那头曳地长发都绑成一个结了。
于是,想到办法之前,摇欢很机灵地带着辛娘飞到了皇宫里最高的摘星楼楼顶。
这摘星楼是败家子皇帝登基后为国师大人建的,远可望万里江河,近可俯瞰这皇城繁华。就连这屋顶,都是命匠人用深蓝色的琉璃瓦,庄重又华丽。
摇欢盯着看了半天,终是没忍住,从屋顶拆了几块揣进了她的小香囊里。
辛娘看得目瞪口呆:“你这是作甚?”
摇欢又拆了几块,边拆边回答:“好看,想要。”
辛娘:“……”
摇欢的爪子锋利又灵活,很快就拆了一半,她看着一半光秃秃一半流光溢彩的屋顶,嘟囔道:“不然全拆了算了?这样太容易被发现摘星楼遭贼抢了。”
她嘀咕完便做了决定,手脚麻利地全部拆了装进兜里,只余下最小的一块琉璃瓦被她拿在手里颠了颠,随手就丢下了楼顶。
辛娘活了大半载,真的没见过哪个当贼的当得这么嚣张,当下呆在原地,好半晌才恢复说话的能力:“摇欢,这样会被发现的。”
“就是要被发现。”摇欢指了指远处三座白玉桥的平地:“昨夜帝君来探过路,他虽不愿来,但还是担心我的,刚才留我在屋里就是给我画了个大致的地图,那里就是皇帝待的地方。”
只是皇帝身上龙气颇重,别说把皇帝绑在龙椅上严刑拷问了,辛娘一进那大殿估计就腿软得无法直视龙颜。
要不是这皇帝这“真龙天子”和她勉强能算上近亲,她估计也好不到哪去,谈什么去抢他的厨子,吊打他的小妾?
她拆个屋顶的功夫已经把这皇宫四角和帝君给她描述的大致方位都对上了,这会她打得主意是先闹个鸡犬不宁,反正这会国师不在宫里,这皇帝还不得任由她为所欲为着?
算起来,她也是皇帝半个老祖宗……
摇欢心里的算盘打得啪啪响,听着从楼底传来的整齐步伐,知道是一列士兵上摘星楼查看,不紧不慢地拎起辛娘直往绿琉璃瓦铺檐的宫院飞去。
这座宫殿就是皇帝为国师建造的歇脚用的宫院,摇欢揭开绿色琉璃瓦往宫殿里钻时,心情格外复杂,头顶绿琉璃的审美也只有这位皇帝能有了……
辛娘自打进了皇宫便不太爱说话,这里的正气压迫让她连呼吸都变得格外艰难加上她洗完髓后法力大减身体虚弱,此时心头似压着一块巨石,沉得她胸闷不已。
摇欢惯会怜香惜玉,把辛娘放在屋顶上,见四下没人,便轻飘飘地落了下去。
这座宫院并不止是供国师歇脚用的,前院宽大,摆设着不少摇欢看不懂的东西,大有高及屋顶的滴水钟漏,小有漂浮在金盘子上方的小勺子……
紧闭的宫殿大门外依稀能看到持枪把守的侍卫,这宫殿之内倒是空无一人。
摇欢作为一个抱着洗劫皇宫梦想的龙,开心地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看到顺眼地就往她的百宝袋里装。
今早帝君委屈地问她“何以误解我”时可是把摇欢的小心肝都心疼碎了。
她垂涎帝君的美色已久,往常帝君蹙个眉,她就想撸袖去揍那个惹他不高兴的人,恨不得打得那个人落花流水跪地求饶才能解恨。
更别提是她惹得帝君委屈了,当下心底涌出的愧疚感就如同她背着帝君红杏出墙了一般。满脑子都是拿些宝贝回去送帝君,她要把帝君哄得高高兴兴。
这个想法就跟她非要给帝君住最好的客栈,出行皆是马车,还有数不清的钱财能花一样……
她可是要宠着帝君的龙!
辛娘盘膝坐在屋檐上,看得摇头叹息不止。
她是怎么觉得摇欢很靠谱的?
等摇欢把国师的宫殿洗劫一空后,她如法炮制,把那高得快和屋顶肩并肩的滴水钟漏三下五除二地拆得零零碎碎。
只听一声巨响,烟尘四起,国师最钟爱的巨型钟漏就这么分崩离析碎成了一地的木渣。
拆完了国师的宫殿,下一步就是实现吊打小妾的宏伟愿望。
摇欢答应了帝君日落之前要回到客栈,当下也不耽误,直跃进后宫。
住大房子的小妾全部绑起来,住小房子的小妾捆一堆,等摇欢收拾了一圈后,金乌即将日落西山,摇欢再不迟疑,带着辛娘几下从暗河出了皇宫。
最近太平日子过惯的皇帝被今日一连串的麻烦烦得很是暴躁,他瞪着光秃秃的摘星楼顶,面色铁青地一挥龙袍,怒道:“查!立刻查!”
等他气喘吁吁地爬下摘星楼,正琢磨着去哪个宫里找爱妃消消火时,便见从他还是太子时期起便跟随左右的大太监苍白着脸,颤颤巍巍地跪在了他身前。
国师的宫院被洗劫一空,他送给国师的滴水钟漏被拆得只余木屑。他最心爱的宠妃被人绑在屋顶,吓得花容失色,昏迷不醒。
他最疼爱的宠姬被人捆在柴房,已神志不清,只惊恐地一直念叨着:“御膳房在那,脆皮鸭在那……”
不出意外的。
御膳房也被洗劫了……
皇帝陛下脸色阴沉地望着飞了一地的飞禽走兽,一把推开挡在他面前喊“护驾”的大太监,一脚迈进御膳房内,拎起大厨的衣领,咬牙切齿问:“是何人?”
御厨吓得帽子都歪了,脸色发青,好半晌才结结巴巴道:“回回回禀陛下,她她她说是陛下您的老老老祖宗,连盘子带烤鸭端走了一盘说明、明日还来,让微臣记得做脆皮鸭……”
“她?”皇帝眉头一皱,不敢置信:“老老老祖宗?”
被松开的御厨忙正了正帽子,憨笑:“陛下你也结、结巴了?呵呵。”
——
摇欢从暗河里爬出来,刚露出水面,兜头就被一件衣衫盖住了头脸。
冬寒陡箫,暗河之水凉如冰凌,摇欢打了个寒颤,还未竖起防备的尖刺,就被人从水中捞上来,抱坐在了膝盖上。
摇欢嗅着帝君熟悉的气息,欢喜地手忙脚乱拽下兜头盖住她脑袋的外衣,刚露出脸看清面前的帝君,就这么湿漉漉地抱住他,在他颈窝里蹭了蹭,丝毫不觉那往下低淋得水珠已晕湿了帝君的肩膀。
寻川被她蹭湿了也不恼,用外衣裹住她湿淋淋的身体:“此行可有收获?”
摇欢喜欢对帝君亲昵,笑眯眯地望了他一会,见他只关心收获,顽皮地甩了甩头发,溅落的水珠直往毫无预备的帝君脸上甩去。
寻川无奈抬手遮挡,见她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落在她颈后的手指轻轻捏住,一手扶住她的脸颊,低头咬了一口:“别闹。”
第六十章
辛娘化为原身被摇欢揣在袖口里,出入皇宫一次于她而言就似受了一场鞭挞之苦,身心俱疲。
只是此时再疲累,她也不敢掉以轻心。
暗河水流冲击得她头昏脑涨,等从暗河脱身,听到神君的声音,她才松下一口气。
原身玉石的五感迟钝,目不能及。虽不知外面发生了何事,耳朵却是好使的。
神君那一声“别闹”就连她都听得心口一酥,自然不敢去想摇欢此时是如何的面红耳赤。当下明智地收起自己的神识,把自己锁进混沌的识海里小憩。
她这几日因为姜易的事难以分心关怀摇欢,并非无心。
在长央城时便知两人关系已有突破,虽知这种突破不过是时间问题,仍由衷感到高兴。
摇欢虽已成年,但相比早已入世历练修行的妖精她经历尚浅。她的性子又天真烂漫,聪慧有余识人却不及,有神君左右看顾,才能让人放心。
辛娘这般想着,意识渐渐放松,竟沉沉地睡了过去。
……
摇欢吃惊的掩住被帝君咬了一口的嘴唇,黑白分明的眼睛水润润地盯住他。
那眼神似娇似嗔,光是这般注视着,都能觉察她眼神中如绕指柔般的绵绵情意,直看得人心口发软。
寻川被她一个眼神勾得险些自制力崩盘,低头又恨恨地就着她掩在唇上的手背亲了一记,这才低声哄道:“先回客栈,怕你着凉。”
这条连接皇宫暗河的水道实则就是客栈后面那条环城河,只是通往皇宫的暗河水流湍急,河底结有金印,别说护个结界避水,入水后便法力全无。
冬日河水寒凉冰冷,却连用灵力护身都做不到。饶是摇欢皮糙肉厚,此时也被冻得嘴唇有些发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