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卫风
秋秋有点不明所以,照他说的,往下头看。
山川郁郁,河流蜿蜒。这样远远的匆匆一瞥,看不出战火肆虐的痕迹,仍然是山川如唬“看到什么了?”
秋秋心想,看到了山,看到了河流,湖泊,还有隐约的象带子似的道路。偶然能看到小小的一片村村,还有一块块的田地。
一般人一辈子也不会有机会这样俯瞰大地——这里又不是现代,坐着飞机一日千里的,什么景色都看得到。
秋秋看得眼都晕了,看到的一切仍然没有什么异样。
“看不出来。”
拾儿听出她的沮丧,声音里居然带了几分笑意:“没关系,再仔细看看。到京城还有半日功夫呢。”
秋秋眯着眼,懒洋洋的靠着他。
她可没有那么笨。拾儿哄她让她一直看,她干脆闭起眼来养神。
灵禽飞进了云朵里,身周都是白茫茫的雾气。
秋秋伸手抓了一把,凉凉的。
拾儿问她:“做什么呢?”
“想起小时候的事儿了。”秋秋说:“还不懂事的时候,看着天上飘着一朵朵的棉花,总想着它们为什么不会掉下来?难道是有人用绳子把它们挂在那里吗?可是接着又想,要是哪天突然掉下来了砸到头上怎么办呢?”
她说的是的确是小时候的事,但是她说的是小辈子的小时候。这辈子她可不会那么傻了,因为她可是有前世记忆的。
拾儿没听她提这事,现在听得好笑:“你这么胆小啊?还怕云彩会掉下来?”
“谁说我胆小了,我可没怕。”秋秋说:“我想棉花是个很轻很软的东西嘛,就算掉下来砸到了头,也不会很疼的。”
拾儿还是头一次听说这样的奇思妙想。他的童年乏善可陈,从来没有过轻松和快乐,更没有过这样天马行空的幻想。
“看下头,是运河。”
秋秋低下头看,运河在阳光下象是一条闪亮的缎带。往前看不到头,往后看不见尾。
虽然在他们修炼的人看来,人力很微不足道。可是成千,上万的人齐心协力做一件事情,这股力量也是很可观的。运河不就是这样凭借人力开挖凿通的吗?
他们到达京城的时候,正是日落时分。
夕阳已经沉入了地平线之下,白日的暖煦渐渐被寒冷的夜风吹散。天际一片苍茫,灰沉沉的分不清天地的界限。
京城的城楼高大而巍峨,秋秋仰起头看着城楼的一角飞檐。黑色的檐角在暮色中孤独的挺翘,不知为什么。这情景让秋秋让秋秋想起不知在哪儿看到过的情景。
这城楼就象她曾经见过的死去的鸟,翅膀毫无生气的垂下。
“进城吧。”
京城肯定已经遭遇了很大的变故,天还没有黑。京城的大门紧闭,秋秋甚至在那沉厚的城门上看到了斧凿砍劈的印记和火灼留下的焦痕。
地下本来铺的应该是青石,但是现在上面全是凝固了的黑色血迹,很多已经渗进了石缝里。
他们越过城墙进了京城。
街上看不见行人,沿街的那些门有的紧紧闭合。有的却截然相反——毫无防御的大咧咧的洞开着。
城里弥漫着浓重的死亡气息,就象秋秋在来的路上曾经闻到的一样,但是比那还要浓重得多。如果说来的路上那些死气还象烟雾一样,只是看不见而已。那这里的死气就浓稠得象是胶着的状态似的,挤迫得人都无法顺畅呼吸。
这里让秋秋很不舒服。
拾儿握住了她的手。
秋秋转头对他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意。
拾儿知道秋秋灵力纯净,又对环境特别敏感。现在肯定觉得很不舒服。
微凉的灵力通过两人交握的双手,从他的身上向秋秋的体力流淌。
明明他的灵力是清凉的,可是秋秋的胸口却在慢慢变暖。那看不见的压在身上的重负也变轻了。
街上有成队的兵卒走过,虽然对面擦肩而过,但是他们对秋秋一行人视而不见。
他们的脸上全是戾气,杀气缠身,有个人的刀就提在手里没有收进刀鞘中。刀刃上磕出了豁口,还沾着新鲜的血迹。他们一路走,那血沿着刀刃淌下来,一滴滴的落在地下。
再向前走他们就看见有人拖着几具死尸往街角去,那里有两辆木轮车,收拾尸首的人没有穿兵卒的号衣,但是臂上勒了红色的带子,他们看起来神情木然,毫无生气,大概是专管收尸的人。
被抬上车的尸首并不是兵士的,看衣裳穿戴,生前大概还是富贵人家。抬尸的熟练的从死尸的身上搜检财物。
秋秋甚至看到木轮车上撂起来的尸首中露出小孩子的脚。
秋秋把脸转到了一旁去,胃里有东西在拼命翻腾,她压抑不住那种烦闷,猛地弯下腰朝着路边呕吐。
从前乱世这两个字只在书看到过,现在她亲眼见到了。
拾儿并没有出声安慰她,等她直起身来,递了水给她。
秋秋漱了口,精神比刚才好了一些,点头说:“走吧。”
越靠近禁宫,就越让人觉得压抑。
宫墙那暗赤的颜色真象是血染就的,宫门口有人重兵把守。这天子的皇宫看起来就象个巨大牢笼。
176 皇宫
宫城极大,他们从西北角进去,前面是御花园。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御花园白天或许花木扶疏,景致优美。但是在夜晚看来完全变了个样子,灌木黑黢黢的象伏在道旁的怪兽。亭台楼阁在夜色中显得孤寂静默,仿佛见证了无数的岁月和隐密。
曹长老小声问方真人:“听说你以前来过皇宫?”
方真人简短的说:“那是好几十年前事了。”
“那时候皇宫不是这样吧?”
方真人顿了一下才说:“皇宫之中说是有真龙之气,可是人气驳杂、几朝皇都,宫中怨戾之气、杀戮之气太重,对修行之人是很不相宜的。”
自从修缘山出事之后,方真人的改变众人是有目共睹的。他变得异常沉默,往常长袖善舞文质彬彬的一个人现在变得那样冷漠,甚至有时候秋秋觉得他的眼神里透出绝望和阴鸷来。这种目光让她觉得心惊。
她因为师父曾经受过的苦而对方真人难以释怀。
在师父最艰难的时候,方真人反而转身离去,对她的困境袖手旁观。别说两人之间有情,就算是普通的朋友,也应该伸出援手帮上一把才是。
师父还在的时候,他也没什么表示。现在师父不在了,他再说什么,做什么,也都已经无事无补。
他们穿过御花园,穿过一重重的宫室。
皇帝死后,儿子们争战不休,甚至没人想要把这个父亲埋葬。皇帝就一直停尸在他过去寝宫的偏殿,只有两个老太监还守在这里。他活着的时候一定是一呼百应,天下人无敢不从。可是现在根本没有人去理会一个死了的再也没有任何价值的皇帝。
曹长老卷了下袖子,招呼拾儿说:“峰主,咱们一起进去看看。这皇帝据说是暴病死的,也有人说是被谋害的,咱们瞧瞧他到底是因为什么送的命。”
拾儿转头对秋秋说:“你就先不要进去了,在这儿等我吧。”
秋秋对一个死了好些天的皇帝也毫无兴趣,尸首肯定没有好好保存,在殿门口就可以闻到刺鼻的异味了。
她点了下头。
曹长老和拾儿走进了偏殿,留下秋秋、管卫和方真人和两个弟子在殿门口等侯。
整座宫城安静的有些异样,没有人声,甚至没有虫鸟发出的声音。高高的宫墙挡住了风,把这里困得严严实实的。
今天晚上没有月亮。天上依稀能看到星辰,黯淡稀疏的散落在遥远的天际。
这整个禁宫,不。整座京城,都透着一股末世死气。这里的人已经完全失去了希望。
“在想什么?”
秋秋转头看了管卫一眼。
他一身黑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但是一双眼熠熠生辉。
秋秋有几分感激他出声。
管卫是个很不爱说话的人,可是这会儿秋秋觉得有个人能说说话。让她不必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头,实在是件好事。
“我在想……”秋秋顿了一下,把心里的想法理了理:“世人把我们当神仙一样看待,可是我们的能为其实很有限。既不能起死回生,也无法力挽狂澜。到底我们修炼是为了什么?”
管卫没想到她居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他本来以为,她可能在为先前所见的杀戮而难受。也可能是为了这京城发生的一切在思虑。
为什么修炼?
管卫很小的时候就想过这个问题。
那时候他毫不犹豫的可以说出答案,就象师父一样,为了剑道。
为剑而生。为剑而死。
秋秋也没指望管卫会给她答案。
她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奇怪。
最开始的时候,她修炼并不是为自己,而是因为师父、师姐让她修行,教她修行,所以她就浑浑噩噩的走上了这条路。后来她开始发现其中的乐趣。每领悟到一重至理。每次有一个新的发现和感触,都让人觉得感动和震撼。
那时候她觉得世界是多么的博大。而一个人的见识和想法是多么的渺小短暂。
秋秋常常觉得修行就是一个从自我,到忘我的过程。
可是现在她目睹的这些异变,这些苦难,让她感到迷惑。
她从来没觉得自己高高在上,更不会视普通人为蝼蚁。她有能力,她想为这些人做些什么。
“我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管卫摇了摇头:“没有。”他并不擅长表达,顿了一下,才说:“你说得对,我们不是神仙,并不能呼风唤雨,更没有起死回生那样的神通。但是我们并没有袖手旁观,否则,我们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
秋秋愣了一下。
管卫的话**的,听起来一点都不象安慰。
可是秋秋知道他是在安慰她。
他的话就象一只木槌,在她头顶心咚的敲了一下。
是,他们之所以会站在这里,正是因为他们在尝试,在努力。
不然的话,他们为什么万里迢迢来到中原呢?他们完全可以留在九峰独善其身。
这道理这么简单,她刚才怎么却想不通,钻进了牛角尖里出不来了?
“多谢你。”秋秋由衷的道了一句谢。
管卫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