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水小草
“本界之人,受天雷,拘云渊,异界之人,受天雷,往虚空。”
笸箩里的又一部分猪油渣也转为纯灵之物了。
“如此严苛?那你先等等再罚。”
天道沉默。
玄泱界那些食修所做之事本就没到天道该出手惩治的地步,这问题他不知道该如何接,就像他被宋丸子便是苏玉回的逻辑缠死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应答那玄泱界食修一样。
宋丸子却借着这个话头,让对面之人尽数脸色大变。
“我的第三问,无争界下一次大劫约在何时?”
天道沉默了一会儿,才说:
“无争界煞气稀薄,气运重整,再难勾动魔气汹涌。云渊之底被封,其中魔气汇聚凝结,将成魔界,成界之时,便是脱离此界之日,从此此界魔潮不复,大劫只在人心。”
而人心难测,远胜天道。
魔界?脱离?
这消息实在是出乎宋丸子意料的好,她的脸上都透出了喜气洋洋。
簸箩上的猪油渣只剩一点儿了,在纯灵之物的包围之下。
宋丸子觉得自己没有问题可问了,但是天道,并不想放弃自己最后这点供奉。
“还剩一问。”
女子眨了眨眼睛,手指在簸箩的边缘摩挲了两下,道:“我在心里问,你在心里告诉我,可好?”
天道没有拒绝,便是应允了。
……
“你、你究竟是何人?”
天道退去,风动云也动,佑秦等人早在天道威压之下跪坐了地上,再无元婴修士的气势,看着那个穿着黑衣的白面女子,佑秦的手颤抖着抬起来,指着她。
“你、你究竟是何人?”
“我就是个打杂的。”女子唇角带笑,将已经成了灵玉雕琢般的簸箩连着其中的纯灵之物都装在了储物袋里。
“你们与其问我这个,不如想想,该如何受用那天雷之劫,又该怎么从虚空逃回玄泱界。”说话间,她弯腰逼近了这些丧家之犬般的食修。
想起天道所说的惩罚,佑秦的脸色一变。
他上下打量着这个女子,突然明悟了什么:“你是立锅招天宋丸子?对不对?除了你,又有谁能从我手中抢走天道!”
宋丸子没有否认,她直起腰,对佑秦道:
“既然知道我是谁,就该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
几十年间都没有让六欲天走过去一个人的凶神。
浩浩玄泱界,数十年间只有寥寥几人机缘巧合之下没有走六欲天,自己战胜心魔成就了金丹。
被称为玄泱界食修第一人,自她消失后,云浮榜上金丹第一之人却一直没有被人代替,直到现在。
哪怕玄泱界中又风起云涌,出了无上英才,可没有人能过得如她一般。
谁能想到呢?就在他们这些人自以为能在无争界有一番作为的时候,这个压在整个食修之上让人喘不过气的女子居然也在这里。
“老实交代我想知道的,我便可拖住天道,让你们安安稳稳地离开此界回到玄泱,甚至不用受天雷惩罚。”
宋丸子说得极为诚恳,却也极为傲慢,可正因为她的傲慢,佑秦在诸多权衡之下,决定信了她。
这两块雪豚肉是他从长柒长老手中拿到的。
佑秦是鼎身一脉化鼎宗的太上长老,化鼎宗声势不如善鼎玄门,他这个长老论资排辈也是与长柒长老天差地别。长柒长老主动找上门的那一天,佑秦自己都极为诧异。
“我最近得了一秘宝,能做出极好的祭天之物。”
长柒长老开门见山,他是来显摆自己宝贝的。化鼎宗和善鼎玄门之间因为一片能产琼华草的山地几年内都有些微摩擦,怕就是因为这件事,长柒长老才找上门,以自身之能,来震慑他。这是佑秦在诧异之余想到的解释。
“他给了我三块雪豚肉,见我不信,他用第一块招来了天道。就剩了这两块。”
“你可知道他所说的秘宝是什么?”
佑秦笑了一下,看了宋丸子一眼,道:“他没说,可他不小心说过将肉放进秘宝这等话,想来那应该是烹食之物,鼎、炉之类。”
宋丸子点点头,在她心里,长柒长老是个老实人,老实到几乎有些迂腐,这样的人如何会主动去震慑别人呢?只怕要么是有人假扮,要么就是那所谓的“秘宝”已经迷了他的心智。
“长柒长老离开两日,善鼎玄门便传出了大道主堕入心魔,杀了长柒长老之事,我手中有这两块能祭祀天道的神物,也就……也就动了歪念。”
动了,独霸两界食修道统的百转心思。
“大道主的消息,你又知道多少?”
第309章 临别
明月当空, 海上传来了一阵呼啸声,凡人都以为是那些葬身在海中的亲人们因为不能归家而夜哭不止,却不知道那是海底的囚笼里关着的海怪和罪人,潮起潮落他们身上紧缚的枷锁也变得越来越沉重。
玄泱界的食修们以为自己倒净了所知的一切就能逃出生天,却没想到宋丸子根本就是个满嘴跑马之人, 不仅天道会惩戒他们这事儿是假的, 就连她会安然送他们离开无争界这事儿也是假的。
宋丸子本想请郁长青等几位长生久长老出手,送这些胆敢来对味馆落井下石的食修去虚空,蔺伶正好听说有人在味馆闹事,带了大批海族前来支援, 见状,便荐了海底囚牢给宋丸子。
那处海底秘境,修为越高之人所受痛苦就越大, 数千年来没人能逃得出去,蔺伶还说那里本是留给云渊周围一撮作乱的海妖的。
“这预留好的地方,就随随便便让给我们了?”无故加塞, 宋丸子还有些不好意思。
短短时日不见,蔺伶的周身气势更胜以往,说话间,眉梢眼角俱都是冰霜:
“不是让给你们,那些作乱的海妖已经用不上了。”
用不上了……其中隐藏的意味让宋丸子的脖子一缩。
“嘿嘿, 小姐姐, 你今天来,身后没有跟着阿放啊。”
那个仿佛是明于期转世的年轻人, 之前不是可怜巴巴黏得紧么?
蔺伶没有说话,着手下在长生久长老的帮助下押着那群食修上路。
看着她冷冷的背影,宋丸子也不气馁,只说:“小姐姐,我们味馆逃过一劫,总得吃点好的庆祝下,后日我开宴,您也赏个脸。”
海王大人略微点点头,便算是应下了。
目送海族浩浩荡荡地离开,宋丸子的表情沉了下来。
微予梦虽然现在被人盛传是心魔难解,杀了长柒长老,到底也是玄泱界第一大势力的领头之人,眼下还避居在六欲天中,有六欲天在,外人奈何不了她。
可这背后之人的一招又一招,让宋丸子感觉到了不安。
长柒长老敬奉天道多年,要是早有这般招天的本事也不至于连那本“外室”里隐藏的一缕恶念都惧怕,他的死,也实在太过蹊跷了些。
众多纷乱头绪在宋丸子的脑袋里被一遍遍地梳理,她抬头看看天上的星星,才惊觉已经到了深夜。
味馆的门还开着,她孤身迎敌,她的徒弟徒孙没有一个敢去休息的,就连体弱如纸灯的陆六六都扶着廊柱站着,探头看向她。
“这些食修在玄泱界那几脉里也都算是数得上名号的,把他们扣在了无争界,想来玄泱界的人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你们只管好好做饭、好好修炼。”
黑衣女子慢慢走进味馆,对着她的徒弟们说道。
她的弟子们脸上着实没有什么开心之色。
骆秋娘连服了还魂草许久,已经不再咳,再用胭脂略作遮掩,俨然又是那个娇俏爽利的味馆大当家,她慢慢站起来,看着自己的师父说:
“师父,您是不是有天大的事瞒着我们。”
“师父,我们都不是傻的,那些玄泱界来的瘪三儿光元婴就有好几位,可见这事儿背后藏着不少狗皮倒灶呢,天塌了地陷了,咱们一块扛过去,您要是光想着一个人把事情都兜着,那我真得请你多吃我师姐做的饭,醒醒脑子了。”
骆秋娘看了刘迷一眼。
宋丸子拍了拍她的肩膀,又揪了一下刘迷的头发,看所有人都瞪着自己,她挑了一根凳子坐下了,不然,还真有三堂会审的派头。
“其实这事,我也没弄清楚,如今贸然将我的猜测告诉你们,也不过是徒增你们的烦恼,万一我的猜测里有纰漏不妥,我只怕会把事情往坏的路子上引。”
她说的是难得的实在话,真假《上膳书》之间勾缠了上善道君一人的生平,可他的故事背后又有食修分裂之事,再加上人与天的争斗……数千年前的旧事到今日还没有休止,宋丸子猜到其中必有什么人做出了什么苟且的勾当,可连“正室”都不能说出那人的名字,“外室”不过是一道被封在书里诱人走上邪路的恶念,能知道的更是少之又少。
宋丸子自己知道的,自然也就如同黑夜里满地乱滚的珠子,摸着一颗是一颗,可这些珠子到底该怎么串起来,原本的珠链又是什么样子,她还一无所知。
“我能告诉你们的,就是……我们这一脉食修与其他食修到底为何不同。因为我们不祭青天,敬苍生。而这一点不同,与你们师父我的倒霉有些关系……”
味馆外面,木九薰躺在房顶,看着满天星月,听着宋丸子讲故事,听着听着,她就有些想睡了。
宿千行飘在半空中,也抬头看着天。
“我该走了。”他说,“江大傻这些年一直想用魔气将云渊之底炼成魔界,与无争界分离,我也就是因为这个才去了雷泽想借来业火,结果被一道黑魂所伤,如今天道既然说了我们大事将成,我的眼睛也好的差不多了,也该回去守着了。”
木九薰摆摆手,道:
“不送。”
如花似玉的宿老妖没急着走,他完好的那只手摸了摸自己的假手,对木九薰说道:“昔日我觉得魔修一道背天修煞,乃是逆天之极,后来我听说你不肯修丹道,把落月宗炸了一半儿,还觉得你堪为一魔修……”
木九薰没说话,当年她是临照城主的时候,虽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睡足了三百六十日,可也保了临照城周围没有魔修敢来作耗,就连宿千行,他以修士的根骨修炼,就连落月宗掌门的弟子都敢盯上,又何尝没有打过木九薰的主意?毕竟废了的八品灵根取来了修修补补也还能用,就是他这一张姣好面孔差点被烧成灰罢了。
“现在知道了你竟然是栖凤山火灵所化,我还得庆幸自己好歹留了条命下来。”
木九薰真的快睡过去了,她和宿千行本没有什么交情,要不是知道了宿千行这手脚皆是为了护佑无争界所伤,这般恶徒魔修,第一个照面就被她烧成炭了。
是该烧成炭的,别的本事没有,天天同她抢宋丸子做的肉吃。
宿千行自然没想到自己又在成炭的边缘上跳起了胡旋舞,嘴里继续往下说着:
“我这一生见过惊才绝艳之人数不胜数,可其中得以善终之人,寥寥无几。”前有江万楼,后有明于期,中间还有玉归舟……在宿千行看来,这些人个个有翻天覆地之才,可也失于人心,毁于天数。玉归舟身死道消,江万楼被囚禁千年到现在也时不时疯癫,明于期被强抢回了一点魂魄,最想要的却终究错失。
“宋丸子虽然是个破落户的性子,天资心性无不更胜她之前之人,可这命数,自然也更艰难,她不肯敬天,天道却未必放过她,要是有朝一日她为天所弃,世所不容,还要请你松松手,让她去往魔界,成仙不成便成魔,总还是活着。”
这么一番话,宿千行说得真是别扭至极,当日云渊一战,宋丸子强行提升境界,背着他从无边魔域中走出来,他便觉得这混元道体自己是拿不得了,跟着吞了魔核的江万楼去了云渊底下,宿千行又吃了无数苦头,那些苦,比他还没堕魔的时候更多,他却熬了过来。
不过是想着,这世上总还有两个人,能舍出命去救了自己。
虽然能让他们舍命的人真有点太多了。
月光下,皎皎如秋月春花的男子眉目低垂,明明是个魔修,这一刻的心里却是软的。
却听躺在屋脊的女子突然笑了一声。
“你说完了?那我便送你上路。”
宿千行还没听明白,便见一点白光向他面门而来,他如何不知那是木九薰的绝技,掉头便往云渊处奔去,在他身后,白色的火点穷追不舍,将他生生逼成了月色下的一抹赤红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