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水小草
“你也是为了那宋丸子……”宋玉晚还没说完,就看见郁长青的整只手都变成了金色,那金色的手向他一抓,他明明修为高绝,竟然避无可避。
“这位道友。”长生久郁长老笑容满面,不容抗拒地抓住了宋玉晚的这一缕神念的脖子,“在下所修之道名为造化,有勘福察运之能,我观您头顶青光不散,眼中灵光黯淡,怕是有万劫不复之难啊。”
万劫不复?
郁长青手中的金光旁人不知道,宋玉晚却清楚,那分明是念力,也不知道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残疾体修为何身负如此强大的念力,专门克制他这神念,单凭这个,还真能让他万劫不复。
他问郁长青:“你究竟想要如何?”
“在下只不过想让宋道友全须全尾地回来。”
……
黄泉岸边站了一个白衣修士,一个手持长枪的鬼修,和一个穿了紫色纱衣的魂魄。
第一年,鬼修离开了。
第二年,修士离开了。
第三年,鬼修回来了。
第四年,一群身穿黑色麻衣的修士热热闹闹地来了,几日后又被阎罗冷着脸赶走。
第五年,有人对着黄泉深处喊“师父”,吵得阎罗脸都青了。
第六年,有赤发女子坐在岸边,拎着一壶酒,喝一半倒一半。
……
他们来来回回,将幽鬼之地的凡人界黄泉变得像个菜市,因为黄泉里漂了一具尸体。
一漂,就是整整十六年。
无争界的南斗,也整整亮了十六年,各界中静静升起的炊烟,也从未断过。
作者有话要说: 宋丸子:我?死了?
大家晚安!
第348章 重回
春秋往复, 万物生发, 黄泉的黑驴怪被鬼“圈”了起来养, 短短十数年里就从一群变成了三群, 每一头都膘肥体壮,就连黑驴蹄子都越发粗实起来。
每年的秋日,便有几个鬼差赶着一群驴跨过冥河, 走过黄泉路,将之送到无争界,无争界的食修们杀驴取肉,用大锅烹得香气震天,做好之后, 一半让这些鬼差原路带回,另一半就进了味馆的菜牌子,冥河黑驴的肉在做好之后有滋养神魂稳固心境的功效, 对刚刚突破境界或者即将突破境界的修士们来说可谓是圣品。
上好的驴排只消清水煮了就能让人满口生香,另有卤驴肉、烧驴肝等一众做法, 就连驴心都可以煮过之后加葱和酱油拌冷盘下饭,味馆的厨子们各逞其能, 让驴肉香飘万里,食客闻着味就蜂拥而来,真正做成了一驴难求。
在凡间, 冥河黑驴是好东西,对于黄泉鬼差来说,做好的驴肉更是妙用无穷, 不然谨慎如阎罗也不会默许了这样一桩跨了人鬼两界的交易,君不见就连无争界和玄泱界的鬼差都会在这个时候偷偷跑到他们这个小小的凡人界冥河边等着拿肉么?
整个小黄泉的地位飙升,俨然成了各路鬼差休假时的必来之地,当然,是非也就多了起来,抢肉的事儿隔三差五就有,就连偷种驴的事儿都不止发生过一次了。
用来换驴肉的黑驴蹄子更是在暗中被炒得价格飙升。
人为财死,鬼为驴亡。
抢驴肉、偷种驴、炒黑驴蹄子……头上顶了粉色绒球的阎罗叹了口气,想她昔日也是十殿冥君之一,现在在这里管着黄泉路上的鸡毛蒜皮也就罢了,还总脱不开个“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命中犯驴,还是犯了那个驴性子的死厨子。
是的,死厨子。
十六年了,宋丸子的身体生机断绝,怎么看都是已经死在了当日可怖的雷劫之下,毕竟那雷劫的可怕,让当时所见之人都心生对天道的恐惧,黄泉旁的焦土踩上去,仿佛都还能感受到雷劫的余威。
可是,不知为何,黄泉里的点点灵气还一直在渗进她的死绝的身体里。
总让人觉得还有那么一丝机会。
便就有人愿意等在这里,抱着似有还无的一丝希望。
有玉归舟和宋归雪两位元婴大能的看守,还有微予梦的魂魄在旁护卫,阎罗吃着驴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宋丸子的尸身在黄泉里飘着。
驴肉生意做得热火朝天,无争界的食修们总是态度热络,每每都让利给黄泉,就连来往的鬼差都被她们喂的脑满肠肥,为的是什么,不言自明。
想起宋丸子,阎罗圆溜溜的眼睛看向冥河岸边,只见一个瘦高之人正守着一口大锅,雪白的面皮在他手里打了个转儿,就成了个精巧的小馄饨。
还魂草包出来的小馄饨能补养魂魄,这也是宋丸子留下的方子。
这个人自然不是宋丸子,也不是无争界和玄泱界那些宋丸子的徒子徒孙,他姓沈,上辈子他是教授宋丸子厨艺的师父,死后在黄泉当了几年的鬼使,投胎后还是个厨艺名动四方的厨子,四十五岁的时候为了救人又死了,身上又多了些修士所说的念力或者愿力,便继续当起了鬼使。
如此下去,再有一世轮回,沈大厨能成为黄泉里在籍的鬼官,从此跳出轮回。
他不知道黄泉里漂的那人在一百二十年前声声喊他做师父,几十年前还亲手在他现在的所在之地为他做了一餐饭。
轮回路上前尘尽忘,不过如此。
阎罗收回目光,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头上的绒球,这么多年没人摸,这凶兽毛做的绒球大概也有点点的……寂寞吧?
放下手,她继续忙碌于冥城大大小小绵绵不绝的事务中。
黄泉边上,雪白的枪柄扎在地里,宋归雪倚着它抱胸而坐,冷肃的风从她的发边吹过,两根乱发蹭了蹭她的眉目。
“我有急事回雷泽,依照约定,过七八日丸子的师父才能从玄泱界过来,这几日你小心些。”
她话音刚落,一团紫雾从半空中飘出,幻化成了一个身穿紫色长裙的女子。
“要走便走,堂堂雷泽战神,说话越发婆婆妈妈。”
微予梦拿出“思华年”手指轻动,一阵悦耳琴声便四下荡漾开来,除了那漂在黄泉中的“尸体”不动,水动了,风动了,人心也动了。
宋归雪说走便走,□□一闪,整个人化作一团黑色的火焰,转瞬间就消失在了原地。
微予梦头也不抬,继续弹着“招魂”。
一日,又一日。
第四日,阎罗也离开了黄泉,这些年修真界风起云涌,小小的凡人界反而太平了许多,要不是草原上兵戈再起,也不用阎罗自己跑这一趟。
人来人往,微予梦的琴声也没有停下,水声伴着琴音,在黄泉这由死转生之地无所依凭地飘着。
声声入耳,终日操劳的鬼使也忍不住慢下了脚步,冥河边做菜的沈大厨看一眼远处扣在地上的大黑锅,手指一弹,一颗小馄饨慢慢悠悠进了他面前的滚水里。
冥河深涧中风吹似鬼嚎,微予梦的身后,她栖身的紫色小印闪了闪,又闪了闪,在她察觉之前,一道黑色的光闪过,犹如一片薄刃,把它劈了开来。
微予梦反手一拨,一道流光向黑光打去,却还是晚了。
身穿黑衣的男子指掌间都是黑色的网,牢牢地将微予梦困在了其中,他笑得温厚可亲,慢慢道:
“我等了整整十六载,总算等到你魂魄将散之日,你的幻梦之境困不住我了。”
桑墨一身魔气,怎么看都不是好东西,冥城中示警的锣声震天响,各方鬼使持着武器蜂拥而至,还没靠近黄泉,就被桑墨随手挥到了一边。
虽然之前被宋玉晚、宋丸子等人连番打伤,这些年在幻梦之境中又修为大退,可魔君桑墨毕竟是魔君,随手一挥,最强也不过堪比金丹初期修为的鬼使们就跟一群蛋似的倒滚了回去。
昔日的大道主魂魄陷入罗网之中,灰色的眼睛看着桑墨,突然间,紫色的光仿佛破天而来,落到她身上,又从她手中直直打向桑墨。
这一日,她也等了很久。
毕竟幻梦之境虽然能拘住人的神魂,却不可杀人。
她都要死了,怎么能放任桑墨活着呢?
溅落在地上的紫色微光变成了极尖利的光刺,伴着微予梦手中不歇的琴音,绵绵不绝地往桑墨身上扎过去。
桑墨脸上挂着冷笑,离开了幻梦之境的微予梦不过是个区区元婴中境的元神,论被削弱的程度也不比他少,如何能与他相抗?
“弱,终究是弱,巫微还想让你杀掉上善,就以你的本事,配么?”
一手挡下如雨般的光刺,他扭头看了一眼黄泉上漂着的“尸体”,手中一转,掌心便有无数魔气喷发而出。
宋归雪不在,玉归舟没来,碍事的阎罗也走了,宋丸子这九元道体刚刚好让他拿去做一副“身体”。
小小黄泉的天上黑云密布,痴魂怨鬼惶惶不安,与十六年前何其相似,不过当日是天劫,此时,当被称一声“魔劫”。
就在这时,一道白光无声无息地从桑墨身后出现,带着雪一般的锋芒。
困住了微予梦的大网也被巨大的钩镰给勾了起来。
白衣的宋归雪站在桑墨身后,长枪刺入了他的背心,头上顶着粉色绒球的阎罗站在微予梦身前。
等了十六年,桑墨自以为是趁虚而入,却还是落进了别人的圈套里。
……
天上流云瞬息万变,地上的树叶刹那间绿了又黄,漂浮于天地间的女子睁开眼睛,一切又都慢了下来。
翻滚的灵气自天地而生,进了她的体内,又奔涌出来,散到了生死簿内世界的各处。
仿佛此世界中心的女子伸了个懒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手掌抬起来,已经拿住了一碗热烫的饺子。
“沾了魔气的雕棠草一看就适合包饺子,也就在你这能痛快吃一顿。”说话的声音里,伴着连汤带水吃饺子的呼噜声,刚刚如梦亦如幻情境,被这人用一碗饺子给消了个一干二净。
浮空之中除了这女子,只有一个黑白相间的包子,圆滚滚胖乎乎,飘在女子的面前,只比她嘴里的饺子大上两圈。
“你每次从生死道出来都忙着吃吃喝喝,可逆天之意从未消减。”苍老的声音从“包子”里传了出来。
女子把半个饺子咽下去,笑着说:“吃饭不能耽误正经事,正经事也不能耽误吃饭,这话我都说了九遍了,你怎么还没听烦呢?”
嘻嘻哈哈没个正经,这样的人怎么看都是耽于红尘享乐的俗人,可这“包子”却只想叹息一声。
所谓生死路,便是一条一往无前的心路,路上之人将从以六道众生的身份经历世间另一番爱恨苦悲,一路上,他会遇到九个问题,每个问题的答案都决定了他的生死,心中但凡有一丝恶念,生死路上便没了生路。
这等问心之法一念断人死生,比六欲天更可怕百倍,无论修为如何高深的元婴大能都躲不过夺命之危,也正是因此,数万年来不是没有人看过生死簿中的古往今来,却都在看完之后难逃一死。
如此可怕的生死之路,宋丸子被生死簿困在这里,足足走了九遍。
第一遍,宋丸子成了个神,举手间毁天灭地,生死九问,她用外面五年的时间才走完。
第二遍,宋丸子成了个天生残疾的凡人……
第三遍,她成了一只饿虎……
……
最后一遍,她成了魔界中的一只蜉蝣,最后恰死在了一棵沾了魔气的雕棠草根上。
想来做虫的短短一生中她就盯着雕棠草有毒又有魔气的叶子,才会一出来就忙着吃这素饺子。
“九为极数,我吃了九碗饺子,不是,我走完了九遍生死路,你该放我出去了吧?”
被宋丸子幻化成了一个包子的生死簿之灵沉默了片刻。
十六年了,它终究没有磨掉宋丸子心中的那一口锅,那一口锅是能把天煮了的。
如此可怕的意志,别说他们身处的小小黄泉,就算是无争界甚至玄泱界,又承得下么?
天地间的云雾散去,广袤的大地也消失不见,宋丸子手上的饺子碗消失了,她又变出了一碗甜奶糊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