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水小草
屏风后面又传来了一阵嘶咳。
三百多年,已经是筑基期修士寿数的极限,他纵使极尽人谋之能将无数不可能之事变了可能,也逃不过一场注定的终局。
“你三哥那里,还没有消息传来么?”
“没有。”
“他呀,从来喜欢玩儿一些招揽人心的小道,却不知道若是你的手里捏着别人的命,所谓的放肆无礼暴虐张狂,都只是别人嘴边的一点皮子,一撕,就掉了。再给他去一个玉笺,告诉他,无论如何,那东陆出现的异道丹师必须死,就算他给整个东陆都断了丹药,把所有的凡人都饿死了,也要把那个人找出来!这个无争界绝容不下能炼丹的体修!”
“……是,二哥。”
卢家六长老也疾步离开了大堂,留下卢家的族长还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
过了一会儿,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颤抖的手。
他在害怕,丹药,是法修立足于无争界的根本,是落月宗能够压制天轮殿的根源,是长生久愿意超然世外的保障,一旦体修也能做出让人汲取灵气的东西,那整个无争界必将大乱。
他们卢家这些年为落月宗所驱使,压制东陆体修,规范丹道正统,做了多少让人痛恨的事情,若是乱象一出,那些体修愤怒的火焰比栖凤山更加可怕,就能让这世上再没有一个姓卢之人。
如果不是这幅身体实在孱弱无力,他其实更想自己亲去临照,哪怕正面对上那无比可怕的木九薰,他也敢拼死一搏。
将手放到椅子把手上,撑着自己的身体缓缓站起来,他摇了摇头,就算再害怕,他这匹老马,也要拖着卢家走下去。
玉脂有隔绝神识之效,这整座流月城的墙面里都掺了玉脂碎,卢家更是大手笔地用这种材料建了整座宅院,从主宅走到大门口,冯忠钱走了足足一刻,踩在卢家门前最下面一层石阶上的时候,他的肩膀猛地一松,慢慢抬起了头。
卢家,卢家,这个压在他们头上让他们喘不过气的庞然大物怎么样也不会想到,这世上竟然有人能一日练出几百颗极品无垢丹,有了这无垢丹,假以时日,这比流月城主府还富丽的地方,必将换个主人。
剪除了七家丹堂中与卢家关系最好的李家,杀了王家那个快要冲击金丹的长老,又废了孙家大管事,扶植那孙七娘在卢家登堂入室,参与了这一切的冯忠钱心中甚至是得意的。
那个荆姐想要的是他们几家丹堂势力均衡围着她打转儿,他就如了她的意,只要她能给出更多的无垢丹就行。
各家丹堂之间的勾心斗角,宋丸子并不关心,“味馆”开业之后不少之前余庆堂的人都带了他们的亲朋捧场,看着那不大的店里人来人往,饭菜琳琅,宋丸子很是找回了几分在凡人界当厨子的感觉。
既然是个厨子,她就得做出更多更好的菜才行。
这些日子以来,她又造出了酱、酱油和豆腐乳,同样用云香豆做的它们不像臭豆腐能那么彻底地清除人身上的丹毒,效用更温和一些。
宋丸子做的酱烧白云鲢鱼和腐乳焖蹄髈都很受人追捧,两个效用差不多的菜肴却各有拥趸,自然是因为它们的口味不同,这一点让宋大厨十分欢喜。
下午阳光正好,宋丸子顶着那张平平无奇的男人样貌来了“味馆”,听见几个在啃“丹药”啃得满手油的修士说起了近日城中的一件奇事。
“有人在城门口敲锅卖艺?”
“唱的是东陆的调子,敲着一口凡人烧水用的大锅,也不知道是不是穷疯了,足足唱了两日了,人倒是长得不错,听说很有几个女修士还给了他灵石。”
大锅?东陆?
宋丸子皱了一下眉头,出了“味馆”往城门处走去。
李歇想出的找宋丸子的办法就是敲锅卖场这么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不得不说,这流月城远比临照城繁华无数倍,人们更富有也更闲,他唱了两日自己小时候从娘亲那里学来的民谣,居然还赚了十几块下品灵石,还有女修士往他身上扔花。
要来的人不是李歇这个心性颇有几分固执又认死理的,怕是一时三刻就被这流月城中悠哉日子眯了眼,再不肯回临照城过辛辛苦苦好几日才能换点补气丹的苦日子了。
宋丸子到的时候,那李歇刚刚摆脱了几个秀丽女修的纠缠,整个人缩在铁锅后面。
“喂,唱曲儿的?会唱丸子歌儿么?”
用手指弹了两下那铁锅,宋丸子轻笑着说道。
年轻的法修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
李歇来找宋丸子是有两件事,第一是卢家为了逼出异丹师,要撤掉在临照城的丹堂,城中的修士们没有可供修炼的灵丹倒还不是最重要的。临照城里除了修士之外更多的是凡人,虽说丹行规定丹师不管居于何处受何人指派,都必须为当地凡人提供辟谷丹,可是木九薰觉得卢家的人会出阴招,让他来看看宋丸子有没有什么办法。
“辟谷丹?”
辟谷丹是用灵火将灵谷炼化成的丹气凝结而成,入口即化,是这无争界最简单的丹药,却也是宋丸子迄今也想不出办法以食物替代的。
凡人没有灵力护体,三天不吃饭都会伤了脾胃,何况是肚中空了千年?来无争界这么久,宋丸子就从没有把自己做的饭给凡人吃过,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想了想,她从袖中掏出了一袋灵石。
“我会找人在流月城中收辟谷丹。”
一颗下品灵石能换一瓶十粒辟谷丹,这一袋灵石也不过换几百瓶,只怕是杯水车薪……这么想着,李歇打开了那灵石袋子,看着里面满满的中品灵石,沉稳如他也难以自制。
天可怜见,木九薰给他让他买来回飞舟船票的十块中品灵石可是他此生见到的最大一笔财,这几百块中品灵石,他……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些灵石本是宋丸子攒着用来赎回自己储物袋的,如今临照因她有难,她如何能坐视不管?
“除了辟谷丹之外,给我三天时间,我弄一些丹药你带回去。”
为了让李歇确定他没认错人,宋丸子在领着李歇进了院子之后就换成了那黑瘦小子的模样。看着那张熟悉的脸,李歇重重点了点头。
“宋道友,还有第二件事,木城主说你若是能从流月城脱身,就快赶去长生久,若是不能……危急时刻,你可以大喊炼的不是丹药,自己也不是丹师,只管报上你在异界的宗门,说你是在和落月宗做道统之争。”
道统之争?
宋丸子皱了一下眉头。
“在这无争界里,一旦有道统之争,就必须六大门派齐聚,落月宗就不能妄动。”
“好,我知道了。”宋丸子的手指在自己的大黑锅上轻敲了几下,又抬头看着李歇。
“累了吧?”
“还好。”
“我又弄出了点儿新东西,要先尝尝么?”
那斯文俊秀的法修下意识就点了头。
第50章 凑丹
宋丸子说自己要做一点东西让李歇带走, 阵仗却大到让人害怕, 当然,在那之前, 是李歇吃的东西丰盛到让他害怕。
斯斯文文的法修先是吃了几个烤石菌子,又吃了一碗牛肉丸米粉, 刚想说这牛肉丸子跟在临照城的时候似乎不太一样, 他的目光已经被宋丸子研制的新菜——油泼龙门鲤给吸引了, 再来一碗长尾鸽……最后吃了几块臭豆腐, 吐吐血, 洗洗澡,他就被准备好东西又变了张脸的宋丸子拎去了余庆堂。
如今的余庆堂里还有不过几人住着而已,他们大多是已经无牵无挂的散修, 就算祛除了丹毒也没有其他去处,住在哪里都一样。
见宋丸子来了, 他们纷纷迎了出来, 宋丸子不仅要借用余庆堂的地盘,还要借调他们这些人手, 他们想都不想就同意了。
站在余庆堂里,宋丸子掏出了五块木牌和五块中品灵石,亲手将它们放在了余庆堂的死角和正中的位置之后, 她引动了身上的室宿,一个隔绝气味和灵识刺探的阵法瞬间覆住了整个余庆堂。
四口大锅两口丹鼎摆放在余庆堂前院, 又有两口大锅摆在余庆堂的后院儿。
余庆堂里的修士们换身干净衣服, 洗净了双手, 开始帮着宋丸子切牛肉……
禄牛肉做的丸子适合给法修服用,宋丸子打算做上一万个,玉和牛肉做的丸子适合给体修服用,宋丸子想的是能做多少做多少。
听说宋丸子在喊人帮忙,陆陆续续有之前余庆堂的人跑了回来,他们有的被宋丸子指使去磨豆浆,有的去给角羊剥皮。
水系功法运用纯熟的李歇被宋丸子安排了一项颇为重要的工作——洗碗、洗锅、洗菜。
调配好了各种做菜所需的辅料,用坛子装好,宋丸子手上运转灵力,一招调鼎手打在了被切成小块儿的玉和牛肉上。
一股清爽的调料香气立刻在她手掌中跳跃了起来。
李歇早就习惯了宋丸子站在城门口当着全城人煮丸子的画风,看见这一幕只觉得亲切万分,其他的修士则纷纷避开了眼睛,纵然心里对这位“荆道友”所做的神异丹药万分好奇,他们也做不出偷窥她技艺的事情来。
他们这些人,被家人遗弃,被师门驱逐,被亲朋背叛,沦落到只能在这余庆堂中苟延残喘,若不是这位道友给他们的那些“无垢丹”,他们不仅仙路断绝,怕是性命也快没了。
荆道友找他们来帮忙,还是这样一点小事,他们又怎么能偷学荆道友的功法,以怨报德呢?
“你们想看就看,我这功法其实不难,不仅可以看,还可以学。”
口中说着,宋丸子掌中的灵气越发凝实了。
一刻、两刻……宋丸子体修的修炼一直没有放下,每每累成死狗似的瘫在地上动弹不得,对她来说还真是极有用的,血肉之中的灵气吞吐更快,调鼎掌的运用更显纯熟,两个时辰之后,她就将那些修士们切出来的牛肉全部打成了带着调料味的肉泥。
“下面还要找诸位帮忙了。”
宋丸子指派给这些修士的活儿就是帮她一起搓丸子,流月城到底不靠海,整座城的赤磷虾加起来都未必能有百斤,这次的玉和牛肉丸也就不能做成包着鲜汤的牛丸,只能佐以更丰富的辅料,做成实心的小丸子。
将手中的牛肉泥一挤一抹就成了一颗丸子,这一招那些修士们一时半刻学不来,可他们也各有个的办法,各种灵力运用起来,竟然也让他们做的丸子看起来像那么回事儿。
三天的时间,宋道友能救下一座城么?
在来之前,李歇是怀疑的。
她当初在临照城口几乎不眠不休忙了那么多天,她走了之后剩下的丹药也不过能让修士们吃上几天而已,不过那时卢家已经恢复了供丹,众人买宋丸子的丹药只是因为她的更好,没有更好的,买普通的,也只是心里难过一些,修炼也没难顺畅罢了。
若是这次宋道友给的药仍是只能让修士们撑几天,对于一座要被彻底断丹的城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
可是现在,他是信了的,信了这短短时日就修为精进又有了一群人帮忙的宋道友能救了整座临照城。
煮丸子的时候,宋丸子再次运起了调鼎手,香味调和,热气蒸腾,凝聚在她的手中又散去,煞气消退,灵气渐生……
站在余庆堂外,僵着脸的女修士看着自己的手穿过了一片蓝色的光华,又把手抽了出来。
“里面那人、治好了余庆堂里、所有人?”
她声音低哑僵硬,像是极少说话。
站在她身旁的老驴脸上没有了那层峦叠嶂的笑容,更显干练,听见那人的发问,她点点头说:
“正是她,卢家派人到东陆追查异丹,所要找的人八成也就是她。”
说罢,她从袖子中掏出了一个带着盖子的小木碗,打开,里面是几块炸到了酥脆的臭豆腐,上面还撒了一层调料。
“这就是她练出来的无垢丹。”
“无垢?”
怪异的臭气萦绕在鼻端,那女修士手中一道水光流过,将臭豆腐包裹在了其中,又端详了片刻,还是吃进了嘴里。
让不少人都七窍流血、吐血不止,最差也会毛孔中出一层灰泥的无垢丹却对这人一点效用都没有。
“没有煞气,没有丹毒……同伴?她有么?”
“她说自己是荆姐,荆哥的姐姐。跟方常富交谈的时候还偶尔提到,据说现在不知去向。”
“荆哥?”
那女修拢了一下身上的袖子,露出了黑色储物袋的一角。
“既然,他们都好了,我以后,就不来了。”
老驴闻言一惊,深深一拜:“您这些年为了我们余庆堂也是煞费了苦心。”
“可我,没治好你们。”
说罢,水光一动,那女修就消失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