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水小草
第53章 明宇
争道统。
何为道统?
此界人人服丹药, 丹师们依靠着栖凤火山的灵火受万人供奉, 记载丹方的玉笺可以遍布无争界……更重要的是,丹师们可以说别人是异道邪修, 这就是属于“丹道法修”的所谓“道统”——被承认,被维护, 被弘扬。
所谓的“争”道统, 就是修士为自己所修之道争这么一个地位。
那蓝光大振, 声响不绝的一夜之后, 流月城中的散修明面上不敢说什么, 私下间眼神闪烁,该说的已经都在不言中了。
上一次有人正大光明地说争道统是什么时候呢?
从小生活在流月城,如今寿元将近的筑基修士们大概都还记得一点点。
两百多年前, 有一群身着锦绣华服的修士来到流月城,将流月城的大门当钟一样敲响, 口中也喊着自己要与落月宗争道统, 后来,他们输了, 有人灰溜溜地离开,也有人改换传承,拜入了落月宗的门下。
这次和落月宗的丹师们争道统的那个“宋丸子”究竟是何许人也, 流月城中的聪明人大概也都知道——毕竟他们几乎都已经吃过了没有丹毒的“丹药”。
至于什么叫“食修”,他们就真的不知道了。
有人怕落月宗追究, 有心想把“丹药”都扔了, 却到底是舍不得, 包丹药的纸包看了又看,突然,就瞪大了眼睛。
人闲花倦的花叙雅筑里,鸨母鸾娘瘫在床上,掩嘴打了个哈欠,昨晚被那一闹,客人们顷刻间就走了大半,她们灵石可真少赚了不少。
正打算打个盹儿呢,她房间的门被一个花娘猛地推开了。
“鸾娘,你看这包丹药的纸!”
……
王海生在落月宗主殿跪了一天,他师父气他为异道邪修说话,不时以元婴期修士的庞大威压加诸于这个心爱的小徒弟身上,重新站起来的时候,还不过是练气期修为的王海生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都散架了。
可他不后悔,哪怕被黜落外门或者干脆被废掉修为赶出落月宗,他也不后悔。试炼场里,他修为最低,能够走出来,全靠三个伙伴没有嫌弃他,还多加维护。宋姐姐于他亦师亦友,要他坐视她被自己所在的宗门“处置”了,他也就不配为人了。
既然有心问道,那自然得先是人,先有心。
这一天里,他问了自己无数遍自己后悔不后悔,每一次,都只让他更加坚定自己做的没错。
现在虽然浑身剧痛不休,可他的心却比之前更加清明。
他是爹死娘改嫁,吃着百家咸鱼干长大的王海生,他是心肝脾肺肾一样不缺的人,堂堂正正的人!
见自己的师弟跪了一夜之后境界又有突破,云弘的眼神略有些深沉,抬手扶着王海生的肩膀,他轻声说:“你那朋友自称叫宋丸子,要和我们宗门立道统之争,师弟,她可曾对你说过自己身负异界的道法传承?”
王海生看看他,又低下头:“师兄,什么叫异界的道法传承?”
云弘顿了一下,这才想起来王海生也不过刚从凡人界上来几个月而已。
“你的朋友现在住在松海听涛楼,你先养好身子,就能去看他了。”
听了这个消息,王海生高兴了起来,想抬手挠头,手却根本举不动,于是只能憨笑着说:“那可太好了。”
王海生一贯是这么傻乎乎的,还倔得像头牛,云弘早就习惯了,也很得意自己这个才华耀眼的师弟没有与他天资相匹配的脑子。可今日云弘看着他的笑容,却想起了那个唯唯诺诺的“宋丸子”,她看似孱弱无力,有些小聪明又怕死,可事实上,昨天他去找她,就已经进了她设下的圈套,一举一动都被人算计得一清二楚,他却毫不自知。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师兄,你抓疼我了。”
云弘回过神,手指一松,又是端正不失关怀的好师兄了。
松海听涛楼在落月宗后山的山崖上,正对着栖凤山。
那种喷吐的烟雾每靠近落月宗便被拦了下来,只得缓缓下沉,笼着一片青松苍柏。
坐在高楼的栏杆上,那缓缓流淌的烟纱仿佛触手可及,宋丸子探头看了半天,还是没有伸手去碰。
她的储物匣子都没有被收走,身上的灵力也不再被限,落月宗果然是把道貌岸然四个字儿玩儿到了极致,她说自己是来“争道统”,他们便瞬间变了一副嘴脸,再不说她是异道邪修了,俨然一副大宗门待客的做派。
既然是客人,那宋丸子自然也极有当客人的自觉,落月宗派了两个修士名为照顾她,随她任意指派,她就让那两人都松林里给她找松球了。
大宗门的筑基期弟子干活儿就是利落,宋丸子坐在楼上看他们在林间穿梭,还不忘指手画脚地说:
“那那那!你左边还有好几个呢!”
“嘿!那儿有个大的!”
这人当客人当得更像是个祖宗。
等到那两人抱着几百个松球回来,脸色真是比松树叶子还绿了。
“唉,找了这么多,能吃的没几个。”嘴里抱怨着,宋丸子掰着比自己手掌还大的松球,找到的松子足有她一个指节那么大。
两个落月宗弟子又有了新的活儿,就是将松子的壳儿去了,把松子仁儿拿出来。
“你们可小心点,是让你们去壳儿,不是让你们给我把松子都祸祸了!”看着二人恨不能把松子当她一样扒皮拆骨的样子,宋丸子还挺担心呢。
落花米碾成了细细的米粉,在大黑锅里用小火慢慢炒到变黄发香,再用同样的法子把松子仁儿也干炒到香脆,外面的一层薄皮被烘到噼里啪啦作响,很快就都酥了,随手一拈就成了碎末儿。
再把松子仁儿碾碎和炒香的落花米粉拌在一起,倒进去一份糖一份水慢熬出来又放凉了的糖液再搅匀,装在四四方方的木盘里压实。
那两个修士眼睛一直盯着宋丸子的动作,见她从袖子里拿出一把刀,心里还打了个突。
用刀将结结实实的松子糕切成小块儿,宋丸子先取了一块咬了一小口。
香甜可口,入口即化,好吃。
松子里的灵气不多,宋丸子完完整整地吃了一小块松子糕,心满意足。
抬头看看那两个修士,她笑着说:“你们也是出了力的,来尝尝我的这松子糕?”
两人互相看了看,抱着以死报效落月宗的决心,各自拿起一块儿陌生的、掉渣的、闻起来香香的东西放在了嘴里。
火候恰好的米粉和松子仁儿粉因为糖汁融化而瞬间散进了嘴里,浓而不腻的甜香气充盈着他们的口腔,浸在了口齿之间,浸在了舌头下面,无所不在,宛若幻境。
“你们也是辛苦半天了嘛,随便吃啊。”
宋丸子眯着眼笑了笑,回了楼上休息。
守着这么一片松林,能吃的花样儿可真不少,弄点松枝做熏鸡,或者弄点松木晾干了烤鱼……若是时间够的话,还可以烧点松木炭,再用点儿黄泥做个“叫花鸡”。
应该都别有一番风味儿吧?
当天下午,宋丸子做的“松子糕”就被送到了落月宗掌门明宇道君的面前。
明宇道君如今已经是元婴中期修为,虽然年已千岁有余,看起来也不过是个眉目威严的中年人。
“她也不怎么修炼,就是看风景,让我们在林子里给她找东西,掌门,我们用返影石将她做此物的一举一动都存了下来。实在看不出她用了什么功法,也未见她动用灵识。”
那两个筑基弟子退了下去,明宇道君一掌拍在了面前的玉石案上。
“就是如此一个蝼蚁,竟然也能搅得我落月宗不得安宁!”
元婴期的威压彻底释放,让这整座殿堂都为之震颤。
这时,一个须发皆白的少年走了进来,毫不在意他的威势,拿起那松子糕仔细看着,说道:
“此物中确实不含煞气。红露松的松子,落花谷的内仁,秋花蓝竹的汁液……此物有凝神静气去郁解燥之效,师兄你现在还真该吃一块儿。”
看看那“少年”,落月宗掌门深吸了一口气。
“师弟,就凭着这些东西,她也敢来跟我们宗门争道统?!”
少年样貌的人笑了:“各界道统之争又何时停过?师兄,这些年别的宗门都觉我落月宗声势太大,我们不妨将这道统之争做得更漂亮些。”
“师弟,对这所谓食修你可知道些什么?”
“我极少去上界,只知道有一派修士靠做祭品祭天道求来修为,被称为灵祭派,倒和这宋丸子的道统有些相似。”
明宇道君眉头微皱,沉思片刻,语气中仍带余恨:“待道统之争结束,我必要这辱我宗门蝼蚁挫骨扬灰、魂飞魄散。”
“师兄,五大宗门之人将至,我们落月宗也该扫榻相迎了,也对那要争道统之人好些,毕竟她是孤身一人而来,我们落月宗要让她输得整个无争界都信服。”
远在松海听涛楼的宋丸子打了个喷嚏,挥挥手对一个筑基期修士说:
“我看那棵松树长得不错,你去砍了搬过来我看看。”
第54章 对论
“不愧是修真界的松树。”
站在落月宗松海听涛楼的顶层, 看着大铜盆里的松木被烧到哔啵作响, 宋丸子又一次感叹道。
这松木含油量不高,烧起来的气味却很香, 还是一种干净的清香。
“就是这柴劈的太一般了。”
站在旁边的两个落月宗弟子已经被她磋磨惯了,不会轻易变脸色, 只是那面无表情的脸, 更加面无表情了。
天知道他们这几日是怎么过的, 后山的松木本是落月宗里极美的一景, 尤其是日落时分, 红日笼罩栖凤山,将终年不歇的云烟映得姹紫嫣红,与百里碧松林海上下相对, 每日都会有很多同门来后山观景。
那日他们砍树的时候正是日落,一片红云霞光中, 不知多少同门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二人砍下了一棵长势极好的松树。
不止要砍树, 还要把木头劈成小块堆放在楼外,这两个修士皆擅长金属性功法, 一道金光化作万千利刃,就将树砍碎成柴,其实他们更想将那站在楼上看风景的某人当这树一样砍了。
一定砍得整整齐齐, 不大不小。
松木柴劈好了也不能立刻就用,足足地晒上了几日, 宋丸子才终于开始研究用它烤点儿什么了。
之前她疯狂地做了各种菜品, 牛肉猪肉羊肉之类的早就用得一干二净, 云香豆也早就耗尽了,只剩一内脏、骨头,和炖汤时候被她留下来的翅膀。
将翅膀择洗一遍,去掉上面可能残留的羽根,用刀在鸡翅两边划几道口子,宋丸子又从储物匣里拿了一些瓶瓶罐罐出来。
孜然味儿的调料、云香豆造的酱油、野蜂蜜,还有一瓶料酒。
料酒装在一个细白瓷的小坛子里,是宋丸子用自酿的米酒熬得,花椒大料、白糖葱姜……味道混入了酒里,却又和凡人界时的料酒味道不同,至少和宋丸子记忆里的料酒味道不同。
没那么酸涩,也不会苦得卡在喉咙里。
晃晃手里的小坛子,宋丸子笑了笑,把料酒倒了一点在鸡翅上。
趁着鸡翅腌着的功夫,女人拿出一把刀,将一块比铜盆略长的木柴竖着劈成木条,再一点点削成了木签子。
此时,又已经是落日时分,整座松海听涛楼都笼罩在霞光中,与天地同色。
鸡翅一面被烤出了油,被火舌一燎,滋滋作响,偶尔声音会大些,是油凝聚成油滴,滴在了燃烧的木炭上。
给鸡翅翻个面儿,抹上一层蜂蜜,宋丸子低着头,心里在默算着日子。
从她进了落月宗,这已经是第七天了,这七天,落月宗只派了两个筑基修士看着她,再没什么动静,足够客气,也足够傲慢。
这样把她隔绝在这后山里,他们就以为一切都尽在自己掌握了。
可既然是要做道统之争,自己又岂会只是卖点丹药就算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