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入君怀/桑中契 第24章

作者:一度君华 标签: 玄幻仙侠

  他倒了酒,倒是先跟天衢子喝了一个。天衢子对这位大长老也十分同情,只得转头又让掌柜上了些热菜。

  还没完了啊!顼婳坐在桌子底下,心情就像上次交趾山的实践课,奚掌院待沟里——不开心!

  天衢子似乎知她心思,趁着付醇风跟木狂阳说话,不着痕迹地拿了一条烤羊腿骨,穿过桌布递进去。顼婳接过来,心下难免有些好笑。

  她啃着小羊腿骨,天衢子心不在焉,只想迅速应付完面前这两个人。一定不能让她发觉项婳。如果说九渊仙踪有什么东西比木狂阳的刀还快的话,那一定就是她的嘴了。

  好在木狂阳吃饭也跟她的人一样,风卷残云。不一会儿,两坛酒下肚,菜也吃了个七七八八。她一抬袖子,付醇风几乎是同时递过去了丝绢。

  木狂阳接过来擦擦嘴,拍拍天衢子的肩,说:“下次睡不着就来找我啊。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喝酒,多可怜。”

  天衡子眼观鼻、鼻观心,端坐不动:“多谢木掌院关心。不过木掌院有付长老作陪,何必另寻酒友?”

  “师尊啊?”木狂阳一脸认真地说,“他都这么大年纪了,说不定哪天就老死了。还能陪我几年?我也要早作准备嘛对吧?”

  付醇风脸黑得像锅底。

  好不容易他弄走了木狂阳,天衢子松了一口气,说:“出来吧。”

  顼婳叼着烤小羊腿,正在破除临时设下的阵法。这阵法以易经八卦设置,因为不耗灵力,也不会引起修士注意。她刚刚解开阵眼,冷不丁一个玻璃珠滚进来,有小孩爬进来掀开桌布。

  然后整个大堂就听一个脆脆的童音大声喊:“爹,桌子下面有个姐姐在偷吃哥哥的肉棒。”

  ……

第二十一章 弱水天河

  满堂食客安静如鸡, 尽皆转头看来。

  天衢子脸都绿了,顼婳叼着的烤小羊腿咕噜一声掉地上,她默默从桌底爬出来。

  小孩子不能没见识啊!

  小孩子真的不能没见识啊!!

  天衢子在众人瞩目中结了账, 顼婳几乎是挡着脸出了酒馆。走出老远,仿佛还听到酒馆里众人的笑声。

  月已中天, 银光如雪。

  两个人一前一后而走, 半晌顼婳问:“当年付醇风被木狂阳吊打的时候, 有我们今天尴尬吗?”

  天衢子认真地想了一下, 却还是万分诚实地道:“比之今日, 还略好一点。”

  ……

  我的天啊。九渊仙宗的尴尬记录都被刷新了。顼婳有心回头,但一眼描见天衢子紧窄的腰身,只觉得天雷轰顶。

  真是半点食欲也没了, 她说:“我先回去了,明天斋心岩还有课。”

  天衢子也没看她, 只清心寡欲地嗯了一声。有些词句, 真是不能细嚼, 只怕回忆变成肥沃的土壤,会滋生人心欲望。

  顼婳很快离开了, 天衢子连她的背影都不敢注目。

  其实这样就很好, 得以并肩同行,能够把盏言欢。浮生漫漫,复夫何求?

  可为何夜里魂梦不安?

  你怎敢在此时提灯入梦, 怎敢依然步履翩然、身姿婀娜?

  苦竹林, 白玉小径穿过浓烈翠色。

  天衢子端坐磐石之上, 没有妄动。他知道自己遭之寐魇,这对于这样修为的人来说,十分凶险。可美人夜来,披星月之皓彩,挽春华之芳蔼。

  千年修为定力败给一眼凝睇,他的道山重水复、走投无路,又如何攀花折叶,将它惊醒?

  而顼婳站在窗前,明月清辉如水,淡淡包裹她。她体内的月髓亦漾开层层光纹,与之呼应。天衢子一定不知道月髓与她的身体是何等契合。

  顼婳伸出手,捻弄月华。于是整轮皓月柔顺如水,任她亵玩。

  天空骤然乌云遮月,似天道异变。乌云聚集之处浸出隐隐暗红,不像掩月,倒像是掩住了暗沉鲜血。

  顼婳收回手,望月微笑,不满吗?

  不满又如何呢?

  苦竹林,载霜归匆匆而至,边走还边披着衣服。天衡子也已经被惊起,载霜归推门进来,说:“十万大山法阵异动!”

  天衢子哪用他说,这样的大事,他不会全无感应。他说:“通知其他人,帘逢顶集合。”

  话落,人已是不见。

  十万大山,帘逢顶。万法轮回塔。

  这里的雪下了一年又一年,群峰尽白头。

  天衢子一脸审视地靠近法阵,阵中只见大浪涛涛。水色浑浊地拍打法阵,仿佛愤怒咆哮。万法轮回塔前,一面落地铜镜煞是显眼。

  天衢子上前,伸手拭尽镜上浮雪。镜中光影徐徐转动,模糊扭曲,法咒飞扬,看久了令人头晕。

  他静立塔下,半晌,其他八脉掌院陆续赶来。木狂阳一向急性子,立刻问:“发生什么事?”

  阵宗典春衣与器宗九盏灯迅速查看了一遍法阵,也是一脸狐疑。又过了片刻,连魔族赢墀也来了。

  他看了一眼九脉掌院,原本水火不容的宿敌,居然没有立刻相杀。他也派人上前检查了法阵,同样一头雾水。

  这里是弱水天河的河口,若是此地动荡,则天河之水便当涌入人间。弱水万物皆沉、鹅毛不浮,若当真出世,则三界皆化混沌,哪里还有什么玄门魔族。

  “看来,九渊阵修真是一代不如一代。”魔将鬼夜来语带讥讽,“若实在不济,倒是可以入天魔圣域游学一二。”

  典春衣拂袖道:“哈哈,魔族的阵修不是十八年前已经阵亡了吗?怎么,当年魔尊在画城之下,慷慨赠送了一条灵脉,如今也想在十万大山再赠一条?”

  ……

  鬼夜来回头瞟了一眼赢墀的脸色,画城一战,简直是魔尊之耻。

  然而赢墀的神色却颇为淡然,他紫眸凝视法阵里的滔滔天水,说:“画城傀首,确乃当世顶尖阵修。吾虽败,亦服。”他的声音仿佛也浸透了风雪,寒冷却柔软,然而话锋一转,便恢复了清傲:“不过与她交手,汝尚不配。本尊手下阵修,指导一个你已然足够。”

  典春衣有点意外,赢墀对魔傀傀首,似乎十分推崇。以至于连兵败画城的懊恼都要退后。

  然天衢子却是知道原委的,他注视铜镜,反手拨筝,筝弦铿然一响,正在检查法阵的魔族阵修瞬间如雷电加身,整个人被弹出丈余,半天爬不起来。

  几人皆是一怔,他明明背对诸人,然音波贴着法阵而过,河口大阵纹丝未动。

  这个人的实力真是可怕。

  赢墀目光阴沉,几脉掌院中,天衢子素来最为沉稳。如今突然对他麾下一个阵修动手,不免让人意外。天衢子一击之后,却未回头。

  赢墀也不想在这里与玄门交手——九渊九脉掌院都在,九个家伙没一个省油的灯。

  五百年前,玄门与魔族正是在此一场大战。九渊仙宗损失惨重,连宗主水空锈都肉身被毁,困在这弱水河口之中。可魔族也没好到哪去,他的父母皆阵亡于此,魔族十二族战士牺牲了大半。

  帘逢顶的弱水河口,更像是一座坟墓,每一粒尘沙都是墓碑。

  他挥挥手,示意魔众离开。鬼夜来充满戾气的眸子针一样扎了一眼天衢子,右脸一条刀疤更添凶狠之气。他冷哼一声。木狂阳挽了挽袖子,说:“手下败将,不服就干,瞪什么瞪!来来,陪你玩耍玩耍。”

  她不抽刀时,看上去像个女流氓。但是刀宗掌院木狂阳,只要有刀在手,便是不败战神!无尽刀气锋利如有实质,霸道狠戾地割裂狂风飞雪。

  鬼夜来也是个刀修。他腰间刀已被激起战意,他却不能一战。

  ——五百年前,仙魔大战,他还不是魔将,一心想要杀敌建功。然后他就遇上了木狂阳。

  一个照面,木狂阳在他脸颊留下刀伤一道,几乎贯穿他鼻翼。这些年,他的修为已经提升了太多,但始终没有抹去面上刀疤。

  从前他一心想要升任魔将,从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呼风唤雨,权倾圣域。可从那时候起,他想探寻刀之道。

  平生夙愿,便是战胜木狂阳,然后呢?

  然后,自然是一品芬芳。

  当然,后一句不堪为外人道。

  他不知道现在自己比及木狂阳修为如何,但是有一点倒是可以想象——木狂阳蹂躏他的法子,肯定比他雪耻的方法多得多。

  他按住腰间宝刀,一向强悍暴戾的刀修魔将竟然选择了沉默——如果有一天,如果有一天可以采撷这个女人,那可真是……

  是不是这样想的时候太多了,所以这么多年,竟然只有这个女人能勾起他的欲望?

  他面色铁青地跟随赢墀一并离开。

  然而赢墀显然并不能走得灰溜溜,他经过妙音宗掌院拜星身边的时候,噗地一声,一个李子核吐在拜星脸上。

  拜星哪料到堂堂魔尊竟无聊无耻到这种地步?当下一声尖叫,而赢墀的遁行之术却在剑宗掌院秋结意拔剑的刹那施展完毕,一行人消失无踪。

  妙音宗掌院拜星与剑宗掌院秋结意交好,二人一向焦不离孟,相伴而行。

  拜星风雅,秋结意洒脱,琴声剑意两相和,便是趣味相投。只是拜星性喜浮华,一身珠玉翡翠,随便一颗便是价值连城。

  而秋结意随性,常常貂裘换美酒,一身上下,只要把他和他的剑扒出来,便一文不值。

  这二人居然意气相投,也算是造化弄人。

  此时,拜星扯出丝帕,直将脸颊都擦红了。九脉掌院都等着他探查阵中宗主神识呢。此时异动来得莫名其妙,几位掌院显然并不放心。若是宗主苏醒就最好了,但是行至这里,水空锈也没有任何意识传递。

  只是万法轮回塔外的万法神镜还在为他传送灵力。他应该还在才对。然此时,几人不由一齐咒骂赢墀——拜星这怕不擦上半个时辰啊?赢墀真是缺德带冒烟!

  拜星果然擦脸许久,随后又自怀中抽出另一条丝帕擦手。这公子讲究得很,但凡常用的东西,每日都要亲自擦上个无数遍。

  身上丝帕用过一次,即刻丢弃,是再不会用第二次的。

  他的琴与萧,任何人都碰不得。

  若是邀他喝个酒,更不得了——木狂阳都喝完回去睡了,他还在擦杯子。

  除了秋结意,没人受得了他。去蜃起楼台议个事他要先擦半个时辰椅子,妙音宗四大长老都抛弃他了,反正平时各过各的,严禁来往问候,免得互相讨嫌。

  当然了,身为一脉掌院,本领也配得起他的恶习。拜星擦完了手,他一曲琴音几乎将这隔绝弱水天河的法阵扫了个彻底,这时方才道:“宗主神识安好。”

  说完抱琴而立,与秋结意几乎是远离人群。

  天衢子问:“仍不知何时苏醒吗?”

  拜星这时候仍十分恶心,清洁的法诀用了几十个,仍以丝绢擦脸,道:“并未发现苏醒的迹象。”

  那有什么办法,只能返回融天山了。

  第二日,太阳居然比往日毒辣得多,阳光丝丝如针,直刺入人的皮肤毛孔之中。似要连人心也照个纤毫毕现不可。

  顼婳以手半遮着额头,行走在青藤小径上,只觉双颊生烟。她快步而行,然不期然一抬头,只见小道尽头,交缠纠结的常青藤下,站着白衣翩然的天衢子。

  一大早这么晒,他在这里干嘛?

  顼婳一路小跑,天衢子目光追随,她如从天阙而来,渐渐靠近,渐渐鲜明。阳光确实是太过刺眼,却终不及一个她明艳。

  顼婳行至他跟前,不解道:“奚掌院在这里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