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入君怀/桑中契 第71章

作者:一度君华 标签: 玄幻仙侠

  付醇风皱眉——无论种族还是宗门,最重要的就是底蕴传承。所以身为首领,都会非常尊重种族的信仰文化,简单说来,就是重视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可顼婳就任由从前傀首的居处荒废成这样?

  天衢子踏足荒草之上,脚下有一物,他捡起来,发现是一块油浸过的桑枝。付醇风看了一眼,说:“以前画城极重蚕桑。桑树是魔傀一族的圣树,所有前任傀首的居处用这些装饰并不奇怪。”

  天衢子的声音却十分凝重:“她入主画城,并不像是承继傀首之位。更像是……”

  后面的话,他一直没有说出口。付醇风却很快替他补上了:“更像是侵略。她对以往的画城民俗不屑一顾,所以废弃得彻彻底底。”

  天衢子本尊突然联络赢墀,也不寒喧,直接问:“魔族有画城的城志吗?”

  城志是一些民俗事件的记录,赢墀说:“自然是有。拿厉空枭那个老东西来换。”

  天衢子疯了才拿厉空枭换这么个流水账似的东西。他正要掐断通话,赢墀却指了指自己正在翻看的桑皮纸——赫然正是画城城志。

  看来两个人都是想到了一处,天衢子问:“有何发现?”

  赢墀依然懒洋洋的:“发现众多。以前画城的桑树是桑树,顼婳任傀首之后,将圣树改成了月桂。这就是说,不朽神木是由她带入画城。还有以前画城跟魔族一样,信仰魔神。每个月都有一次参拜大祭。而顼婳任傀首之后,五百余年魔族没有祭祀过一次。还有的细枝末节就多了,比如画城在她之后突然尚武。一个养蚕缫丝的种族,突然以修炼为荣。还有……”

  他还要往下说,天衢子打断了他的话:“魔族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现魔傀的体质,可以延续魔族根骨血脉的?”

  赢墀挑眉,半天终于还是实诚地道:“画城还是色无非执政的时候。”

  天衢子心中微沉,问:“如此之早?”

  赢墀摊手:“秘而不宣罢了。当时父王就命我迎娶画城女子。这总不是巧合吧?”

  天衢子心中猜想慢慢成形:“你们当时已经惊动了色无非。”

  赢墀说:“难免的,魔族精英骨干,个个看上画城魔傀,而且百般宠爱。若说是巧合,未免可笑吧?但是当时色无非似乎一直无所察觉的样子。当然了,真的还是装的,就不得而知了。”

  天衢子沉吟:“当时画城实力虚弱,魔族未曾戳破这层窗纸,色无非只能假作不知。但是她也知道,魔族知情之后,画城魔傀处境只会越来越悲惨。而面对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任人鱼肉的族人,她会做什么呢?”

  赢墀说:“你是说,色无非帮助圣剑脱出天河弱水,条件是圣剑护佑画城?”但他随后又否定了这想法,“怎么可能?!色无非怎么可能解得开弱水河口的上古法阵?那法阵经过多少年加固改良?”

  天衢子说:“色无非是不能,但圣剑也不能吗?”

  赢墀惊住,半晌问:“什么意思?圣剑自己解开了弱水法阵?”

  天衢子没再说话,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顼婳从何而来呢——她是个阵修。

  他正低头想着心事,赢墀面前,有魔族来报:“魔尊,我们发现了魔傀上任傀首色无非的尸体!”

  天衢子一怔,惊身站起,赢墀却已经掐断了通话,匆匆离开。

  画城荒地上,付醇风看见天衢子面色微变,问:“发生何事?”

  天衢子沉声道:“魔族找到了上任傀首色无非的尸体!”

  付醇风说:“嗯?是为人所害吗?”

  天衢子说:“暂且不知,但我要去一趟星辰海。大长老先行返回药坊吧。”

  付醇风点头,天衢子话音未完,已经匆匆离开。付醇风望着他的背影,心下也是叹气。他是担心色无非真是顼婳所杀吧?这个人,真是用心良苦。

  可惜,无人领情。

  星辰海,顼婳正在练功,奚云清守在房外,认认真真地替“师尊”护法。

  天衢子的化身大步行来,奚云清立刻像一条机警而负责的看家犬,全身的毛都竖:“老东西,你来这里干什么?星辰海重地,也是你一个囚犯能随便进来的?这卫队越发不成样子了!慕云绮!!”

  她大声呼喝,天衢子只想叹气:“我有很紧急的事需要面见傀首。快些退下,不要纠缠。”

  这弟子,真是让他看一眼都觉得闹心。

  奚云清杏眼圆瞪:“你还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啊!我们傀首是你说见就能见的?”

  天衢子望着她身后,喊了一声:“傀首!”

  嗯?奚云清蓦地转身,刚发现上当,已经中了他一记定身诀。老狗竟敢偷袭!!她想骂人,无奈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天衢子摇摇头,身子一侧,绕过她,进了顼婳寝殿。

  然而人刚一进去,便嗅到微微的腥气。天衢子眉头微皱,快步入内。只见顼婳脱了上衣,身上几道剑气,正往外渗血。

  “几时受的伤?”天衢子立刻上前,也顾不得礼仪,以医宗术法为她止血。

  顼婳倒似乎不在意,还按了按伤口,说:“圣剑所伤,无事。”

  天衢子皱眉:“圣剑不是有意维护画城吗?为何还会伤你?”

  顼婳冲他眨了眨眼睛:“它剑气森森,伤谁都不奇怪。你怎么来了?”

  天衢子自墟鼎取了药为她涂上:“傀首,天衢子有一问,望坦诚相告。”

  顼婳几乎半依在他肩头:“说吧。”

  天衢子问:“前任傀首色无非,与傀首到底有何关系?”

  顼婳螓首上抬,红唇擦过他的下巴说:“好不容易过来寻本座一趟,提她作甚?”

  天衢子狼狈躲避:“傀首身怀有孕,举止便应稳妥些。以免伤及腹中胎儿。”

  顼婳说:“本座说了,既然答应赠你,便绝不失言。奚掌院不必忧心。”

  她说着话,红唇贴过来,烫在他脸颊:“死了一个奚云清,便再不登我门。还给我脸色看,啧啧,奚掌院可真是无情。”

  天衢子为色所迷,一时之间心醉神迷,哪里还顾得上正事?!

  然而色乃是非根,二人正醉卧温柔乡。突然贪、嗔、痴三君齐至,就站在院中,禀道:“傀首,大事不好。魔族送来了前任傀首的尸身。”

  顼婳蓦地坐起身来:“嗯?!”

  一旁正穿衣衫的奚掌院直想一个嘴巴将自己抽死——每次见她,总不由自主昏头昏脑,容易忘记正事。

第六十六章 顶礼膜拜

  顼婳穿好衣服,星辰海之外,已经吵成一团。

  前任傀首色无非的尸身被魔族寻回,消息传遍画城,几乎所有魔傀都纷纷赶来。其中来得最快的,便是太史长令。他几乎是扑到灵柩前,二话不说,打开了棺盖。

  躺在里面的,竟然当真是色无非。这位五百多前年的魔傀傀首。

  她尸身保持完好,棺中冰块一直保存到现在。衣上眉间都是寒霜。于是身上的伤口也清晰可见——她喉间一道红痕,显然这便是死因了。

  太史长令轻轻翻动她,却发现远没有这么简单——她整个皮下全是伤口,那伤势极为古怪,像是……像是……

  他一时形容不出来,然而赶下星辰海的天衢子也发现了尸身,他一眼便看出端倪——像是有东西从她喉间钻进去,迅速生长,扎根在她整个皮下。

  天衢子神情凝重,顼婳却微笑着道:“咦,色无非傀首找回了啊,大喜,大喜啊。”

  太史长令抬头看她,声音一字一句,艰难干涩:“傀首伤痕古怪,死因成谜。请问傀首,你到底是从何处得来她的傀儡扇,她又是如何亲笔写下血书,指定您承继傀首之位?”

  顼婳前行几步,站在棺边,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棺中尸身,说:“怎么?大祭司怀疑本座手中信物与血书的真假?”

  太史长令居然十分理智:“不。信物是真,血书亦是前傀首亲笔写就。但是信物可以夺取,血书亦可以逼迫。”

  他身为大祭司,这般公开质疑,再加上色无非尸身在此,魔傀难免骚动。

  顼婳还没说话,旁边慕云绮走到太史长令身边,轻声道:“大祭司一定要在此时追问吗?”他比太史长令冷静得多,小声道:“此刻的画城,若是离了她,如何自保?”

  不料太史长令却一手推开慕云绮,紧盯着顼婳,问:“敢问傀首,画城所有纯血魔傀都有家族记录,您这纯血魔傀之身,从何而来?父母籍贯,以何为凭?”

  顼婳把玩着手中折扇,说:“太史长令,何必如此咄咄相逼。”

  太史长令胸膛剧烈起伏:“色无非身上伤口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逼迫她写下血书,夺取傀儡扇并杀她灭口?!”

  周围人声大哗,太史长令怒指顼婳:“你根本不是魔傀!”他指指被顼婳复活的奚云清,说:“这个女人,先前也并非魔傀之身!你到底用了什么妖邪之法,竟然令她变成魔傀?!”

  诸人的目光都移向一旁的奚云清。她仍然是之前的面貌,但是其身躯却甜香怡人,俨然是纯血魔傀无疑。

  顼婳手中折扇开合,终于轻声道:“什么是魔傀?”她眼波如剑锋,逼近太史长令。太史长令后退一步,冷不丁被棺木绊了一下,他一手撑进棺中,却突然惊讶地发现,色无非皮下的,并不是血肉。

  那纠结盘绕的,全是树根!

  天衢子其实早就发现,色无非伤口中微微探出的根须略微眼熟,他瞳孔中惊讶之色溢于言表。

  而太史长令已经慢慢剥开那伤口,浅黄色的根须,就那么长满了色无非整个皮下。竟然是吸干了她的整个血肉吗?太史长令神色蓦地癫狂:“说!你到底是什么妖怪?!”

  “妖怪?”顼婳冷笑,“不,本座是神!画城的神灵。”

  周围魔傀都慢慢退开,看她的眼神亦充满怀疑。

  天衢子慢慢想到一个可能,顿时脚下亦退了几步。一个负责运送灵柩的魔族突然摘掉斗笠,扬声说:“傀首不屑多说,那么让属下来替您解释吧。”

  居然是鬼夜来!

  顼婳有了一点兴趣,说:“你讲。”

  鬼夜来说:“七百余年前,前魔尊发现了一个体质承继了父亲根骨资质的奇异婴孩。前魔尊大感兴趣,细细探问之下,发现这个孩子的母亲,是个魔傀。”

  周围所有的声音都安静下来,诸人紧盯着他。他摸了摸脸上的刀疤,不紧不慢地道:“因为事情关乎整个魔族的实力提升,前魔尊偷偷抓了几个魔傀,再度繁育。发现果然,魔傀一族无论男女,生下的孩子皆根骨异常,几乎可以完美保留父亲或者母亲的资质。”

  他慢悠悠地看了顼婳旁边,天衢子的化身一眼,继续说:“前魔尊于是令人抓捕魔傀,但因为事关重大,事情十分隐秘,所以动静也不大。当然,抓的魔傀也不太多。但是,玄门水空锈和画城色无非,却都是非常敏锐的人。虽然动静微小,双方还是同样发现了一点端倪。”

  色无非虽然心中怀疑,但是没有证据,毕竟当时魔族抓获魔傀不多,还不至于对画城产生威胁。

  但是九渊仙宗的宗主水空锈也很快发现魔族新人天资出众,魔族后起力量令人生畏!于是水空锈聚集玄门之力,在魔族新秀尚未成气候之时,在十万大山与魔族一场大战,双方皆损失惨重。

  直接致使前魔尊、魔后战死,而他也被困天河弱水,不得解脱。”

  他说得兴味盎然,顼婳也听得饶有兴趣:“继续说。”

  鬼夜来向她欠欠身:“这对色无非来说,却是天赐良机。她知道魔族已经发现魔傀体质,画城早晚不保。是以前往十万大山,不知道以什么秘法,与镇守河口的圣剑达成契约。她释放圣剑,而圣剑守卫画城。而很显然,她释放圣剑,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周围一片寂静,落针可闻。顼婳缓缓说:“猜得不错,条理清晰,思路明确。”

  鬼夜来恭敬地道:“谢傀首赞扬。”

  太史长令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你是说……是无非释放了圣剑?不,不可能!她对法阵知之甚少,怎么能够释放圣剑?”

  顼婳以折扇半遮面,轻声笑说:“破解法阵,她自是不能,本座却可以啊。”太史长令慢慢看向她,她的目光却落在棺中色无非的尸身之上,“族群陷入危机,而画城却毫无自保之力。忧心忡忡的傀首隐在暗处偷窥玄门与魔族交战,遇到了已经破解法阵,又寻得完美时机的本座。两个人自然一拍即合。”

  太史长令明白过来:“当初你说,曾答应过一个人,无论如何保我性命无忧,是她吗?”她连声音里都带着颤音。顼婳耸耸肩,答案不言自明。

  旁边天衢子却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说你是……”

  顼婳握起他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天河圣剑。”

  天衢子只觉心中颤动,无论如何不能将眼前美人和那柄圣剑联系在一处:“就算有色无非相助,你又是如何突破的最后一重法阵?”

  顼婳说:“这很简单,”她看一眼棺中色无非,浅笑:“玄门与魔族阵修千算万算,谁曾想不朽神木的根须可以自地上穿过法阵呢?”

  果然!天衢子心中一寒,顼婳说:“凭她的体质,自然受不住不朽神木之威。本座事前早已言明,不过她自愿的,心意坚决,直到最后,哪怕受尽苦痛,也未有丝毫动摇。”

  太史长令问:“你如何证明是她自愿,还是你蓄意强迫?”

  顼婳转头看向他,淡淡道:“本座无须证明。太史长令,区区一个画城弹丸之地,并不在本座眼中。而世间万物生生不息,小小魔傀,生如蝼蚁,也不值得本座费心。只因这一分恩情,本座护佑至今。本座说过,吾乃画城神灵,配得上汝等顶礼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