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小期
带着无限的悲伤和崩溃,赵红英一步三挪的往院门口去。虽然队上是不大,可到处都是田,再说这会儿离秋收不远了,好多地方庄稼都有半人高了。两个四岁的小孩子,往哪儿去都是有可能的,她真不抱啥希望能找到这俩。所以,还是耐心的等着吧。
等啊等啊等啊,终于,在吃午饭之前,毛头领着喜宝回家了。
毛头光着上半身,下头只穿了条大裤衩,一手拖着他的麻布袋子衣服,一手抱了个破盆子,黑乎乎的脸上满是兴高采烈的神情。
他这个形象,咋说呢?除了光着身子有些出乎赵红英的意料之外,其他的都还算合情合理。再一个,毛头光不光身子,要不凑近看真发现不了,因为他之前的衣服就是黑乎乎的,而他本身的皮肤跟那麻布袋子几乎是一个色儿的。
横竖毛头在赵红英眼中也没啥形象可言,所以他变成啥样子,都不会惹来惊呼的。可他身后的喜宝……
“奶!”喜宝蹦蹦跳跳的跑到赵红英跟前,“哥哥今天带我去抓蚯蚓了。”
赵红英心口在滴血,她的心肝宝儿啊,之前养的白白嫩嫩,衣服更是干净整洁,甭管哪个看了都会夸一句“孩子长得真洋气,一点儿也不像队上的,比城里孩子都好看”。而现在,绣花小布鞋边上面上全是泥巴,腿裤上也沾了不少的脏东西,白胖的小手臂上还沾了泥土和杂草,两只小胖手更是黑乎乎的不知道抓了什么,最叫赵红英无法接受的是,喜宝那白净的脸颊上,居然也抹了两道泥印子。
再一听喜宝那话……
“毛头!!!”
毛头才没空理会他奶,他这会儿正忙着把袋子里、盆子里的蚯蚓都倒腾到木桶里。好不容易把最后一条蚯蚓都放进去了,瞅着泥糊糊的麻布袋子衣服,他到底没狠下心来往身上套,而是盯着看了一会儿,扭头问春丽:“姐,我把衣服弄脏了,妈会骂不?”
春丽不以为然的点了点头:“骂呀,你哪天不挨骂了?你从小就是被妈骂着长大的。”
仔细一想,也没错。毛头就放心了,把衣服往木桶上一搭,自个儿跑去洗手了。
结果,才走到一半,赵红英就拦下了他:“毛头!瘌毛头!!”
“咋了?”毛头完全不知道自个儿干了啥坏事,你说把衣服弄脏?可洗衣服是他妈的活儿,他奶从不会因为这个骂他,再说了,他不是还帮着家里挖了那么多的蚯蚓回来吗?
“你还问咋了?哪个让你把喜宝领出去的?”赵红英冲着他怒目而视,“你给我记住了,以后不准再带喜宝出来玩!”
“为啥?”毛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啊,奶我跟你说,妹妹她可好了,我以前都挖不到那么多蚯蚓的,今个儿带上她,一挖一个准儿。我叫她守着蚯蚓坑,跑了一趟回去,一条蚯蚓也没跑!”
“你给我边儿玩去!”赵红英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这个熊孩子,带着喜宝当然能丰收了,这世上再没有人能比她更有经验了。至于蚯蚓不跑,那是肯定的啊,老天爷就等着你来收呢!
毛头气鼓鼓的看着他奶,一脸的不甘心。
赵红英当然不能叫这么个小孩崽子给唬住了,立马出声警告他:“你就给我记住,不准再带喜宝出去玩,要去你自己去。不!准!带!喜!宝!”
喜宝被春丽领着去洗手洗脸了,她没看到这一幕,等她出来时,赵红英已经去灶间生火做饭了,而毛头则是气鼓鼓的立在木桶子旁。
见状,喜宝颠颠儿的跑到毛头身边,仰着小脸问:“哥哥,咱们下回上哪儿玩?”
“嘘。”毛头把喜宝哄到了屋后,在她耳边悄声叮嘱了一会儿,见她眼睛亮晶晶的点了点头,这才放下心来。
哼,你不叫我去,我就不去了吗?想得美!
……
下午,原本赵红英是可以抽出空来的,结果那见不得人闲的赵建设又搞事了。
他上午去公社开会了,中午回家后,立马派人挨家挨户的通知起来。这三伏天的,大中午没法下地,所以他让人把社员们都叫到粮仓前的空地上来,说是有要紧的事儿通知。
通知的是全体社员,当然也包括知青们,可这里头并不包括小孩子们,尤其是十岁以下的,基本上都是属于哪儿凉快待哪儿去,别挡在跟前碍事儿的那种。
其他人家是由干部们通知的,老宋家和隔壁二叔家则是让宋卫国通知的。得知这个消息后,赵红英差点儿忍不住把宋卫国拍死:“开会开会,就知道开会!他赵建设还能干点好事儿不?一天到晚的说这个说那个,他以为上下嘴皮子一扒拉,地里的粮食就能都飞到粮仓里,对吧?”
宋卫国惊呆了,他不知道他亲妈这又是咋了,只能眼带惊悚的安慰道:“妈,这回只是个小会,那不是……马上就要秋收了吗?”
秋收动员会啊!年年都有的事儿,至于那么惊讶吗?
不,赵红英并不惊吓,她只是单纯的生气。
“又是秋收动员会,他赵建设就不能出点儿好主意?哪怕带着社员们上山打野猪,下河捞大鱼,也比见天的在台上吼,来得强吧?算了,我跟你个傻子说这些有啥用?回头我找建设去!”
目送亲妈杀气腾腾的离开了家,宋卫国愣是半天都没回过神来。对啊,他是傻,他是没用,所以冲着他发火有啥意义吗?他只是帮着带个话儿啊!
还是俩弟弟看不下去了,宋卫党主动上来安慰他:“这天气热得很,妈大概是上火了。”
一旁的宋卫民也说:“大热天的开会是不像话,难怪妈生气了。”
宋卫国:……怪他喽?!
谁也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毛头捂着嘴偷笑不已,等大人们一出门,他立马拉上喜宝,脚底抹油一溜烟儿的开溜了。
喜宝高兴啊,小孩子就喜欢到处蹦跶玩耍,先前跟着妈和奶,她当然也开心,可怎么也没有跟着毛头东奔西跑来得有趣。
下午,毛头没带她去挖蚯蚓,而是特地摸走了赵红英曾经的奖励品,就是那个搪瓷脸盆,当然,也没忘记他那只破缸子。
他的目标是队上的小河沟。
毛头到底年纪小,才四岁嘛,离开本生产队是万万不敢的,再说他对外头也不熟悉。可对于自个儿队上,他却是哪里都敢去,小河沟就更不用说了。
第七生产队多河沟,都不是很大,也不深,小孩子下去一样不会有事儿。毛头以前就老在河沟里摸小鱼小虾,运气好点儿的话,还能叫他摸到两条小黄鳝,都是手指那么粗的,家里人是不吃的,都丢到鸡窝里,给母鸡们加餐了。
可今个儿不同了,毛头信心十足。
这话要咋说呢?感觉带上了喜宝后,整个人底气就足了很多,从未有过的自信心,就好像一定能逮着大玩意儿似的。
小兄妹俩一前一后跑到了河沟边上,毛头还记得亲妈的话,只叫喜宝守着搪瓷脸盆,自个儿则跳到河沟里,用他的破盆子开始打捞。
因为年纪小的缘故,其实他并不懂什么手法,以前一直都是这么干的。正好,他的破盆子虽然补过了,可那些裂缝却是没法子的,也就是存不住水。双手握住破盆子边沿,他整个人散发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往河沟里一站,拿破盆子往水里一捞。
基本上吧,十有八九是空趟,不过只要多捞几回,怎么着也能瞎猫碰上死耗子,叫他捞上点儿小鱼小虾来的。
然而,今天的情况显然有所不同。
一跳下河沟,毛头就感觉有些不对劲儿了,赶紧又蹦了上去,把身子贴在地上,单手抓住盆子往水里一捞……
“哇!哥哥好棒!好大好大的泥鳅!”
毛头沉默了一下,纠正道:“这是黄鳝。”
喜宝歪着头看着他:“哦,黄鳝。这也是给鸡吃的吗?”看了看盆子里的黄鳝,又回忆了一下家里母鸡的大小,饶是喜宝都觉得这事儿瞅着有些不大靠谱。
当然,毛头也是这么想的,他以前捞到小鱼小虾或者小黄鳝,都是直接丢给鸡的。一来是因为体积都太小了,二来数量也不多,哪怕他也知道黄鳝是人可以吃的,那也不会央求亲妈帮他烧。
其实,他以前干过这事儿的,然后就被亲妈无情的怼了。从那以后,他就老实了,乖乖的抓虫子喂鸡吃,等鸡下了蛋,他就可以跟喜宝一起吃炖蛋,偶尔还能吃上一回炒鸡蛋。
可今个儿……
比划了一下,毛头最终还是把黄鳝先倒在了搪瓷脸盆里,接着开始捞。
以前十回里头有一两回不落空就已经算是很好了,可今天真的不一般,回回不落空,就好像那黄鳝是故意往盆子里钻似的,而且每回都是特大个儿的。
捞了有小半个小时,毛头就被迫停手了。
“好多好多啊!”喜宝蹲在搪瓷脸盆旁边,她完全不怕这些黄不拉几的东西,不单低头细看,还时不时的拿手戳一戳。毛头怕黄鳝咬她,赶紧帮她掐了一截树枝,叫她拿在手里玩。
就这么会儿工夫,搪瓷脸盆已经装得满满当当的了,毛头弯下腰,两手握住脸盆两边,用力一提……
脸盆纹丝不动。
喜宝蹲在地上仰着小脸星星眼的看着他:“哥哥,咱们还去哪儿玩?”
毛头心里苦啊,这么一大盆呢,丢下肯定舍不得,所以只能再用他的破盆子一趟一趟的往家里运了?又听喜宝问他,他只答道:“咱们得先回家,再出来玩。”
想了想,他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总感觉要是把喜宝带回家了,再带出来可就难了,说不准这会儿大人们散了会已经在家里呢。
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他还是觉得先把脸盆拖回家去。
喜宝赶紧上来帮毛头的忙,两个人一前一后,吭哧吭哧的把脸盆往家里挪,直到半路上碰到了强子和大伟。
“你俩这是干啥呢?”强子一脸瞧稀罕的瞅着他亲弟弟,又看了看小花脸的喜宝,一个没忍住就笑开了,“喜宝,哈哈哈哈你咋成这样了?哈哈哈哈你个小脏娃!”
强子中午回来得晚,他并没有看到喜宝挖蚯蚓弄得脏兮兮的样子,可这会儿,喜宝却是到处都蹭了灰和泥,头发也乱了,上头还挂了几根杂草。
这是因为喜宝见毛头趴在河沟边上,她也有样学样,偏偏河沟边上多得是杂草和树丛,弄成这副样子,一点儿也不稀罕。
见强子取笑自己,喜宝不高兴的嘟起了嘴,躲到了毛头身后。
毛头也不乐意了:“哥你要是欺负喜宝,我就告诉奶去!”
“别别别!!”强子吓疯了,他最怕的就是他奶了。准确的说,全家上下都怕赵红英,大概只除了喜宝。眼见毛头威胁的瞪着自己,强子立马认怂讨饶,那模样跟他爹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毛头你说,你想干啥,我都帮你。”
“那你帮我把这些黄鳝拿回家吧。”主动送上门来的苦力,不要白不要。
强子先是松了一口气,等他走上前两步低头一看:“……大伟!!”
于是,一个苦力变成了两个。好在这俩苦力干得还是很高兴的,那么一大盆黄鳝啊,回头晚饭桌上就能添个菜了。
说起来,家里去年也是吃过黄鳝的,可惜数量不多,个头也没那么大,就这还是大队长家送的,说是舅爷爷捞来的,叫他们家尝个鲜。那可真鲜啊,这都过去一年了,强子和大伟仍记得那个味道。
“等咱们回家了,先找个大木盆倒了清水养着,养上个小半天,等晚上妈回来了,叫妈给咱们做好吃的。”强子提议道。
大伟狂点头:“对对,叫大伯母烧,我妈做菜都不好吃。他们还说大伯母是煮猪食的,我看我妈才是!”
毛头也出声附和:“这些不够咱们家那么多人吃,等会儿把黄鳝放回家,叫姐看着,咱们再出来抓,好不好?”
“好!”两个大的还没说话,喜宝先叫了起来。
说真的,强子和大伟真不想带上喜宝,他们已经大了,一个十岁一个十一岁,早几年就已经不爱跟小姑娘一道儿玩了。可没等他们拒绝,毛头就开始威胁上了:“你们不带我们玩,回头保准一条黄鳝都抓不到!”
强子不信:“你吹牛!”
“那咱们比比看,要是你输了,以后你就管我叫哥。我要是输了,我就管你叫哥!”毛头觉得这个打赌棒极了,甭管咋样,他都不会吃亏。
偏这俩是真傻,低头一商量,很快就答应了下来。
几个小的偷偷摸摸的把黄鳝运了回去,毛头为了避免喜宝被人发现,还教她躲到墙根底下的柴禾垛后头。直到平安逃跑后,这才唤上她一道儿走。
小孩子是没几年好差的,等喜宝慢悠悠的从柴禾垛后头跑出来时,强子和大伟早已一溜儿的跑了个无影无踪。这俩心大力气又大,没跟弟弟妹妹抢那个轻便的搪瓷缸子,而是直接拎上了家里的另一个大木桶。想着大木桶可比搪瓷缸子大多了,回头一定收获满满。
……
赵红英今天下午一直保持着低气压,从开大会到散会,两眼就这么充满了杀气的盯着台上的赵建设,吓得毫无防备的赵建设一对上她的双眼,就下意识的退了好几步,差点儿就成临时搭的台子上掉下去了。勉强稳住了身子后,他……
忘词了。
这次大会开了好久,主要是赵建设太磨叽了,说着说着,就忘了接下来该说啥了。再不然,就是干脆对着工作笔记照本宣科的读着。本来没啥事儿的,也就是例行的秋收动员会,愣是因为他的心不在焉,延长了好一段时间。
其他人倒是不在乎,这是上工时间,就算拖延了,只要他们回头散会之后立马去上工,一样都是记整工分的。唯一心情愈发不好的,也就只有赵红英了。
因为会议延长了时间,她晚上又得给知青们去做饭,因此都没往家里赶一趟,就急急忙忙往知青点上去了。
同样的,因为心情极度不好,她对知青们异常冷淡,就连之前来搭把手的队上姑娘,也被她吓得一声不吭,顾不上献殷勤了,只忙不迭的开溜。
等好不容易忙完这摊子活儿,她急匆匆的跑回家一看。
好家伙,四个小脏孩儿!
强子、大伟、毛头、喜宝。
前头三个是懒得说了,赵红英对于儿子孙子的要求真的特别低,毕竟都傻嘛,对待傻子是应该稍微宽容一些的。可喜宝呢?当然,她还是很宽容的,就是心里跟打翻了五味瓶似的,酸甜苦辣啥都有,难受得不得了。
“喜宝走,奶奶给你洗澡洗衣服去。”赵红英刚要去拉喜宝,就看到张秀禾拿了个大木盆,一把把毛头拎起来往大木盆里丢,她顿时就气坏了,“你还管这个臭小子干啥?去烧水,我要给喜宝洗个澡!”
张秀禾愣了一下,赶紧解释说:“水烧好了,我这就兑点儿凉水,给喜宝洗澡。”
“你去给喜宝洗澡,到灶间去洗,那边暖和。”赵红英回过头来就怼毛头,“你能耐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