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芨
陆明舒从来没有遇到过像他这样的人,阴暗、恶意,一想到他说的那种可能,她整个人都发寒了,好像掉进冰窟似的,一点热气都没有。
不管怎样,她过去的十几年人生,过得都极单纯。当他这么说的时候,她第一次体会到,人可以恶意到什么程度。
不急。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就像他说的,还早得很呢,她有得是时间。
而且,谢廉贞嘴上说得再狠,未必会去做。
未知才是最有趣的,他一直很懂这点。对她感兴趣,正是因为不知道她会妥协还是屈服。如果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也许他就失去了兴趣,弃如敝履。而做到那种程度,就算赢了,也没什么意思,因为他早知道那样能赢。
看到她慢慢恢复的脸色,谢廉贞轻轻一笑:“不错,比我以为的坚强得多,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轮椅慢慢滚过,他伸出手,摘下一朵盛放的鲜花。
“你是故意的吧?”
经过刚才的交锋,陆明舒本来精神就不大好,此时更虚软了。她靠在琉璃墙面上,垂眸看着脚尖。
只听他的声音传来:“你踏进花房开始,一切就是布局。这件事,从你的角度来说,已经没有努力的方向了。打擂,你打了,新秀榜,你也争了,可是什么也改变不了。话语权,只有王妃愿意给你退路的时候,你才能拥有。”
他抬起头,笑得灿烂:“可是我,把你的退路堵住了。王妃欣赏你,可她更不会违逆我的意思。你无路可走了。”
手指弹了一下,花朵上的水珠滚落:“你的筹码太少,九瑶宫根本不会做你的后盾,所以这件事,关键还是在我身上。如果有什么转机,也只能从我身上得到。”
“我不得不说,你抓到了关键。”谢廉贞笑吟吟地看着她,“知道我想要什么,知道我厌恶什么。我已经很多年没被人激怒了,而你做到了。”
“借酒畅言,以退为进,以此来试探我的底线,从中找到突破的可能。”他点了点头,“你玩得不错。可惜……低估了一个变态的内心。”
“陆明舒,你是个正常人,有自己在乎的东西。可我不是,就像你说的,我有病啊!没有在乎的东西,对未来也毫无期望,你拿什么赢我?”
“是吗?”她突然开口。
谢廉贞侧过身:“嗯?”
“你真的没有在乎的东西,对未来也毫无期望?”她抬起眼,“如果是这样,你怎么会得病呢?”
她撑起身,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不就是因为在乎的东西被迫失去,期望的未来被无情打碎,所以你才会病了吗?你说如果重来,你希望父母双全,家庭幸福,没有人为你牺牲,也不必去做不喜欢的事。可见,你心里从来都有期望,只是理智告诉自己,已经不可能实现了。”
“谢廉贞,其实你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强大。你抛弃过去的自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正是因为,你太软弱了!”
少女清冷的声音,好像冰山的清泉,在花房里流淌而过:“你不敢面对现实。父亲去世,母亲改嫁,你所有的感情,都在你师祖的身上,而他为你牺牲了性命。你不能承受这种沉重,所以把真正的自己埋藏起来,放任自己‘生病’。”
她慢慢走上前,俯下身,看着他,声音轻柔:“你很羡慕我,是不是?当初在九瑶宫,第一次见到我,就觉得看到了曾经的自己。要不然,以你的冷心冷情,怎么会刻意对我说那些话呢?九年过去,再见到我,你就更羡慕了。同样的处境,甚至比你更惨淡,可我没有屈服。你对我感兴趣,就是对自己感兴趣。”
她直起身,拿走他手中的花:“你太软弱了,不敢前进,不愿后退。命运玩弄了你,可你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一边想折磨我,一边又下不了手。这样的你,凭什么打败我?”
星光映着谢廉贞漠然的脸庞,夜风好像也停歇了。
“回去吧。”她说,“已经不早了,明天还要回程。”
说完,她把那朵花放花盆里一放,举步打算离开。
经过他的时候,忽然手腕一紧,被他拉了过去。
陆明舒整个人摔在他的身上,不禁大怒:“谢廉贞,你干什么?”
谢廉贞一手揽着她,一手竖起手指,示意她噤声。然后俯身在她耳边,飞快地说:“抓紧了,别放手。有点不对劲!”
什么?陆明舒没反应过来,一抬头,看到的是他肃然的脸庞。
不对劲?哪里不对劲?陆明舒没敢动,很快发现哪里不对了。
周围太安静了。虫鸣声,夜风声,水流声,这些都听不见了。就好像,一切都死了一样。
发生什么事了?
她小声说:“你的随从,谢长晖不是在外面吗?如果有事,他应该会示警吧?”
谢廉贞摇头:“不,我怀疑……”
话还没说完,忽然脚下一松,身体失重了。
陆明舒低呼一声,直觉地去寻找能够稳住重心的东西。但是没有用,谢廉贞的处境和她一样。
然后,她看到了令人震惊的一幕。
眼前的空间,好像琉璃被击打过一般,出现了条条裂痕,裂痕越来越大,直到不能支撑,轰然碎裂。
“啊!”脚下彻底失去依托,地面也碎了。
谢廉贞扑过去抓住她,轮椅上光芒亮起,裹住两人。
陆明舒想要做点什么,可是全程都在失重,周围似乎有什么东西,凝滞了她的玄力。
天旋地转,身体飞快地下坠,最后“扑通”一声,失去了意识。
第191章
“醒醒!陆明舒,快醒醒!”耳边传来声音。
陆明舒慢慢睁开眼。有一瞬间,她弄不清楚自己在哪里,紧接着,昏迷之前的事情涌进脑海,她猛然坐起。
周围的环境,出乎她的意料。
不远处河川奔流,两侧壁立千仞,而她,就躺在河滩上。
“还能坐起来,看来没什么事。”谢廉贞的声音传来,“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陆明舒看了看头顶的峭壁:“我们摔下来了?”
“对。”
得到答案,陆明舒揉了揉疼痛的太阳穴,检查了一下自身的情况。
内息正常,并没有受内伤。四肢后背有擦破的地方,但都没大碍。
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居然没受重伤,简直奇迹。或许她应该庆幸,自己是和谢廉贞一起摔下来的,轮椅上的机关,护住了他们。
她站起来,拉了拉皱巴巴的衣衫,居高临下地问:“你站得起来吗?”
谢廉贞的表情,简直一言难尽。
她就叹了口气,找到不远处的轮椅。
也是厉害,人没事,椅子也没事。
然后推过来,把谢廉贞扶上去。
“你知道我腿没事?”回到轮椅上的谢廉贞,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陆明舒点点头。
“谁告诉你的?”
“魏春秋。”
谢廉贞苦笑了一下:“难怪你敢来找我,看来他已经把我卖完了。”
“可是这并没有用。”陆明舒看着他的腿,“你真的站不起来?”
“嗯。”
“听说你小时候因为腿不好,练功吃了许多苦头。现在腿是好的,难道不开心?”
“已经十二年了。”谢廉贞垂目道,“如果说几句话就管用,我怎么会还需要这个?”
看她一脸若有所思,他叹了口气:“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们遇到麻烦了。”
陆明舒仰头看着悬崖:“看出来了。”
她醒来就发现了,周围存在一种特殊的力量,玄力被禁锢住了。而且环境也有些奇怪,这里不是他们摔下来的地方。
“我们被冲到下游了吗?”
谢廉贞缓缓摇头:“我说的麻烦,就是这个。接下来我说的事,也许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你最好相信。”
陆明舒点点头:“你说。”
“我们……可能被卷进了某个特殊空间。”
说完这句,却发现陆明舒并没有反应,谢廉贞就问:“你不惊讶?”
本界专修武力,术法水平很低,结界也是直来直去的,像这种特殊空间,简直就是传说中的东西。
可他并不知道,陆明舒通过天轮,再少见的术法也见过。
她指着头顶:“那面山崖,应该就是天榜所在的方位吧?周围的景物大致相仿,相差不离。天榜为了刻名,将整面山壁削平了,可我们现在看到的,却不是这样。”
谢廉贞就叹了口气:“不错。不止如此,我们现在站的这个地方,应当有一座馆阁,现在也看不到了。”
“是幻境?”陆明舒又摇了摇头,否决了,“不对,每一颗石子都清清楚楚,幻境没有这么稳。”
用末法世界的话来说,幻境需要超高的计算量支持,景物越清晰,内核越强大。他们所在的河滩,有那么多沙子石块,想表现出这一点,施展幻境的人,需要超强的实力,就算是化物境,也未必能做到。总不能是洞虚境吧?堂堂大宗师,来算计他们,也太小题大做了。
谢廉贞看着她若有所思:“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
“不应该吗?”陆明舒没打算回答这个问题,继续思索,“相似的景物,却是不同的存在,中间似乎有时间差——复制空间?”
她越想越觉得是这样。所在的空间,在另一个时间被复制了,然后投放出来。
想要做到这一点,只要化物境就可以——如果有强大的宝物,出神境也可以。
“我们只是遭了池鱼之殃,对吗?”
谢廉贞这次真的诧异了:“你怎么猜出来的?”
陆明舒笑了笑:“这种手段,施展起来可不容易,你或我都没有这个价值。”
她就不必说了,在九瑶宫没什么地位可言,就算拿了新秀榜第一,也不过是个名声。谢廉贞虽是七真观的宗主之一,可他无论实力还是势力,都不够分量,打击他不如直接打击王妃。
这么算的话……
“如我所料不差,这件事,针对的应该是王或王妃。”谢廉贞说,“又或者,想将七真观一网打尽。”
麒麟峰是七真观的地界,是以七宗宗主到齐。
陆明舒想了想:“以你们七真观的底蕴,门派里肯定有几个化物境镇守吧?”
谢廉贞点头。
“若是这样,我们不用等太久。飞仙宫发生异变,他们肯定会在第一时间察觉,前来救援。这个道理,设局的人肯定也懂,前后打的就是一个时间差。”
“嗯。”谢廉贞有些意外,本以为要向她解释一下,没想到他还什么都没说,她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出来了。这种感觉还真是……
事情理顺了,陆明舒也就放心了。她问:“那我们暂时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