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芨
他不是没想过,这事可能是别人设计。在武道天赋上,刘极真很有自信,就算当年他进入出神没多久,想废掉他,不是顶尖高手根本不可能。古夏出神以上的顶尖高手,那是数得着的,哪里跑出来一个神秘高手?废了他之后,还消失得无影无踪。
再加上,周家对他被废这事太淡定了。他重伤回来,周家立马一招接一招,把他放逐到碧溪谷,断了前程。这不由得人不想,此事跟周家有所关联。
但是,经脉被废,他还能怎么样?自家师父早年失踪,一直下落不明。升阳一脉几位师叔过得都不容易,又不好叫卓师叔为他一个废人坏了柳林一脉的规矩。他最终把这件事咽下来,甚至绝了追查的心。
所以,他告诉自己,上天自有公道,如果真是周家下的手,他们早晚会有报应。
自己已经没有前程了,他不想再连累亲近的人。
二十三年,他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得知真相了。
可是现在,安同尘却告诉他,这件事八成就是周家做的。
当年,周家对柳林一脉还热乎着。元昔和万禹两位太上长老,眼看着寿数不多,撑不了多久,而卓剑归却顺利进入化物境,成为新一代中的第一人。可以预见,两位太上长老故去,接下来百余年,整个九瑶宫都要看卓剑归的脸色,除非再出一位化物境与他形成制衡。
周家向来对拉拢人才有着偏执的爱好,怎么可能无视卓剑归呢?但是这位卓太上长老,常年清修,对任何事都不感兴趣。于是,他们把主意打到安同尘身上。
那时,周家一直想撮合他和周茵如,安同尘因此接触到一些周家的人和事。
刘极真废了之后,安同尘心有怀疑,暗中调查,发现那段时间,周家有着大笔的财物支出。甚至,周大小姐还亲自出门了一趟。
“师父?”陆明舒担心地看着面色惨白的刘极真。
刘极真深呼吸,再睁眼,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他对陆明舒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
安同尘道:“师兄既然早有准备,又有什么好伤心的呢?周家行事,向来如此,同门之谊,在他们眼里根本不算什么。”
刘极真慢慢点头,声音低沉:“你说的没错。这件事,确实像周家的手笔。当年,周掌门意外走火入魔,找人接班之事迫在眉睫。他看中我,曾经派人来说项,若是我与周妙如成婚,周家将会全力扶持我上位。但我对掌权一事毫无兴趣,便拒绝了。”
“刘师兄你不愿意成为周家的女婿,再加上宇文师兄虎视眈眈,周家为了避免大权旁落,一不做二不休,把根子给断了。”
“不错。”刘极真目光闪动,“相比周家,我更亲近宇文师弟,周家捧不出人来压住我,干脆釜底抽薪。如此一来,宇文师弟势弱,恐无法与其相争。另一方面,寻到付尚清,匆匆忙忙扶植他上位——我记得,这位付掌门,当年遇到周掌门时才内息境,得到周家的资助,才一口气在七年内进入出神境的,是不是?”
“对。”安同尘漠然道,“付尚清一进入出神,周家就迫不及待扶他上位了。”
“这件事,有点奇怪。”刘极真慢慢说道,“能在七年内进入出神境,付尚清的天资不必说。但是,就算他天资再好,当年也过了二十,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候。为何周家肯定他会有所成就,那么快把周妙如嫁给他?万一付尚清没有进入出神境呢?岂不可惜了周大小姐?不见兔子不撒鹰,才是周家的行事风格,周妙如一直待价而沽,连你都只想拿个周茵如来应付,这么做未免嫁得太匆忙了。”
安同尘轻蔑一笑,说道:“此事我早就心存疑惑了。七年后再看付尚清,确实堪称天才,但是当年,哪里看得出那个内息境的小子,有这样的成就?我们十五代虽然人才凋零,但要找出几个跟他当年相当的,不要太容易了,而且还知根知底,方便掌控。”
说罢,两人齐齐看向陆明舒。
陆明舒正听得入神,被他们一看,茫然摇头:“阿爷并没有说过,他有什么独特之处。”
两人也就是随便一想,付尚清离家之时,陆明舒尚未出生,知道的可能性很低。而陆家皆是不通武道的凡人,就算付尚清真有什么古怪,也未必能看出来。
刘极真很快接道:“这事以后再说吧。明舒,刚才为师说的话,你都记住了吗?就算你一定要报仇,也不要急于一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周家在九瑶山经营数代,盘根错节,想挖出来谈何容易?一定要确保自己平安。”
“知道了,师父……”这会儿陆明舒已经冷静下来了。她都已经忍了十几年了,再忍一段时间又算什么?
安同尘却是一笑:“说起来,你回来得正好。明年就是神女祭之期,你已经出神,有资格参加了。若是一举夺得上祭资格,对周家也是一个打击。”
“神女祭?”陆明舒讶然。
“怎么,你不知道吗?”
“是我没跟她说过。”刘极真解释,“之前没想过她能这么快进入出神的。”
安同尘颔首。这一点确实,他也没想到。
“明舒……”刘极真正要解释神女祭之事,忽听外头传来声音。
“陆师侄在吗?”一个女声高声道,“听说陆师侄回来了,掌门特命我前来探视。”
第369章
“星儿,你终于回来了!这些年,你到哪里去了?”
谢廉贞快步走到王妃面前,正要见礼,却被王妃一把抓住,连声问:“有没有受伤?吃了许多苦吧?看看你,都瘦了……”
谢廉贞不由一笑,回握王妃的手:“母亲放心,我这不是好好的?”
曹禄存看着谢廉贞的模样,心里暗自嘀咕。看这小子的样子,哪里像是吃了苦的?还不是一样白白嫩嫩?看起比以前壮实很多,脸色不要太红润了!
王妃可听不着他的心声,担心了六年,见儿子平安归来,平日再怎么强势,此刻都眼泪汪汪的。又听到谢廉贞在这么多人面前称她为母亲,内心更是软得一塌糊涂。
这孩子,心里终于没有芥蒂了吧?
“真的没事?那你怎么这么多年都不回来?”她摸着谢廉贞的手臂。
“真没事。至于发生了什么事,我们晚点再说。”他对着王妃一笑。
这个笑太哄人了,温柔得好像滴出水来,王妃一看,心都酥了,哪还记得追究:“好好好,你可别急着走。”
“母亲放心。”
这边母子重逢,那边六位星君大感诧异。谢廉贞在北溟失踪这么多年,他们还以为,他多半是回不来了。这不是在恶意诅咒他,而是谢廉贞一直情绪不稳定,又是重伤初愈,活下来的可能性本来就低。
现下看他这样子,不但无事,还比之前好得多。看他神采飞扬的,哪还有之前的皮笑肉不笑?整个人气色极好,这六年不像是吃了苦,倒像是享了福。
谢廉贞跟王妃说完,转回身,礼数周全地俯身行礼:“诸位师叔师伯,有劳担心了。”
六位星君中,田博年长又稳重,轻咳一声,代表众人出声:“谢师侄不必多礼,你安全回来,我们也就放心了。”
“是吗?”谢廉贞直起身,笑得阳光灿烂,“我还以为,师叔师伯们担心的是廉贞星君这个位置呢!”
“谢师侄!”乔海书性子最急躁也最直接,听他这阴阳怪气的,哪忍得了,张口就道:“你这么说也太过分了,我们想换廉贞星君,是为了七真观考虑。你是我们的晚辈,当然我们希望你能平安归来。”
“呵呵呵,”谢廉贞却不吃这一套,拢着手,慢条斯理,“原来师侄我占着廉贞星君的位置,是不为了七真观考虑啊!”
要说乔海书那话,倒是有八九成的真心。七真观内部是有竞争,但还没到不顾情谊的地步。他们想另立廉贞星君,固然是想分掉属于第五宗的好处,但谢廉贞也是他们晚辈,从小看到大的,就算不喜欢,也没想着让他死。
反倒是谢廉贞,这么说话也太不顾脸面了,哪能上来就撕人脸皮呢?
“谢师侄!”田博面色一沉,“你好歹也是晚辈,怎么对你乔师叔说话的?”
谢廉贞一脸无所谓:“师侄说错了吗?哦,真是对不住。师侄这些年,在外面吃了许多苦,心里一直惦记着七真观与诸位长辈,没想到,千辛万苦回来,还没打招呼呢,就看到几位师叔师伯逼问我母亲。唉,人子之心,还望诸位师叔师伯体谅一二。”
“……”
要不是场合不对,曹禄存都要笑出来了。这个谢师侄,到底像的谁?六年不见,比以前还要刁钻。他小的时候是个厚道人,倒没怎么的,后来虽然性格变了,但多数时候就是不理人,刺人几句,他们都是当长辈的,忍也就忍了。没想到离家六年,居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什么叫“还没打招呼就看到师叔师伯逼问母亲”?说得好像他们趁他不在,欺负家中妇孺似的。王妃是母的没错,可她是只母老虎啊!他们六个捆一起,都未必吃得住她。
虽然心中想笑,该出面还是得出面。曹禄存一正脸色,开口道:“谢师侄不要误会,我们也是着急啊!师侄你多年不回,第五宗就这么放着,也不像样子,咱们七真观早有前例,若是星君失踪太久,应当另立,免得误了事。你想必记得,三代前便出过这样的事。”
谢廉贞皮笑肉不笑:“是呢,确实有这样的前例。不过,师侄怎么记得,失踪十年以上,才会另立?”他目光一转,看向一旁的文曲星君温文哲,“温师伯,我说的没错吧?”
七真观的典籍,一向由第四宗管着,这事问文曲星君一定没错。
文曲星君温文哲是个寡言之人,此时被他点了名,斟酌着回道:“这事……确实没错,不过……”
没等他“不过”出来,谢廉贞已经抢先开口:“温师伯都这么说了,那就是师侄没记错了。师侄分明记得,满打满算,自己也就失踪了六年时间,怎么几位师叔师伯这么着急,就想另立廉贞星君了?莫非你们一直对师侄我占这个位置不满?”
曹禄存又想吐槽了。你今天才知道的吗?你继位的时候,大家就不满了好不好?不过是被王妃强压着,不想撕破脸,才勉强同意的。但是这个话不能说出来啊,有些事,看破不说破,说破就大家都没脸。
“当然不是……”田博勉强道。
“既然不是,你们急什么呢?师侄知道,自己自小生病,被人嫌弃也正常。我们廉贞一宗,这些年也够倒霉的,我爹早早就没了,师祖又……唉,师侄一直以为,师叔师伯们对我这个廉贞一宗仅剩的小苗苗很怜惜呢!没想到,我失踪一回,你们就这么急着另立,原来对我不满到这份上了?师侄我从小没有爹,娘又不在身边,师祖又早早没了,一直把诸位当亲人一样看待,现在知道师叔师伯们这么不喜欢我,实在伤心得很……”
“……”
田博很想甩袖而去,就没见过这么胡搅蛮缠的人!可是,真扭头走人也不行啊,就像谢廉贞说的,他们是长辈,他是小辈,长辈跟小辈计较,说出去未免难听。论起脸面,长辈的总是比较值钱。
只能咬碎一口牙,忍着心气道:“谢师侄……”
第370章
田博脑袋都要炸了。
谢廉贞口舌锋利他知道,只是以前他不爱管观中之事,七宗合议也甚少出席,总算还保持着面子情。但是现在,他就像解除了封印似的,什么话都敢往外丢。
听听,什么叫“师叔师伯逼问母亲”?什么叫“对他这个仅剩的小苗苗很怜惜”?还把诸位师叔师伯当亲人看待,得了吧,自从燕师叔去世,他有正经把他们当长辈?
可是,谢廉贞敢不要脸地胡说八道,他们不能啊!田博只能耐下心,跟他解释。
然而,既然是胡搅蛮缠,又怎么会听解释呢?
眼看着越来越搅和不清,田博恨不得拔剑出来把他揍一顿再说。
但这也就是想想,王妃还在上头坐着呢!
“行了!”一直闭目养神没插话的贪狼星君傅惊涛终于开了口,向他们看过来,“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谢师侄回来,这是我们七真观的喜事。”
“傅师兄……”田博一听他这话,暗叫不妙,这是打算退让了?
没等他再说什么,傅惊涛站起来:“我们想另立廉贞星君,也是因为谢师侄久久不归,既然谢师侄回来了,这事自然作罢。”
“傅师兄!”乔海书叫道。
傅惊涛摆摆手:“谢师侄才回来,与王妃母子重逢,想必有很多话要说,有什么事,下次再谈吧。”
听他这么说,王妃脸上总算露出笑意,温言道:“傅师兄,多谢你体谅。”
“观中还有其他事务,我们就不打扰两位了。谢师侄,你与王妃叙过别情,就回观中整理一下事务吧。第五宗虽然一直有人打理事务,可到底缺了宗主理事。你闲了这么多年,也该为王妃分分忧了。”
谢廉贞讶然抬了抬眉。傅惊涛这话,居然有几分谆谆教诲的意思,听起来十分恳切。
对方给了他好脸,他当然不可能揪着继续打,回道:“多谢傅师伯教诲,师侄定当从命。”
傅惊涛点点头:“那就散了吧。王妃,您以为呢?”
王妃起身:“多谢诸位师兄,还请慢走。”
话都说到这了,不散还能怎么的?其余星君,有的满腹牢骚,有的心中暗叹,齐齐对王妃行礼,退出议事殿。
殿门关上,乔海书便忍不住道:“傅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真认了他这个廉贞星君?以后都不管了?”他只是性子暴躁,不是愚蠢,当然听得出傅惊涛的话意,这是要谢廉贞真正担起事来,不要像以前一样,挂个名就好。
田博也露出不赞同的神色:“傅师兄,小弟知道你已心生退意,想让位给魏师侄,但是,身为贪狼星君,你是我们七真观第一宗的宗主,当给我们做表率才是。明知道那小子不干事,还让他占着廉贞星君的位子,岂不坏了我们七真观的风气?”
“是啊!”温文哲也插了一句,“他这些年,实在不像话。”
傅惊涛脸上却无半点波澜,说道:“王妃的执念,你们心里还不清楚吗?”
此话一出,诸人都闭了嘴。
他继续道:“燕师叔门下,只有谢师弟和王妃两名正式弟子,到第三代,只得谢师侄一人。王妃万万不会让廉贞星君之位落到他人手中。”
“傅师兄,你这话说错了吧?”乔海书不服气,“燕师兄门下还有几名记名弟子……”
“乔师弟。”傅惊涛打断他的话,“你真觉得那几个会比谢师侄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