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文绎
他转过身瞧了瞧自己堆满了陪葬品的宅地,抓住刘盈的袖子哀求:“大哥忍心见我暴尸荒野么?”
我不管,我死了,没有房子就是暴尸荒野。
刘盈看了看扶苏。
扶苏垂眸微笑,并没有给出答复。
吕后已经追上刘邦,把他砍成遍体鳞伤——她现在怒气渐歇,不在把他砍成好几节。拎着剑走了回来,正听见刘恒在这里哀求,刘盈有些左右为难。
她早就看出来嬴政和扶苏打算以垄断建筑技术来占据这个镇子中的权力,见刘盈不好意思出言交涉,扶苏却在哪里坏心眼的看他拮据不说话,她说:“阿恒,你跟我来。”
刘恒怕怕的跟了上去,跟着她走过林立严肃的兵马俑,越发紧张。
虽然这都是陶俑,却做得栩栩如生,手中刀剑林立,长矛直冲天际,让他有种走入未央宫的感觉。
紧张
嬴政伸手在马车上撑了一下,跳上去坐稳,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吕雉很有意思,是不是?”
扶苏点了点头:“父亲慧眼识人。”他顺手搂住刘盈的肩膀,笑了笑。
刘盈有些不明白,反正是夸赞太后好,这很好啊,如果先帝总夸太后好,太后又怎么会做那些事呢。
张嫣仔仔细细的看着弓箭上的花纹,似乎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不太清楚,也不想弄清楚。
扶苏掏了掏袖子,掏出来一个锦囊,打开袋子自己拿了一颗吃,又递给张嫣:“要吃么?”
张嫣探身仔细看了看:“这是什么?”闻着香喷喷的,却没见过。
“炒棋子豆。”一种上等干粮,白面用鸡蛋、香油、芝麻、椒盐面儿和成硬面团,擀成饼切成小方粒,搁在锅里小火炒的水分全干,变得焦香酥脆,能保存很长时间,嘎嘣嘎嘣的很好吃。这在军营里是高官才能偷偷携带的小零食。“我整理陪葬品的时候,发现几个罐子,里面有咸蛋、棋子豆、蜜饯和虾酱。你们也该整理整理自己的陪葬品,里面有些东西,谁都想不到。也不知道安放陪葬品的人怎么想的。”
张嫣掏出小手帕擦了擦手,小心翼翼的拿了一个,尽量不碰到其他的豆子。轻启朱唇含在嘴里,咬了咬略有些硬,却硬的很酥脆。以手掩唇慢慢的嚼碎吃干净,微微颔首:“很好吃。”
刘盈更不见外,伸手抓了一把:“这些东西也是拿了不见少么?”
“嗯,罐子里永远那么多。”
“回去就翻翻看,我是九月份死的,那时候的水果有什么呢?梨子,石榴,枣,柑橘。”刘盈说的口水都要下来了,过去锦衣玉食时不觉得水果有什么好吃的,现在馋那滋味馋的要命。
……
吕后知道刘恒也是个聪明人,也不说服他,就单刀直入:“在这里会盖房子的,只有始皇帝和扶苏两个人,我和阿盈都不会,刘邦更是住在自己的棺椁里。你若想要房子,求阿盈帮忙可没有用,要请扶苏帮忙才行。”
刘恒试探道:“只怕秦汉有别,大哥和他‘私交’好,我”我可不想用跟人睡觉来换房子,而且扶苏和大哥关系很好,我也是天子,岂能做戚姬。
吕后的盘膝坐在地上,粉红色的裙子撒如花堆,气势虽足,却是少女的外表,做出含羞带怯的表情虽然有点假,但也有几分真:“这……方才刘邦说我和嬴政……是乱说的。我还没有想好,呢……”
刘恒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没见过亲娘改嫁,还没听说过这种事么?
他心领神会:“先帝心胸豁达,不会在意这些事。恒做儿女的,父亲贵为天子,太后也是我的母亲,哪容得恒说话。”
我不会支持先帝,我也不敢管你们的事。
吕后对此很满意,笑吟吟的抽出一卷竹简挡住脸:“哎呦,怪害臊的,到了我这个岁数,还顾及儿女情长……阿恒啊。”
“母亲。”
“你和阿盈是亲兄弟,往后也要多亲近才好。”
“是,我一向仰慕大哥。”
“扶苏的性格也好,和阿盈又是一对儿,你多和他们交往,先帝生性疏狂,又好赌博,你和他玩不来的。年轻人就该在一起,盖起房子来,有了家,再把你媳妇儿接过来,那才算欣欣向荣。”
刘恒迟疑了刹那,虽说不能为了房子跟人睡觉——扶苏很英俊也不行——但是结党支持秦朝,这对于汉朝的天子来说也不大合适吧?
“啊,大哥和扶苏真是一对?”
“你怎得如此高兴?”
“我也有一个心爱的郎君!韩都尉还说这里只有皇帝皇后才能来呢,扶苏可不是皇帝。”刘恒心中又涌起了巨大的期望,准有什么名目能把邓通弄到这里来。
吕后对此无所谓:“或许吧,我没问过这些事。你不要急。”
刘恒立刻说:“母亲说的是,恒应当与大哥多亲多近,只要大哥和扶苏公子不嫌我烦就好。”
吕雉笑盈盈的用手里的竹简掷他:“说什么傻话,这地方只有六个人。”
竹简没有捆起来,扔过去就顺势展开了。
刘恒一看,直冒冷汗,这居然是《劝高后合离书》,简单的几句话是太后的墨迹,而后面还留了签名的大片地方。不用人说也知道,每来一个汉家天子,都得被叫来威逼利诱,看能不能在这上签字。
他迟疑犹豫了一会,终究签了第一个名字,对高祖没有什么感情,又不想睡在露天的地面上,睡在陪葬品之中。
吕雉愉快的带着他出去:“扶苏,阿盈,你们帮他盖房子哦,都是自家兄弟,别累着他。”叫住张嫣:“阿嫣,你过来下。”
张嫣又跟着她走过长长的、兵马俑居高临下纵横数排的小路,进了她的二层小楼。
“太后有何吩咐?”
“阿盈不好意思用盖房子威胁他归附我们,你就应该替他说。”
张嫣讶然:“我怎么能”
“你得不到宠爱,就该抓着权力。你必须要强有力,能为他所用,才能抓住权力。”吕后面无表情,微微摇晃了一下,似乎想起那年的生活……女儿差点被丢到匈奴和亲,儿子差点被派去和匈奴打仗,那时候只能日夜痛哭哀求……后来开始参与朝政,去做每一件能抢来做的事,为刘邦分忧解难,为他杀那些他不便下手的朝臣,以此和朝臣接触,以此巩固了儿子和自己的地位。
一个后妃只能凭借美色,或者说是身体来获得一切。可是皇后能干政,如果能做皇帝最贴心的大臣,为他分忧解难,为他做那些他碍于名声不能去做的事,那就能保全一切。
阿嫣现在凭借可爱,住在他们最精致的小楼里,什么都不做,每天刘盈陪她玩,扶苏也喜欢她。她凭什么永远保持这一切?仅凭乖巧懂事,把主动权交给他们?被喜欢了就开开心心的玩耍,被冷落了就自怨自艾?那不行。
“阿嫣有小孩子的外表,就应该以此为力量,以童言无忌为掩饰,把阿盈想说却不好意思说的,想做却不好意思做的事情,都做到。不趁着被喜欢时让自己变强,变成栋梁,漫长的岁月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虽然不会有色衰爱弛,可是一道菜吃多了厌烦,一种味道的酒喝多了觉得无趣,你不能只有可爱。
张嫣垂着头不说话。
这些道理都懂,耳濡目染,都明白的,只是不想这么做。
即便没有人搭理我,一个人安安静静的看着日出日落,也很好啊。
第16章 薄姬
扶苏和刘盈帮着刘恒清理出一片地方,刘盈又劝他:“你去看看先帝,我替你盖房子,你去替我尽孝。”
刘恒正不想搬运竹竿和木料,也不想砍木头和挖坑,答应了一声就跑了。
扶苏玩笑道:“心疼你弟弟,就不心疼我么?”
刘盈贴在他后背上,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小声说:“别让他学会盖房子呀。只有咱仨会,才好。阿恒要是学会了,以后汉室子孙又何须受制于我们。”
扶苏一怔,这一点他的确没想到。先称臣拜服再自立为王的例子那么多,君臣名分都压制不住,一套房子怎么能笼络住皇帝千百年呢……我想的太简单了。他转过身,一把抱住刘盈的纤腰:“阿盈,你想的真周到。”
刘盈被他抱了个满怀,红了脸,他偷偷的怀疑如果真有什么事儿的话,那自己可能是雌伏的那个,那不成啊。
……
刘恒看大哥和大嫂?啊不,是大哥的男朋友,俩人为自己盖房子,盖的那么认真,努力的叫他心下不安,就跑过来帮忙。
砍木料搬木料等粗活可以让他干,等到设计到架房梁上房顶等核心部分时,刘盈和扶苏把脚手架搭好,连眼神都不用对,就很有默契的停了下来:“阿恒。”
刘恒卷着袖子高高兴兴的:“大哥,要我干什么?”马上就要有房顶了!可以没有墙,只要有房顶就能安心休息。
他干粗活并没有什么不适应,以前为了节俭,上朝时还穿草鞋呢,一件衣服穿破了让窦漪房补一补还能继续穿。为做表率,还在后宫里种地呢——真的种粮食哦。
“你陪葬品里有酒和果子么?”刘盈羞涩的笑了笑:“扶苏叫我们清点陪葬品,太后的墓葬里好像没有水果,我想……”
刘恒立刻说:“我去找找。啊,早该用珍馐美味侍奉先帝和太后。”
他就这么被支走了。大哥想要讨好太后,很合理,干活期间忽然想起来什么事,也很合理。
作为一个外行,不知道传统木质建筑搭建到什么时候涉及核心机密。
扶苏和刘盈叮了咣当的弄好了房顶的框架,至于是茅草顶还是瓦片顶,得看刘恒愿意拔草还是挖土。俩人肩并肩的坐在木架上,刘盈从袖子里摸出几个枣:“说来奇怪,这枣子搁在筐里,随拿随长,怎么拿都不会少,可是揣在袖子里却只有这么几个,拿出来就没了。”
“应该是按照从人间大搬运到阴间的样子做依据,不论发生什么事,都能恢复原貌。”
“你那儿只有棋子豆么?有没有酥饼?我想吃热汤饼(汤面)还有鱼羹。”
把整条鱼去皮去骨切薄片,煮的香浓柔软,撒一把葱花,可以放一些薄而细的汤饼进去(鱼汤面),也可以不放。喝完酒之后喝一碗,暖和又很舒服。
扶苏严肃起来:“别说这事,别想,越想越馋。”
刘盈大笑:“圣人还说虚其心实其腹呢。”
“圣人没说驾崩的皇帝到哪儿找吃的。”
刘恒划拉了两盘子水果,托着其中一个来找吕后:“阿恒来向母亲请安。”
吕后正狼狈的坐在地上,双膝夹着古琴,纤纤玉指奋力揪着蚕丝拧成的琴弦,满脸通红额头见汗——给古琴上弦是个体力活,要把琴弦绷紧还要调好琴弦的音色,绷紧之后还得保持这个松紧度把它缠绕在雁足上。
说实话,给这根琴上弦,可比打刘邦更累呢。
吕雉拢了拢鬓角:“阿恒,现在我不是太后,你不是代王,何必再提什么礼数。”
她想的清楚,在她抡起宝剑砍向刘邦的时候——砍的不只是刘邦这个人,更是礼制,是汉朝以后的每一代皇帝。她既然砍了刘邦,就没有幻想以后再来的汉朝皇帝会对自己有礼。
刘恒说:“大哥说了些话,恒自作主张,拿了陪葬品里的果子进献母亲。我素来节俭,治霸陵皆以瓦器,不得以金银铜锡为饰,不治坟。没有别的好东西,只有这些时鲜果品。”
吕雉很高兴:“这可是好东西。金银珠玉又不能吃。放这儿,坐下说话。”
刘恒谢坐:“母亲,我还有一盘水果,想要献给先帝,不知道行不行。”
吕雉毫不沉吟:“你们毕竟是父子,这样的小事理应亲近。”开战的大事儿再另说。
两人说了一会闲话,刘恒凭栏望了望,这小楼的视野可真舒服啊。“恒昨天来时,看太后与始皇帝的神色不愉,这其中有什么内情?”
吕雉笑了笑:“那可不是昨天…谁知道是哪天呢,这里没有白天黑夜,要记时全靠每年的祭文和过年祭祖。”
刘恒愣了半天,心说难怪我觉得今天干了很多活呢,那那棵树砍了一百多遍,天色没什么变化,原来是真没变化。
吕雉轻松惬意的笑了笑:“你不知道,谁都不知道,始皇帝不会下棋呢。我和他下围棋,连着赢了三五盘,他就生气了,不和我说话。我还以为始皇帝虚怀若谷,从谏如流呢,没想到,他也有小孩子脾气。”
嬴政在翻陪葬品,远远的听见这些话,更生气了。
谁有小孩子脾气啊!开什么玩笑!
刘恒凑近了一些,低声说:“母亲,您可知道……韩都尉原名韩非。”
“韩非子?”吕雉的眼睛都瞪大了:“他可不结巴?”
刘恒试图八卦一下韩非会不会暗害秦始皇。
虽说是李斯毒死了韩非,可是秦始皇嘴上说着后悔将他下狱,却没有追究李斯的罪过,甚至连责罚都没有。
都是掌握过权力的人,谁还不明白啊,这就是始皇授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