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文绎
“你要,想好啊。我这里,不退。”
“想好了,拿回去送人。”
也有什么都不卖还禁止靠近的,如刀山地狱、深坑地狱、血海地狱、沸油地狱……
邓绥想了半天:“能带走的……你可以买个人砍点什么带走?”
“算了……我刚绕过去买了一条羊腿。”
买了满满一船的东西,满载而归,跳上新修的码头,把船系好。这一趟买了不少自己家可以用的东西。
左手羊腿右手炭的拎回家去,这是一套东西。几名校尉簇拥上来:“你就是扶苏?”
扶苏觉得气氛很凝重,搁下东西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拱手:“正是。”
“跟我们走一趟吧,有人把你给告下了。”
“阎君占了一卦,件件属实,你做得好大事。”
“阎君们常念你不肯出仕,没想到你在此处过的这般快活。”
“买的东西我们也要带走。”
扶苏非常镇定,就是有些迷茫:“谁告我?”
“就是这里的人。具体是谁不能告诉你。”
扶苏眉头都没皱一下:“容我换件衣服。”
现在穿的实在不能见阎君,扎染的短褐,布巾,衣袖上满是碳黑。划船采购不能穿好衣服。
“应该行吧?”
“行。”
“阎君让我告诉你,他们亲自过问此事,若诬告必反坐,若是真事呢,你爹求情也没用。”
“正该如此。”他自进去换衣服,不见夫人和阿盈的行踪,就留书一封,塞在夹壁墙中。
刘邦溜达过来,好奇的问:“告他什么?扶苏这孩子虽然跟我不客气,不过还是挺老实的。”
其他人也问,都问,校尉们始终拒绝回答。
一直等到扶苏换了可以去见皇帝的玄衣纁裳、头戴皮弁、腰系犀皮带、下垂白玉玦,足下丝履云袜,走了出来。他好几百年没穿这么正式,如今穿上还是那么端庄威严,巍巍如山岳。
看镇中所有人几乎凑全了,只差刘彻一个人。扶苏:“我来迟了,这套衣服一个人不好穿。我也想知道,他告我什么。”
“你要问我倒是可以说。告你有不臣之心,不孝父母,灭绝人伦,篡改律法,偷税漏税,夺人妻子,不修内帷,挟私报复,颠倒阴阳、尸位素餐,这十条大罪。”
“阎君卜过,所举的例子都属实。”
“阎君们挺伤心的,你最好有个结实。”
扶苏一点都不紧张:“我没做过这些事,见了阎君自见分晓。”
嗯这次编的好,不知道是谁。等一下!说我夺人妻子?
那一定是司马懿啊!那是夫人抢的跟我没关系,剩下的事也是假的。
司马懿就在旁边拎着盾牌不吭声。
曹操上前低声嘱咐:“镇长!你不要疏忽大意,司马懿绝不会无的放矢。你可听见了,所举例子都属实,依我之见大多是他们家的事。扶苏,你若要人作证,曹魏三人愿意为你作证。我看他们对镇长的位置觊觎已久”
刘秀也反应过来了:“扶苏,你不要担心,告的这些事纯属无稽之谈。你至多能沾灭绝人伦和挟私报复。”
扶苏怀疑他的立场:“啊?有吗?”
校尉打断他们:“行了别聊了,阎君还等着呢。”
第156章 问罪+惩罚+新镇长
扶苏为什么要穿的那么正式?因为按照流程(包括阴间的礼节)他被人告了,得免冠谢罪。踏入阎君殿之后, 趋步前行, 躬身下拜, 抽出簪子,摘下皮弁搁在旁边, 再拜:“扶苏叩见阎君。”
阎君们刚刚聊了半天,说不准他到底怎么样,他们活了这些年, 见过许多丧尽天良的人从地狱里滚出来之后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也见过很多端正和善的人在地府稽留的时间太久, 一时昏了头就做了错事。人的意念都是在一刹那决定的,亘古以来, 又有谁能预先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呢?在下一刻又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人本来就是这样, 和风一样没有定式, 善良的变为邪恶, 作恶的改过向善,聪明的忽然做了蠢事, 蠢人也可以灵光乍现做了正确的事。人就是人, 既不能成群结队的概括, 也不能因为过去的行为就笃定他将来的作为。
人的变化远胜过草木山河, 只说沧海桑田, 有谁知道一个人从青年人活到老年,期间会发生多少变化,做过多少他自己也想不到的事?
有两位阎君一脸轻松的发呆, 他们是坚决反对在某人生前就盯上、预定好这个系统,只不过没人听。不是针对扶苏,反对的是‘生前被内定’。
白发阎君在扶苏生前就盯上他,刚刚也是他占卜的,那些事基本上属实。他的心情很不好,“我们的都尉、校尉常常被人告状,判官有算错的时候,狱尉也有算错了日子让受尽苦楚的罪鬼格外逗留几年的事。圣贤也有过失,这些小错虽然会被惩罚,但都罚的很轻。这奏本上写你的罪过,却很多,每一条都有理有据。”
扶苏答道:“我无愧于心,有些疏忽大意,但罪不至此。阎君仁慈博爱,请允许我自辩。”
不是那么有文化的阎君说:“找你来就是让你解释的哎呀”
旁边嗑瓜子的阎君瞪了他一眼:“你闭嘴吧。”
阎君把桌上的纸张拿了起来:“啧。真牙碜。”
左右看了看,算了不让别人读,喝了口水:“第一是‘不臣之心’,你言谈间对你父亲称为陛下。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在阴间,只有阎君能被称为陛下,你们父子意欲何为。”
就这么直眉瞪眼的奔着阎君的位置去吗?打算怎么做到?
言辞和称呼是非常重要的,半点逾越都是罪。这简直是不臣之心的铁证,说始皇以前是陛下可不行。这样的罪名,在人间尽力开脱得给流放出去,要是仔细追责再加上刻意重判,够一个夷三族的罪名。实际上最近两百年间被夷三族的人,有些没这么大错处。
扶苏微微一颤,心说我居然没想起来这件事,我说者无心,他们听者有意,这都是罗织罪名的高手,我竟然把罪状送到他们手里。奇怪,近些年来多称为父亲,很少说陛下。人间没人敢说自己的目标是当皇帝,太子也不敢说,到阴间虽然阎君不只一个,也不能说目标是成为阎君啊。
他不常撒谎,不过逼急了什么鬼话都能想出来:“是扶苏言语不当,夜深人静时,思及父亲加冠那年(21岁)我刚刚出生,幼年时承欢膝下,及逐一诛灭六国后,父子之情每况愈下,不复往昔亲密,只余君臣礼数。扶苏并无不臣之心,只是心中敬畏父亲。”敬畏我爹,敬畏到叫父亲都觉得不够尊敬,行么?算我胆小,胆小也不算坏事。
阎君们窃窃私语:“他都冒汗了。”
“我觉得好像挺有道理的。”
“至于这么怕他么?我看阿政蛮可爱的,每次见面都气鼓鼓。”
“这就是你送河豚给他吃的理由吗?”
“那是对你,我记得有些人对儿子很凶吧。”
“你们记性这么差?当年是矫诏让他自杀他就自杀了,都没敢查证。”
“唉,我要是有个儿子,我绝不会吓唬他。”
扶苏紧张的等待着,等待阎君开始读第二条:“不孝父母。你支持生母改嫁,背弃父亲。又不与女人婚配,令你父亲绝嗣。在阴间也可以成婚生子,你却与男子媾……这条无所谓了,我们本来就支持后妃妻妾改嫁。都开心得了。绝不绝后的是你自己家事,人固有一死,没孙子是阿政的事,我们不管。给我笔,划掉。”
诚然,这两件事搁在看重孝道的汉朝,以及更加看重孝道的魏晋时,能直接把人锤死。在这个年代,士人和女子可以因为守孝虔诚到瘦骨嶙峋而声名远扬,好几位皇后都是先有了父母亲死后守孝悲伤过度的贤名才入宫的,就连孔融那样狂傲的士人,也曾为了父丧哀毁过礼。
但是阴间不是很在乎这个~嘿嘿!
虽然书上也简略的写了一下忠臣孝子共爱之,但也就是那么回事。
地府特殊的政治环境造就了现在的政策,他们不需要鬼魂们婚配然后安定的多生孩子增强国力。也不需要用孝道来稳定家庭,让老有所依。
扶苏看他们突然划掉,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擦了擦汗,他只想知道灭绝人伦是什么事。油炸胡亥肯定算不上自己的错,是父亲把他扔进去。
“第三,灭绝人伦…”阎君看这段太长了,懒得念:“你在帝镇中,碑刻上写父子夫妻一概不论,不承认就没有关系。常常教人妻子与人合离,光武帝的郭皇后被你一番游说,弃之而去,还有很多例子。你自家父子和谐,为了诛锄异己,避免别人一家和睦与你为敌,格外教唆父子不睦的只管动手打架,父子夫妻的尊卑人伦在你的说教下灰飞烟灭。有这事吗?”
扶苏沉默了一会:“确有其事。”而且的确是为了让他们全家别团结,越分散,越懒散,越安全。皇帝们有三分之一是人杰,还不算是父亲的劲敌,却也是隐患。
他这些年努力让其他人都和自己一样懒散娱乐,刘邦的蹴鞠赌博和好笑的游戏、赵飞燕的舞蹈、刘秀喜欢的读书会、还有死后养生小组、孙权重新带起来了一起跳舞的风潮,全都热心支持。身体力行的沉浸在声色娱乐和各种傻乎乎的趣事中,给旧友新人带来一种没有进取心的气氛。以前组团去郭圣通那儿吃掉一头牛,前些时候一起糟蹋隔壁那个‘号称皇帝还不够格镇’的土地,都是为了这个目的。
阎君们想了想,这虽然不太好,不过都不是小孩,能被人劝两句就分崩离析父子夫妻关系,大概早就是离心离德,全靠生前的礼法和利益约束,这倒是无所谓。
说啥人伦啊三纲五常的,那是人间的事,阴间的事不管这些。
“第四,篡改律法。他引用了阴律,还有一段很眼熟的话。”
旁边的阎君:“是我们《礼记》上的。”新编撰的礼记,自己还没记住呢。
“唔,说证据就在你刻的碑上?”阎君吩咐扈从:“去拿来看看。”
扶苏默默的回忆法碑上刻的东西,那上面很简短:【斗殴不许放火】【生前的瓜葛全部斩断,君臣父子夫妻尽归于无。】这好像没什么,更要紧的是上面制定的惩罚规则,犯了什么错要被罚多久不能出门,从一年到一百年,自从写出来基本上就没执行过。
他不专门研究法律,大概看了一遍就罢了,没有注意到《阴律》和《礼记》上写了,除了阎君之外,任何人都不能私自拘禁、肉刑。
校尉们很快就拿了两张拓片回来:“阎君,我们本来想拔碑,后来想想没必要。抄了一份,又做了拓片,不知可否?”保证是真的!
碑大多有一人高,不过帝镇的碑不像是人间那些雕刻花卉神兽的碑一样精致,刘盈当初刻了半条龙就累了,就哐哐哐刻了两片云纹,完事儿,假装龙躲在云后面。碑正反两面都写了东西。
校尉们把拓片铺在地上,阎君们趴在桌子上仔仔细细的看,第一段写了规矩,五亩宅地;太后皇后可以自愿留下;缴税按生前税率;死后血脉断绝,不认就没关系;神鬼名单。
第二段:关于出入的竹符,谋逆百年出不去,盗窃十年出不去,乱扔垃圾五年出不去。
第三段:帝镇公约。
看完之后纷纷皱眉,这上面有和阴律相冲突的地方,不算严重但这不好:“这些都是你写的?”
扶苏点点头:“是我写的。”
这些都经过深思熟虑,很严肃的考虑了量刑,不苛刻也不宽纵,以他的观点来看,算是很公允。
“乱扔垃圾五年不能离开帝镇,这规定因何而来?”
阎君们心说这和秦律上在路边倒灰就砍……砍鼻子吧?反正罚的挺狠的。
在阴律上对于乱扔垃圾根本就没有惩罚,要是被人逮住打一顿就完事。
扶苏:“以前还不熟悉,邻居与我不睦,经常在我门口扔果核灰土和残渣”
阎君:“你说的就是刘邦吧?”感觉刘恒都干不出这种事。
“是,刘彻也扔过数十次。”指望皇帝一死就学会垃圾分类处理是不可能的,吃完了随手一扔,碎木头随手一扔,废纸破竹简随手一扔。帝镇到后来才发现把生活垃圾扔在坑里会自动消失,而纸张竹简和木头块都能拿去烧火。
阎君沉吟良久,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算小,他们对《阴律》引以为傲,如果好好讲道理可以稍加改动,但像现在这样不打招呼直接自成体系的,不好。帝镇的确不大,他管的也还行吧,没出什么事,也不知道如果是别人管会怎么样,但这的确是篡改法律,不论如何也该拿来向我们请示啊。
“第五条,偷税漏税。哦,你不用交税,直接作为镇长的俸禄,这事他不知道。划掉。
第六条,夺人妻子,你抢走了司马懿的妻子张春华做厨娘,之后还干扰他的家事,抢走了他软禁惩罚的司马衷作你的奴仆?”
扶苏确定了,这就是司马懿写的:“并非如此,张春华与司马懿情断义绝,与张嫣是同姓,就结为姐妹。司马衷被放出来之后,给他挑水砍柴,很少给我做工。”
“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张春华负责烹饪你家的饮食么?”
“……是负责烹饪。”
“司马衷被关在监牢中,是你命令司马懿放他出来?这样一个昏君,你救他做什么?”
扶苏为司马衷解释了一下:“司马衷只是懦弱没有主见,并不是蠢,也很诚恳的认错。他终生任人摆布,司马懿所怪非人,他理应责怪司马炎夫妻,还有贾南风。”
阎君非常不赞同这种说法:“他并非真正的傻子。一个成年男子,既没有被软禁,又没有被殴打,明知妻子做的事不对,却听之任之。夺权了自己乐享其成,失败了将责任一推,好似全然无辜。”
“司马衷的确难审,他有勇气亲征,也曾任人摆布。不知道其心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