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文绎
“拿来。”
拿上来一看,信中写到,之前她三次上奏,说理学被遏制后齐心协力传教,翰林院貌似是压制儒教,实际上是武曌的一言堂,这双方都试图动摇地府的正统尊道思想。三次上奏均被阎君置若罔闻。眼见得暗流涌动,她现在挑动事件,请阎君静观。金针刺破脓疮,宜早不宜迟。
信中还夸耀地府的‘正道’与人间的道教截然不同,是正道,是正气,在严格和自由中,做到了中道了义(佛家词汇:破除了对立和执着)。她希望能长久太平,保持原先的状态,对过于执着的理学放纵,不以正道引导,又新增了过于自由的翰林院,由那样一个抱有私心的人来引导,不能达到平稳。翰林苑中那些人,惯会对上粉饰太平,对下以刺激的东西令人心驰神往,日思夜想,渐渐有许多人生怨,又有许多人不安分,打乱了原有的平衡。
阎君们严肃起来:“不错,现在的炁确实有一点混乱。”
“我还以为是小妇人受了半生酷刑带来的怨气。”
“难道不是倭寇屡屡犯边,所杀的鬼魂带来的怨气?”
赵昚又说:“还有一封信,想要转交朱熹。当今理学之乱,他不闻不问,恐怕不合适。”
“接过来,投到画像之内他就能接住。”
朱熹很快就看到了,信中写了三条无法忽视的理由,他必须出来参与这场争论之中。
其中一条是,传说翰林院大学士是则天皇后。
阎君如此重用她,扰乱天下视听,不好。
第377章 理学之乱(中)
帝镇的夜色中弥漫着一种暗淡的气息,晚饭时朱厚熜呆在竹林中面壁思过, 方皇后识趣的离开了, 没有呆在旁边碍眼, 但他一个人沉浸在这种静谧而耻辱的忧伤中,思考人生和未来。
他现在急切的需要思考这些事, 虽然连死后的头七都没过,但再不想就晚了。
其他朝代的皇帝们都各自凑在一起,他们每逢遇到那种非常另类, 非常令人意想不到的皇帝, 就都跑回来看一看。特别强大的、特别活泼的、特别昏庸的, 都算是特别,都值得关注。
各自关起门来凑在一起, 谈论朱元璋的奉天殿在一百年内能不能盖好, 朱厚照和朱厚熜的性格天差地别, 这两个人将来谁会更有出息。明朝灭亡之后, 朱元璋会选择怎样的道路开始展开他和他们的未来,这会不会和我们抢夺职位。地府没有多少冗官, 基本上个个都有用, 所谓的闲职也得极力分析思考。朱元璋将来能不能放下他的混蛋儿孙, 甩掉包袱, 轻松上路。
现在明朝宗室可太多了, 朝廷每年的收入,超过五分之一要用在豢养宗室上,同时这些人不事生产, 还破坏生产,抢占土地和劳动力。历朝历代对宗室都不错,但没有像明朝这样优越的。
李渊慵懒的靠在抱枕上,抱着儿子:“赵匡胤他们也算有一个神鬼,这些年里,除了赵匡胤和那些皇后们,别人基本上没动静,真的假的??”
宋朝的皇后们,刘娥、曹光、高滔滔、向氏,这几个有名姓有能力的,现在都有些成就,没有泯然于众。张氏(原张贵妃)、刘清箐没听说有什么成就,但和丈夫还是很恩爱,赵祯爱贵妃,赵煦爱皇后,爱的都是那个娇憨活泼的劲儿,到现在也没什么变化。吴瑜现在却做了个贞洁烈妇,死不改嫁,似乎是誓要等赵构归来。
长孙无病感慨道:“阿耶,吴瑜那种人倒是不少。她现在好像是属于市令(工商执法)吧?”丈夫要是好,你等他还值得,不好的丈夫等他干什么。倒是有不少妃子等了太宗很多年,哎,可怜。
李旦:“说起来有些奇怪”
武曌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小的布卷,一卷白绢:“这是历代帝后现在所在的位置,以及将来的意向。请太宗过目。我收集的不全面,人人都藏头露尾,还有改名换姓,有些人不务正业,更不好找。宋朝的皇帝大多在混迹在士林清流之中,想要去太学任教,又屡次不中,各有一好,除了赵顼赵煦父子和赵昚之外,其他人几无上进心。”
李世民现在是阎君,更见不到混迹基层中的宋朝皇帝们,这正是让其他人负责的原因。他可以和阿耶躺在一起,其他人都得规规矩矩的坐着,接过布卷来展开,二人一起看。
李忱看起来总有些不安:“宋帝虽然不入仕途,但赵匡胤教了他们这么多年兵法战术,他们用斋号、道号,在民间颇有些声望。”唐宣宗一向格外在乎形象这些事:“则天皇后的翰林院,大刀阔斧的改动,印制发售的书籍,引起了一些非议。”
翰林院现在约等于圈养了一群作家的官方出版社。
武曌轻蔑的笑了笑:“我知道,谁都知道,正愁他们不敢来呢。”暗地里非议时,叫人无计可施,冒头出来正面对峙,经过一番辩论,准能叫他们片瓦无存。
皇帝们对此笑而不语。
李治:“旦儿刚刚想说什么?还没说完呢。”
李旦:“是,阿耶。我觉得宋朝这些皇帝奇怪,对着辽金愿意称子侄、称臣,到现在却是一副威武不能屈的清高样子,说不愿意对人俯首称臣。这岂不矛盾。”
“这个嘛。”李治笑道:“他原先不称侄臣,会亡国亡家,现在清高些又不会死,还能受人追捧。”懂了吗武旦,你小子也改过姓呢。
现在依然有那种风气,宁愿去服劳役也不肯当差的人,真清高!至于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皇帝们都很优秀。拿着外人看不到的名家法帖,被当世之中最负盛名的书法家手把手的教,哪能不优秀呢,普通人连名家法帖的摹本的摹本都见不到。
窦惠问:“武媚娘,你现在确实有些嚣张。”
武曌嫣然一笑:“是,我不嚣张,又怎么能激怒他们呢?有些人想忍辱负重,混进翰林院中,在文章中掺杂私货。阎君一味的命我怀柔,徐徐图之。我得让他们闹起来,才好让人知道,对这帮人怀柔是没有用的。理学最想做的不是让士大夫约束自己,而是约束君权。”
皇帝们不由得暗自赞叹,这就是用酷吏的专业人士啊,一句话直指根基。理学的目的就是约束君权,比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更进一步,虽然至今没成功,但他们一直在为此努力。开国皇帝都知道抓紧权力,往后几代,被理学士大夫教出来的皇帝,真的会信了大臣的鬼话,相信官员会自己管好自己,皇帝可以放心。
阎君这里看似平易近人,你就看那权力抓得有多紧,事事亲力亲为,没有谁称得上被重用、能权倾地府,皇帝做的事越多,下面人越是难以钻空子。
她不愿意多说后续计划,拈着香囊貌似害羞的避而不谈。
李炎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陆炳请我转交给朱厚熜的信,我给他吗?”
“他怎么知道你是皇帝?他知道多少?”
李炎:“他不知道,是我去青石山中请教一件事的时候,他是我前面那个,老修行叫他转身把信给我。他正无计可施,见我穿了古时候的衣冠,气概不凡,就请我帮忙。真是无巧不成书。”
“那就给他吧。”
“给朱元璋。”
汉朝的皇帝们都聚在汉武帝家里,各自拿了个垫子席地而坐,探讨中心只有一个,咱们老祖宗回来了?要干什么?闻到了一股不安的气息。
人间的火器已经取代了弓箭,能够小范围的压制骑兵,将来的战争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明朝禁止海运,总的来说弊大于利。”
“那些在异域他乡过来的西洋人,开始传教。”
“你看了么?”
朱厚照敲了两家的门:“赵飞燕和杨贵妃斗过舞吗?谁赢了,我看不见真是人生大憾。出来蹴鞠吗?”
明朝那边正在严肃且苦大仇深的探讨,一个三十年不敢吭声的太子,继位之后能一鸣惊人吗?正德皇帝想管不了的事情干脆不去想他,历朝历代的皇帝都能看得开,抛开祖辈的遗泽自己努力进取,我怎么不行?堂弟不教儿子,将来会怎么样谁都不清楚,反正要是有错,挨揍的是朱厚熜,自己至多是陪着承受些余怒,那不重要,演武很有意思,平时想请太宗跟自己打架还不容易呢。
汉唐不约而同的拒绝了他的要求,现在都不年轻了,谁愿意大晚上点着火把跑去踢球。没有激情了,喝喝酒看看月亮就好,天黑了容易找不到球。明天锤丸。
刚离开这里,就看到朱见深踽踽独行,悄悄跟了上去。就看到他拿了三个酥皮果仁馅饼给这位孙子,低声嘱咐道:“不要叫别人知道,二祖盛怒之下,恨不得让你食水不进,和解缙、杨继盛一样死了算了。你到底是我的孙子,我怎么忍心呢。往后悄悄的给你拿些馅饼来,你在竹林中,可以取竹汁来饮。餐风露宿,行苦行。当年王重阳、丘处机等全真教,苦行、少睡、禁欲,听说个个都已成仙。”半夜砍开竹子,有些竹节中有水,清热去火。
朱厚熜又累又气,反倒不觉得饥饿,勉强吃了一个,怀疑他的被派来试探自己的:“祖父,不必多言,我受得住。”
他可不是全真教的信徒,吃苦是不可能吃的,只能吃吃丹药的样子。
那些小姑娘吃破血药吃的血流不止,倒没把精气注入丹药中。
朱见深心里估计着他可能得下地狱,按照现在总结出来的潜规则,如果有理由的杀人,那还能含糊过去,如果是恶意弄死人——如为了炼丹,就惨了。
故而提前对他好一些,大概也没有多少时日了。唉,你好歹往仁君的方面装模作样的努力一下啊。
“哎呀,我不是你最喜欢的孙子了。”朱厚照走了出来,把祖父吓得差点蹿上竹竿。
他还有点惆怅:“前两天祖宗们打月饼,还算不错,腻了点,祖宗偏说每年只能做一次。”就是厚一点的果仁馅饼嘛,平时就当点心吃的,中秋节打上个红圈,就是月饼。他头一次知道,原来点心上的花形红点,分别是六根筷子和一个八角。八角!沾上花汁,往上一按。
朱见深揉他的头,叹了口气:“你对你弟弟好些。”
他不一定还有多长时间。祖宗们推断大明国运不长了。
拿唐朝类比,现在是德宗时期。
有道是诗必汉唐,两家帝后都在夜色中赏月吟诗饮酒,下酒菜不多,只有蜜饯、水果、正在炖的羹、一罐酥香焦脆的棋子豆。
扶苏坐着听着他们写诗,忽然笑了:“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哦?好情调。”
“惠帝回来了?”
“呀,真是灯火阑珊处。”
“也确实是那人。”
刘盈笑嘻嘻的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刚回国,看到你的字条,赶紧策牛狂奔回来。扶苏哥哥~”
扶苏扶着席子准备站起来:“你要喝汤么?”出了一趟远门,回来总要喝些热乎乎的东西才好。
“我带了两包奶粉回来。用茶汤冲一下就好。”
成吉思汗的军队发明了三种美食驰名海外,第一就是奶粉,是熬干的奶酪敲碎成粉,第二是肉干和肉松,第三则是鞑靼牛肉,生牛肉拌水果,鲜美微甜。
炒米炒糜子虽然是惯用的军粮,但不是他们发明的。
现在对地府大量出售酥油(黄油)、肉松,买奶粉的人不是很多。
炉子上的银壶中煮着一壶微沸的茶水,茶叶刚刚投入,煮开的时间不长。
“别回去取碗盘了,怪费事的。”李豫随手递了一个金碗给他:“不介意的话用我们的金碗。”
桌子上放了一摞金碗,都在混用。
又有一个切好的果盘推给他。
刘盈也推荐他们尝尝奶茶,甜咸兼可,喝起来有点野蛮,但不坏。
扶苏:“对月饮酒,和对月喝奶茶,感觉一下子就不一样了。你们还写得出诗吗?”
奶茶虽然看似偏向于蛮夷,但真喝不出那种豪迈的气势。李世民不受影响,继续写他缠绵婉转略带哀伤的诗句。
武曌可写不出来:“我总觉得外面有些事。”
李治按住她的肩膀,温温柔柔的叫她稳住:“事情总是有的。”
…与此同时…
已经要被定性是‘理学之乱’,朱熹就不能不管。
他虽然没做过高官,必要的敏感性还是有的,要是青史留了这个事件的名字,那就和巫蛊之乱、党锢之祸齐名了。放下毛笔就出了画中山,见到赵昚。
赵昚负手而立,简单讲了一下:“你身后的门人希望阎君罢黜百家独尊理学。”
朱熹也是这么想的。
赵昚心说这件事中我要做的事终于完成了:“他们和官员起了冲突。”翰林院,冒用了人间的名望地位,实际上没有那么严肃正经,但也是一个标标准准的官府部门,不是衙门。冲撞这种地方,其罪不小。
朱熹叹了口气,先去见了阎君:“陛下们,这并非是我授意。我希望地府推广理学,让人们都能约束自己。”
阎君们点点头:“你自去处理。不要让事情闹大。”
“去教他们约束自己,不是逼别人约束自己。”
“以稳定为主。”
走到翰林院外,远远的就看到附近几条街上挤的水泄不通,要不是鬼魂可以互相穿过躯体,他都挤不进去。在围观群众的抱怨中挤了进去。
争论的人变多了,争论的焦点从妇女身上,转移到‘孔子和朱子能否决定是非标准’、‘人们的三观是否应该统一到和两千年的古人、五百年前的古人一致的程度’、‘理学从各个层面告诉你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随着周围客观环境的变化——理学能否全部涵盖’。
朱科一方的论点则很明确‘文学作品捏造危险教人学坏’、‘你们的主角犯法了’、‘学了理学的人变好了,读你们的书的人没有变好’、‘法律的下限,道德是上限,不用孔孟之道有谁做道德标准?’。
双方都认可文以载道这件事,那么就尴尬了。
宋慈无计可施,又没有闹出事来,强行拉开还得凑在一起,矛盾正在逐步激化,就带人在这里盯着。
朱熹问:“压住的这四个人是怎么回事?”
鬼差:“这四个人啊,有仨是要打朱科的,还有一个要打翰林院的。”现在双方都盼着赶紧再出来一个人,打自己这边的人,这才显得对面那边把人教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