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藿香菇
她认识他们吗?她不想听,也不想看,能不能识相地滚远点儿呐?
五百年,整整五百年了,以月老祠惊人的鼎盛香火,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被这些狗男女们来来回回扎了多少刀刺了多少剑,但反正林林总总加起来完全足够把她逼疯就对了。
她是真的已经彻彻底底受够这样的日子了。
“现在好了,”姻缘树哈哈大笑,有些语无伦次,“整个萝州城里,再也不会有人敢在我面前摆出那副恩恩爱爱的甜蜜模样了。哭、都给我哭,哭起来才好看!杳杳你那个大师兄也是一样,那对狗男女天天在外头搂搂抱抱,我就想抽死他们,让他们笑啊,笑啊!怎么不继续对着我笑了!哈哈哈哈。”
宗煜和楼立舟两人听得目瞪口呆,谁能知道萝州城灭顶之灾的起始竟是这个原由。
完了完了,他们以前年少无知也拜过不少花花草草,不、不会也出事吧?
姻缘树一把将两人推倒在枕间,强摁着胡乱亲了一通,晕乎乎地喃喃说道:“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这儿,现在也该轮到我开心。”
宗煜和楼立舟惊慌失措,像两只小鸡仔儿扑腾扑腾个不停。
宁杳起身定定看了他们,眨了眨眼睛,旋即贴心地放下大床上的帷幔,这才退出了屋里。
绿衣侍婢立在她身侧,“时候不早,姑娘也随婢子往客间就寝歇息吧,待明日主人醒来,婢子再请姑娘过来。”
宁杳欣然点头与她同行,顺着梯子下了一层又一层,扶着摇摇晃晃的藤桥,隐约听见对面的房间传来嘈杂的争吵。
“你这毒妇!放开我,快放开我!本王要休了你!”
“老杀才,老不死的东西,都现在了还在我面前摆王爷的谱,你怎么不去死呢!”
宁杳面含奇怪地问道:“是有人?”
“是有人,”绿衣侍婢回道:“姑娘也应该认得,正是萝州郡王府的一对夫妻。这二人每日多方争执不歇,时时大打出手,常要见血的。主人喜欢得不行,稍有闲暇总要过来观赏几回,说每每瞧了他们,自己这心情总是格外舒畅。”
原来是郡王爷和郡王妃那对表面夫妻。
宁杳还以为他们早死了呢,没想到居然还活着。
不过想想也是,这几百年见多了男男女女如胶似漆,如今看到郡王妃夫妇天天互相插刀的话,对于那位前辈来说,确实是件挺叫人高兴的事。
“姑娘?”绿衣侍婢叫她一声,“客间就在对面不远处,马上就能到了。”
宁杳回神,往对面声音传来的地方又看了一眼,她没忘记正事儿,状似无意地接话说道:“走了半晌可算是要到了,这地方也实在太宽广了些,若非有你引路,我怕是在里头随便走个两步就不知方向了。”
“确实如此,”绿衣侍婢面无表情应声,举步轻飘飘地先过了桥,“所以姑娘如果有事切记一定要叫婢子一声。到了客间也莫要独自外出到处闲晃,更不要去什么不该去的地方,若落了陷阱不小心触了什么东西,恐会另生出些不必要的事端来。”
宁杳在她身后,也踏上了桥尾的绿叶台,黑黢黢的瞳眸盯着她的后脑勺,轻声说道:“那可不成啊……”她还有必须去的地方呢。
“姑娘说什么?”
“啊!”
绿衣侍婢没听清,下意识侧身,谁知刚刚转过头来就被宁杳掐住了脖子,她五指只些微一使力,眼前一阵微弱的白光闪过,手中俏生生的小姑娘瞬间便不见影子,转而代之的是片青色的细叶子,轻悠悠地飘落在地上。
宁杳将叶子捡起来,擦干净放进嘴里吃了。
她先时还奇怪这侍婢从何而来,后来见姻缘树摘了几片叶子变作舞姬,方才明白过来绿衣侍婢也是叶子化形。
宁杳咀嚼着有些涩口的叶子,脑海中很快浮现出这座“空中宫殿”所有的路线图。
而她打算去的地方,也就是那个男人化作的另一棵树所在,该往——右边。
第23章 第一更
姻缘树醉酒, 里面又有宗煜和楼立舟两个二傻子拖延, 时间勉强还算充裕, 宁杳过了藤桥还有心情和空闲往加重锁的牢门里面挥挥手打了个招呼。
隔着一道藤蔓编织成的牢门, 最先看见她的是郡王妃郑氏。郑氏自上回在扶宅门前被树藤卷走, 差不多也有十来日了, 至于恒郡王则是后面才被抓来的。
这对夫妻自打舒颜丹的事情之后,表面上的情分其实已经所剩无几,不过由于恒郡王是天生爱装,总觉得自己有几瓣蒜儿,怎么也割舍不下“尊妻爱子、情深意重”的美名。
而郡王妃因为容貌受损,必须戴着面纱,也很好地遮掩住了满脸的嫌恶与厌烦。
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两口子愣是诡异地和谐了挺长一段日子。
一直到姻缘树这儿, 又惊又怕互相埋怨情绪崩溃,才彻底爆发出来。整天不是吵就是打, 整个空中宫殿里就数他们最热闹。
郡王妃推开挡在面前的恒郡王, 步履蹒跚地冲过去瞪大了眼, “宁氏!宁氏!你怎么在这里?!”
宁杳恍一看见这个老态龙钟, 披头散发,好似从泥堆子钻出来的妇人险些没能认出来,好一会儿才说道:“自然是这里的主人让我上来的。”
“这里的主人, ”郡王妃呆了呆, 惊然道:“你们是一伙儿的!你也是妖孽, 你果然是妖孽!”
郡王妃骂骂咧咧, 恒郡王却眼睛一亮看见了希望,他爬起来急切叫道:“琂儿媳妇,琂儿媳妇,你还愣着干什么,快救救我们,快!快放我们出去啊!”
宁杳跟恒郡王不大熟悉,严格来说连一面也没见过,她问道:“你谁啊?”
恒郡王:“……我是你公公,你公爹!”
宁杳指尖抵住下巴,沉思片刻,摇摇头,“不认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恒郡王懵了,“不认识?你怎么会不认识,你怎么能不认识呢?琂儿呢?我的琂儿呢?别走!你这个不孝媳,你给我回来!你给我回来啊!”
郡王妃压根儿就没把希望放在宁杳身上,当初她为舒颜丹做的事儿你我双方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如果换成是她,以德报怨救人?呸,不趁对方病要对方命,她郑姮心的名字倒过来写。
“你鬼叫什么叫?”郡王妃一脚踹过去,讥讽道:“还你的琂儿呢,以前在府里的时候,扶琂不是天天搁西风院里头躺着吗?也没见你抽个空儿过去亲亲热热抱着喊一声‘我儿’啊。装啊,使劲儿装啊,咱们俩一个窝里呆了几十年,谁还不知道谁啊?当初扶琂他亲爹死了,留下丰玉娘一对孤儿寡母,人家男人才刚下了葬,你个无耻的老混账见色心起就非留着人做了外室,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你自己心里没数?”像她,她自己做了什么事心里就有数的很。
“扶琂的眼睛会突然瞎了,现在又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你敢拍着胸脯说和你没一丁点关系?要不是你故意拉那小子替自己挡毒试毒,会成这样?”郡王妃抚掌大笑道:“还好丰玉娘那女人早死投胎去了啊,她要是在九泉之下晓得你这老东西这么对她宝贝儿子独苗苗,还装模作样搞什么似海深情,非得诈尸从棺材里蹦出来亲手掐死你不可。”
恒郡王被当场拆台,涨红了一张脸,“你、你简直胡说八道!琂儿挡毒之事都是意外、是意外!”
意外?好吧,就算是意外,可后面也没见你好好细心照看一番,理会一下啊。
合着当初睁一只闭一眼任他在府里苦哈哈的不是你?
所以郡王妃对此只能,“呵呵,呵呵……”
“你这无知的粗鄙妇人,竟胆敢如此污蔑讽刺本王!我王府有此无德恶妇,家门不幸,实乃家门不幸啊!”
郡王妃:“他扶家遇上你,家门确实挺不幸的。”
恒郡王气得头昏脑涨,脸皮抽筋,两眼发直,场面收不住两人又开始大打出手,以至于宁杳走得老远了都还能听到他们你一声我一声的尖叫。
老当益壮,还挺精神的。
宁杳摇摇头,前方拐角处有几个侍婢相携而来,她连忙侧身避过,从另一条道上离开。
顺着往前走,用了约莫半个时辰才走到尽头,尽头处的路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断开一般,空隙足有两丈宽,底下深不见底,黑漆漆的看不大清,也不知是通到什么地方,真掉下去十有八|九没什么好事儿。
宁杳按着叶子里的记忆,伸手拽住根悬空的长树藤,后退一丈,试了几次,果然不错。
她纵身使力一晃悠,稳稳落在对面的藤木梯上,动作轻悄悄的顺着梯子往下,从几十处叶子墙中间穿过,又连着避开了四五个侍婢,总算到了目的地。
宁杳穿过掩在繁叶堆里一道如湖面波光粼粼的小门,有热气铺面而来。
面前是一片熊熊燃烧不灭的火海,有个身穿白衣的男人正在四处奔逃,狼狈不堪。
……
余青白被困在这里已经整整五百年了。
每当烈火焚身,恶魂噬咬,他总忍不住回想起以前的美好岁月和三十年里短暂的一生。
余青白出生在五百年前的萝州之地,是城主府里最小的少爷。父母疼宠兄嫂爱护,人人奉承他,追捧他,就是王宫中的公子们也不一定比他更风光。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直到遇见一个名叫绫冬的女人,一个美得不可方物,他脑子里所有的华章美赋也无法描绘其容色三分的女人。
腊月桥头梅花树下的初见,他恍惚以为自己见到了九天玄女,月上飞仙,像是活活地被勾走了魂儿,跟着她去了才好。他晕头转向地栽进了河里,下人把他从冬日冰冷刺骨的水中捞出来,素来身体康健的他得了一场大病,食不下咽,辗转反侧,日复一日消瘦憔悴。
天下从不缺美人,环肥燕瘦他在城主府里见了个遍,可消遣过后也是食之无味。但绫冬不一样,她美的动人又挠人心魄,圣洁却又不失娇女妩媚,只要她愿意,也许任何一个男人都只能俯首称臣。
母亲在他万般恳求之下终于松口,亲自将绫冬接到了城主府,他们以兄妹相称,闲暇饮酒赏花,写词说赋,那是他一生里最快乐最幸福的日子,常常想就是真死了也甘愿的。
可惜好景不长,有一天绫冬病了。
她病得很严重,倒在床榻上面白如纸,气息奄奄,命在旦夕。城中所有的大夫都要摇头叹气,母亲也开始给她准备后事,偏他不信,遍寻高人,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找到了法子。据说在遥远的东山林,离太阳升起最近的地方,有一个树灵,它的心脏是第一缕阳光落下的地方,只要有了那颗心,绫冬就能痊愈,甚至于还能长生不老。
长生不老,哪个凡人不喜欢?可他不稀罕,这颗心就该是绫冬的,人间难得的绝世美人就该生生不灭。
他很高兴,带着高人的嘱咐去了东山林。
树灵是个小姑娘,天真的很,但他却没有片刻放松,毕竟妖物精怪非我族类必有异心。
他和树灵一起离开东山回了萝州城,他将那颗跋山涉水而来的心送给了绫冬。
树灵之心确是非凡之物,不过眨眼间绫冬就恢复如初,他欢喜非常,原以为几经挫折至此终于能长相厮守,却不想树灵反扑让他一命呜呼。
绫冬不见了踪影,他的躯体被迫化作了一棵树和树灵纠缠难分,他的灵魂被树灵禁锢,日日遭受烈火焚刑,五百年的每一刻都难熬极了。
但他从未放弃地坚持下来了,他要出去,他一定要从这里出去!
绫冬还活着,她一定在等着他,一定也跟他一样思念刻骨。
余青白倒在火海里疲惫喘气,很快又站起身来边奔逃边寻找可行的出路。
“余青白……”
远远的好像有谁在那边叫他。
余青白怔然回头,就见火海尽头有个罩着艳红色斗篷的女子缓缓走过来,她每走一步,翻涌的火焰便退一步,就这样到最后困了他多年不灭的火海愣生生退了一半。
待到了他面前,她问道:“余青白?是余青白吧?”
余青白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人了,他呆立了良久,半晌也没反应过来。及至宁杳又说了两声,那清缓徐徐的女声入耳,他才惊然回神,意识到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余青白欣喜若狂,若非是鬼魂恐已然落下了泪来。他拨开遮面的杂发,难掩激动之色,大声叫道:“我是,我是!姑娘,是绫冬让你来的是不是,你是来救我的对不对?!”
五百年了,也只有知情的绫冬还活在世上了。等到了,他终于等到了!
绫冬?宁杳知道,就是姻缘树说的那个漂亮“情妹妹”。
还惦记着呢。
在对方万分期待的注视下,宁杳微微一笑,从斗篷底下轻轻伸出了手来,却在下一瞬死死地掐住了他的脖子,语声低缓,“救你?不,正好相反。余青白,我是来——送你上路的。”
余青白愕然瞠目,“什、什么?!”
第24章 二+三
从满含希望兴高采烈, 到当头棒喝五雷轰顶, 从天堂到地狱也不过就短短几息的时间。
余青白都傻了, 怎、怎么会这样?为什么要送他上路?他从未见过这个女人,也肯定没得罪过她啊?
余青白当然没有得罪过宁杳, 她会这么做, 盖因追根究底, 所有事情的起始不过全在两人身上——余青白和绫冬。
但真要论起来, 比起绫冬, 姻缘树显然更怨恨余青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