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藿香菇
“这个时候找我, 是有事?”玉淩昭闻言放下手里的画笔,落下幽深凉凉的视线,居高临下睥睨着直挺挺立着发愣的姜缀玉,颇为嫌弃道:“这人谁啊?”
男人忙一把拽下姜缀玉跪在地上,回道:“是属下曾与您说过的女儿,原在万音门修行的缀玉。”
玉淩昭哦了声,又斜了斜身子,继续看着他面前的画像,“既在万音门,没事跑到我魔界作甚?脏兮兮的,扔外头河里淹了吧。”
榻前的三两个侍女应声而起,男人吓得冒了一脑门儿的冷汗,恭敬道:“主子!主子!缀玉在凡人界遭了祸事,现下没了人身,全靠三分魔族气血留命,万万过不得河里那一遭。还请您看在属下多年尽心的份儿,且饶她一命吧。”
玉淩昭瞥了瞥他,倒给面子没再下令,男人松了口气,再拱手道:“缀玉初来魔界,属下今日是特意带她来拜见主子的。”
姜缀玉也会看眼色,俯首拜了拜。
玉淩昭对她没什么兴趣,反而问男人道:“魇归,千里春那女人最近在干什么?”
魇归:“还在凡人界的王宫里,主子还不知道她吗,最是风骚不得闲。”
“啧,”玉淩昭挑挑眉,“你告诉她,尽早回来一趟,我最近也打算抽空去趟凡人界,需要她做些打点。”
魇归诧异道:“主子去凡人界作甚?”
玉淩昭得意地轻哼道:“九清下界了,那老不死的东西没事儿可不会挪窝,我猜是他想到可行的法子把老师找回来了,我可不能比他还慢。”
“那位上神去凡人界了?”魇归惊讶,末了眼珠子一转拱拱手,替自己女儿谋事道:“主子既然赶着去,叫千里春来回一趟反倒费时又麻烦,缀玉这些日子在凡人界行事,也懂些规矩,主子有什么需要提早打点的,不若直接使唤她?还方便些。”
玉淩昭全然无所谓,反正就一个手底下做事的,“可行,你安排吧。”
从魔宫出来,直到过了飞桥,姜缀玉才缓了缓紧绷的肩脊,她面上有些失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魇归说道:“你先回我洞府休息半日,等下午再过来,好好替魔尊办事,只有这样魔界才会有你的立足之地。”
“我知道。”姜缀玉眼含厌烦,她不喜这个所谓的生父,也厌恶这个曾害了她母亲的男人,但事情到现在这个地步,又不得不跟他待在一处。
她如今的一切全拜天衍宗和宁杳所赐,她绝不会放过他们。
能有近身替魔尊办事的机会,她自然会好好抓牢。
玉淩昭,魔界之主,连仙界都不放在眼里的人物,天衍宗又算什么?
……
姜缀玉到底死没死宁杳也存了疑心,不过她没怎么在意,反正就算没死,一时半会儿也杀不到她面前来。她有空想东想西还不如多吃点儿东西,等对方杀过来的时候,再砍一回就是了。
飞剑停在殷都已经是下午时分,天衍宗落脚的地方是个三进的院子,这是他们特意租下来暂用的,四方摆了聚灵和御魔二阵,便于闲暇打坐修行。
宁杳和扶琂被宁楹安排在东厢房,他二人一间屋子。
关上门宁杳把四个黄从乾坤袋里放出来透气,扶琂也从包袱里把他的小盆栽摆出来吹吹风。
宁杳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种的东西,她刚在桌边坐下,就有淡淡的清香在她鼻尖儿不断地飘来飘去,还有异常浓郁的灵气在叶子上萦绕不散,便是天衍宗后山种的灵草也差了四五分,一看就是难得的好东西。
她不禁歪头,细白的手指抵额角,目不转睛地慢慢说道:“相公,你的这棵青菜……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扶琂抬起头,说道:“夫人,这不是青菜,这是棵草,暂时还不能吃。”还得要再养养。
“……哦。”
宁杳视线一歪,管它是青菜还是棵草,对她来说其实没什么差别,不过这个味道是真的很不错,闻起来太香了。
生吃也好,炒着也好,下面也行,肯定很有滋味儿。而且灵力充足,吞下去她的修为估计能连跳好几级。
也不知道扶琂是从哪儿得来的?
宁杳打量了他一眼,心里的古怪越重了几分。
扶琂似无所觉,冲她笑了笑。
稍晚些时候,宁楹等人往盛国王宫详谈萝州事宜,宗煜和楼立舟两个傻子也各回各家了。
因修士辟谷,宁楹他们素日并不需要五谷杂物,暂住的宅子里自然也没有专门做饭的厨娘和可用的粮食,宁杳便收拾收拾和扶琂带着四个黄出门,去找个能吃饭填肚子的地方。
殷都是盛国王都,四州里最繁盛的地方。
四衢八街,人声鼎沸,哪怕已是黄昏时分,斜阳晚照,也依然随处可见高门贵女钿车轿马出行,游手好闲的王孙公子三两成群勾肩玩笑,还有道边商贩挤挤挨挨,百家铺子客似云来。
四个黄昂着头走在前头开路,宁杳和扶琂要走得稍慢些。
“听说元蓉予在来去街开了个酒馆子,反正没什么事儿,咱们要不要去看看?”前头握着折扇挥来挥去的男子说道。
“昔年哪知道元家大小姐有一天会沦落到当垆卖酒、灶前煮菜的境地,哈哈哈,这不去看看怎么说得过去?以往的时候,从云大小姐手里出来的东西咱们可沾不到边儿。”
“去去去!是得去看看,听人说云大小姐不止有温酒的好手艺,厨艺也响当当。”
“就她?得了吧,咱们元大小姐只有一张脸,别的什么都不沾。”
那几人边走边笑哈哈的说话,宁杳只当听了嘴八卦闲说并未在意,四处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酒楼饭馆。
一路走一路看,突然在街口处停了下来,扶琂偏头,状似问询。
宁杳指了指里面,“我们往这儿走吧。”她已经闻见味道,感觉应该还不可以。
扶琂看着眼前细细白白的指尖,沉思片刻,没有动作。
宁杳走了两步又退回来,面上染了些许疑惑,怪道:“你怎么了?”
扶琂摇摇头,低声说道:“我是个瞎子,看不见路,夫人能不能帮忙搀搀我?”
宁杳恍然哦了一声,想了想走到街边挑挑拣拣买了条细绳系在二黄健壮的身上,再将绳子一头递到了扶琂手里,“让二黄牵你就好了,以后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也方便,我先走了,你和二黄慢慢来,不急。”
她说完就寻着味道往长街里巷去,二黄冲扶琂叫了两声,“汪汪汪……”
扶琂收回伸出到一半的手,面无表情地跟着二黄往前。
二黄突然觉得自己狗头莫名有点儿发凉,奇怪哦,殷都天气明明比萝州更暖和啊。
宁杳已经走远了好长一段路,等她到了香味儿传来的地方,抬眸看了看顶上的小木招牌,底下还没迈进一脚,就听见里面有男人高声调笑嚷嚷着“元大小姐”四个字。
第29章
小酒馆里面很热闹。
统共五六张长桌, 差不多都坐了人,除了先时在街头碰见的那几位, 还有一两个坐在角落笑盈盈看戏的姑娘。
宁杳进门, 拨下头上的斗篷兜帽,在唯一一处空桌上坐下, 四下不见店家人影,她也不急,安静看着墙边架子上整齐摆放的酒坛子。
还在笑闹的几个年轻男人互相瞧了瞧,有见这容色昳丽,心痒痒的, 笑嘻嘻地扭过身主动开口问道:“姑娘是一个人来吃酒用饭的?怎么寻到这僻静旮旯地儿?这处的店家可做不出什么好玩意儿, 不若我请姑娘到曲家酒楼去喝喝小酒, 他们家的玉春酿滋味儿美得很,届时月下对酌,一口下去保准儿叫姑娘魂儿都没了。”
这姿态轻浮,说话也聒噪。
宁杳从乾坤袋里摸了把菜刀出来, 亮亮刀锋,睨过眼道:“我看还是我先送公子魂归西天好了。”
年轻男人脸色变了变, 腾地起身来,不悦道:“我好声好气的, 你这是什么话?!”
宁杳:“自然是人话。”
“你!”
“汪汪汪!”
男人话音刚落,就听得几声犬吠,还未缓过神就见外头突然蹿进四条狗来抵着他的腿纵身一拱,人就被掀翻在了地上。大狗恶狠狠地龇牙, 极凶神恶煞的模样,他吓得屁股直往后挪,连连甩袖,“别过来!不长眼的畜生,滚开!”
有四个黄在边儿上挡着,宁杳没再理会,进里来的扶琂在她身边坐下也没说话。
元蓉予从后厨端菜出来,看着地上的男人,说道:“崔辕,你在干什么?”
崔辕在同伴的搀扶下起身来,自觉丢了脸,没好气地撩袍子坐在了靠墙的位置上,火气汹汹的大声道:“等大半天了,你的动作可真够慢,就这样开馆子的?当自己还是元家的大小姐,人人都得捧着你啊?还不麻利点儿上菜,再给我们温两壶好酒来!”
他颐指气使,如此不客气,元蓉予一双凤眼里也冒了火,可想想自己如今的处境和身份,又生生忍下了。她憋着一口郁气将木托盘里的几碟子菜放在桌上,转身到宁杳这处语气都还有些僵硬,“两位客官想用些什么?”
宁杳:“招牌上的菜都要一份,再来坛酒。”
元蓉予先取了酒来,又回了厨房。
招牌上的小菜不少,她来来去去半天也没停过。
崔辕等人此行就是为看元大小姐的笑话,好极尽挖苦之能事,可现在人老在后厨窝着忙脚不沾地,他们丁点儿找不到讥讽的机会,顿觉心里不爽快,扔了筷子,叫道:“走了走了,真是没意思的很,还不如去和拂花苑的秋霜喝两盅,走走走,今日我做东。”
崔辕几个相携离开,连个铜板也没留下,元蓉予端菜出来一瞧,气得两眼发红。
“真不是个东西,大家公子也做得出吃白食这样的事儿,和地痞混子有什么两样,可真是崔尚书家养出来的好儿子!”
原本一直坐在角落里的两个姑娘,抿着笑出来,掏出块银锭子强塞到元蓉予手里,说道:“这点儿银子也耍赖,他们确实不是东西,我俩可和他们不一样。蓉予啊,来,这银子好好收着,多出来的也不用找了,就当是咱们做姐妹的一点儿心意,你拿着去正街上的胭脂铺里买两盒雪云膏,早起晚歇的时候仔细擦擦脸。我知道你如今日子过得艰难,可无论怎么的也要小心顾及自己的身子啊,这人天天在灶台边过,可不能还没嫁人就成不中看的黄脸婆了。已经没了好出身,要这张脸都没了,你这以后可还怎么活啊。”
元蓉予哪里听不出她话里话外的挖苦,还姐妹呢,呸!她将手里的银子甩回去,胳膊一揽使劲儿推人,“滚滚滚!都给我滚远些,你们下次再敢过来找事儿,我一刀劈死你!”
两个姑娘踉跄地到了门外,拍拍裙袖,冷哼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以后你八抬大轿请本小姐来,本小姐还不愿到你这黑黢黢的脏地儿落脚呢。”
那两人一走,酒馆子里总算彻底安静了下来。
元蓉予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起伏的心绪,与宁杳和扶琂歉然道:“扰了两位客官,实在是对不住。”
宁杳摇头,“不妨事儿。”
外头天色已经暗下来,元蓉予又在屋里点了两盏灯,才收拾起桌子。
宁杳喝了两口酒,又看了看忙来忙去的店家。
这女店家姓元,名儿唤蓉予二字,原是北国公府元家的大小姐,自小千娇万宠的长大,却因不久前发生的一件事被盛怒的北国公赶出了家门。
至于是什么事,还得从半个月前的一个清早说起。
那正是天际微明,将亮未亮的时候,紧闭了一夜北国公府大门被人砰砰砰地敲响,上门来的是一妙龄女子。这女子二八年华,上来就哭诉,说自己才是真正的元家大小姐,至于国公府里头的元蓉予是个被掉包的假货。
掉包?假货?这是真假千金啊?
围观众人哗然又兴奋,守门的侍卫当然不信,什么掉包?什么假货?他们大小姐在家好好待着呢,也不知哪里来的骗子胆大包天,骗人居然骗到国公府上来,在大庭广众之下胡诌乱言!
侍卫尽职尽责地要赶人走,可当那女子摘下面纱,后头出来的北国公夫妇也呆了,不为别的,只因在面纱下的分明是张和元蓉予一模一样的脸,就是连眼尾的小痣也分毫不差。
这可真是奇了。
还以为是一出幼时抱错引出来的事儿,却不想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
世上本就有长得相似的,百年前福安公主不愿和亲离国,在民家大力搜寻,就找到过一位和她容貌相似的女子,用来顶替行事。可就算长得再怎么像,生活不同,习性不同,总归是有差别的。
可北国公府这两位“大小姐”,一举一动都毫无相差。
这——哪个真?哪个假?
站在一处,身为亲爹亲娘的北国公夫妇也晕昏昏的,一个头两个大。
实在太过怪异,会不会是妖魔作祟?北国公夫妇二人为慎重起见,甚至特意请了灵山观的道人来一探究竟,可灵山观的道人摇摇头表示两个人都没有什么问题,至于到底谁才是真正元家大小姐,他也不知道。
道人临走前还隐晦地问夫人:“贫道未曾发现不对劲儿的地方,两位小姐实在太过相像。贫道冒昧,是不是夫人十几年前本就生双胎,您自己给搞忘了?”
北国公夫人懵了,她自己生了几个娃,她自己会不知道吗?一个,就一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