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皆为盘中餐 第33章

作者:藿香菇 标签: 女配 情有独钟 玄幻仙侠

  年轻的郎君臊得整张脸都红透了,她都有些不忍来,拉住老妈妈的手往里走,“妈妈,你就少说两句吧。”

  美人裙袖旖旎如烟,袅袅远去,台上也曲终人散,只留下满屋子寻欢作乐的客人,和看着人离开方向愣愣发呆的傅峮。

  宁杳拉着扶琂的手,走上梯子,围着傅峮转了转,小声道:“确实和傅二公子像的很。”说是一模一样也不为过。

  ……

  绿袖第二次见到傅峮是在半个月后,还是热闹的夜晚,老妈妈领着人进来,态度甚是殷勤周到,“我儿,这位是傅公子,从王都琉城来的,今儿晚你可要好生招待才是。”

  房门合上,她坐在七弦琴边,看着站在绯玉珠帘后头拘谨的小公子,拨了拨琴弦,笑道:“公子又是来满风楼捉贼的吗?”

  “不、不是。”他羞愧不已,脸红得比她搁在妆台上的胭脂还厉害。

  见多了在女色间如鱼得水的,还是头一回见到个跟姑娘家一样这般容易害羞的,她不由发笑,温声问道:“不知公子今晚想听什么曲子?”

  “都、都好。”

  “那奴家便自己做主了。”

  外间的喧闹被薄薄的门板隔绝在外,他就坐在离她足有几尺远的地方,端端正正的,像在学堂里的士子,认真地听完了一曲又一曲,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有绮窗上闲花叠影轻瑟瑟,槅扇外的河江里浆声渔火点点错落。

  在后来,她总想起那个时候,没有人真的只是到满风楼来听她弾曲子的,他是第一个。

  傅峮真的是她平生所见过的最好的儿郎。

  清朗端正,和纸醉金迷的满风楼总是格格不入。

  他来过好几次,都坐得远远的听曲子,连目光也只落在七弦琴上。

  “下次公子若还想听曲子,不必走正门,轻功这样好何苦花那个冤枉钱呢。”妈妈对客人可从来不会客气,其实她谈几首曲子哪里又能值那么多的银子。

  他在河都滞留了多日,慢慢的相熟,他不再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而是会在听着曲子的时候,悄声地与她说起或听闻或眼见的趣事,说河的那边有什么,说城外的桃花林也开了。

  她自打幼时来到满风楼开始,再没有踏出过这里一步,妈妈怕她跑了,也怕她被人拐跑了,所以不准她出去,总叫人守着门,日夜不错眼的守着这棵摇钱树,生怕出丁点儿的差错。

  她这小半辈子,只在底下院子里见过三两棵桃花,却不知道花色烂漫连天一片是个什么模样。

  “傅郎会作画吗?”

  傅峮会舞刀弄枪,却捏不来画笔做细致活儿,他摇摇头说:“我画出来不好看,不如出城去好。”

  她也想出去啊,可她出不去。

  她有些可惜,第二天整个白日都睡不着觉。

  以前没人与她说过,她便什么也不作想,可如今他提起了,她便总要向往惦念着。

  夕阳西下,她起身坐在小榻上看书,他早早就来了,趴在窗外小声说:“袖娘,我带你出去。”

  十来尺高的格窗,底下是河江水波漾漾,他抱着她落在小舟上,摇摇晃晃水声哗哗。

  小舟停靠在岸边,他红着脸给她蒙了面纱,第一次牵了她的手,“天要黑了,我们要快点。”

  从小妈妈就教她,女子行路绝不能快,要轻轻缓缓的如风拂柳、枝摇条,袅娜轻盈才能柔媚动人。而那天下午他特意没准备马车,从河岸边到城外,一路小跑着走过行人归家安静清冷的街道,穿过雨水未干的清月桥,尤记得桥上携裹了凉意花香的春风灌满了裙衫袖袍,分明是有些凉幽幽的,心却突然热了。突然就想啊,如果这个人能牵着她一直走下去该有多好呢,白首不离,便是什么也不求了。

  城外已经少见人影了,雀鸟也成群回巢。

  一身青袍的郎君倒挂在树桠上,将开得正好的花枝摘下给她,咧嘴笑着耳廓发红。

  黄昏下的桃花蒙上了一层浅橘色的淡光,繁丽而热烈,就像她的心一样。

  她接过花,看着翻身跳下来的傅峮,指尖轻轻拭去他鬓边的细汗。

  小郎君的吻是又轻又浅的,好像含着万分的珍重。

  她想这样是不对的,不值得,好郎君该找个好姑娘,而不是一个妓子。

  可她有多喜欢傅峮啊,真的喜欢极了。

  回到满风楼,她将桃花插在细颈瓶中,看着发呆。

  傅峮几乎每天都会来,或光明正大地走正门,或乘舟翻窗偷偷带她溜出去。那大约是一段最不能忘记的日子,她每天都在想明日太阳升起城里会是什么模样。

  傅峮离开河都的时候,她有相送。

  小公子抱着她,说:“袖娘,我会回来的,我要娶你,八抬大轿娶你过门。”

  老妈妈听见差点笑出了眼泪,欢场的恩客,是出了名儿的薄情寡信,嘴里一个“娶”字说出来就是天大的笑话。

  没有人信他,她却是信的。傅郎从没有骗过她,这次也不会。

  他此次归家早已往王宫递上了请战书,年轻的郎君知道,他根本护不住自己的心上人,倾城红颜,待在满风楼还好,一旦出去多的是觊觎之心;出身风尘,世家里也不会应允。他必须得往上去,建得功勋,取得话权,他才能凭着本事堂堂正正地把喜欢的姑娘带回去。

  他把多年的积蓄给了老妈妈请她宽宥照看,像来河都时一样意气风发地奔赴战场。

  她在满风楼等着,等着他回来。

  傅峮闲暇时会给她写信,老妈妈瞧了瞧信封,递给她时目光复杂,又转头看着楼下打闹嬉戏的男女,摇着扇子嘴里啧啧。

  她读着信,反反复复的,每一个字烂熟于心。

  等了好几年,终于在一个秋日里等到信里说大军回朝,得胜凯旋的消息。只等他回到王都奏禀国君,他就能来这里接她回家。

  他从来没有骗过她,可这回却失约了。

  老妈妈推开门,叹气道:“我儿啊,傅将军殁了。”

  分明好好的人,却在回程路上莫名其妙突然殁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门,跑过清月桥的时候,两条腿都在打着哆嗦,行进的大军从城外路过。

  从看见白幡的那一刻起,就意味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

  半生倥偬虚妄,从没有人真正的爱过她,他是第一个。

  他是她人生里很多的第一个,也是再也找不出再也等不到的那一个。

  他离开的时候,她每天都盼着明日的太阳快些升起来,他也能快些回来,她的傅郎终于回来了,却再也没有明天了。

  她重病躺在床上的时候,咳出来的血染覆在大红裙衫上,分不清颜色。

  若不是因为她,他还是傅家金尊玉贵的小郎君,穿着最好的衣裳,喝着最好的酒,他不用去往边疆,也不会早早就离去。

  他很年轻啊,正是年华正好的时候,明明应该还有大把的岁月和人生。

  外面笙箫鼓乐不停,她恍惚听在耳里,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却隐约看见有人向她走来。

  是谁?是他吗?

  “傅……”

  绿袖咽气的时候,宁杳就站在角落里,她盯着细颈瓶里的枯萎花枝好半晌,直到出现了别的人影,才回过神来,皱起了眉头。

  骤然现身的是一男一女,皆头戴幂篱身穿黑衣,看不清长相。

  女人嗓子微哑,看着床上已经没有生气的美人发出一声赞叹,“多好的皮囊啊,比起九重天的也不输分毫,怎么如此不知珍惜呢。”

  男的恭敬道:“人已经死了,这一身皮肉可尽归主人所有了。”

  女人坐在床边,枯皱的手轻轻拂过那张白皙的面颊,爱不释手,“那姓傅的男人年纪虽小,本事却大得很,弄死他可费了我不少力气。若非现在情况特殊不能动用法力杀人以免被发现踪迹,我早就直接把这皮囊取过来了,哪里需要先搞姓傅的,再叫她自己苦死了之后动手这么麻烦。”

  男的道:“虽然是麻烦了些,但胜在安全,不会叫人发现。”

  女人笑了笑,抬起手对准了绿袖,淡淡的粉色轻烟徐徐没入她的掌心,床上的美人却转眼成了一具枯骨。

  “成了,记得斩草除根吃了她的魂儿,”女人摘下头上幂篱,坐在妆台前对镜细瞧,已然是绿袖的好模样,“至于这具骨头……不好处理,扔到山里去吧。”

  男人应声收了绿袖的魂魄,又跪地欢喜,“恭喜主人重获新生,得此倾城容颜。”

  女人抿嘴一笑,温声道:“说恭喜还早,你去东山林一趟探探传言里的树灵。等得到了树灵心脏,才算是彻头彻尾。”

  她盯着妆镜,红唇轻启,“如今风声正紧,九重天和魔界都还四处盯着,小心行事,别让旁人察觉了。”

  男人回道:“是。”

第42章

  一段对话后屋里安静下来, 便显得外面男男女女的喧嚷声便更大了些。

  宁杳站在小屏风前,看着梳妆台边的女人,眉间露出一抹怪异之色。

  而扶琂眯了眯眼, 也多有审视。能叫九重天和魔界两处都一起盯着的, 与其相关的自然不会是什么小事, 莫说几百年, 即便是追溯到千年前亦是屈指可数。他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骤然冷了冷视线, 牵着宁杳的手也不由微微紧了紧力道。

  “这样子好极了, ”女人轻抚发髻, 眼尾轻挑,慢慢摆出和绿袖一般的温婉和雅, “无论怎么看都与我天生相合,绝佳的皮囊这些年却用在一个木头身上,也真是白瞎。老天不公啊, 总莫名其妙格外优待一些人。”

  男人附和了一声,转头又问道:“属下打算即刻启程前往东山林, 不过……接下来主人到底打算怎么做?”

  “怎么做?”女人捋过一缕长发,手执玉梳,“自然是小心蛰伏, 再顺便在凡人界好好儿的逍遥快活过一世了,这满风楼里叫人中意的小郎君可不少。”

  言罢, 她又笑了两声,“至于之后嘛, 等取了树灵心脏, 咱们再回魔界去,到时候别说一个年轻的玉淩昭了, 就是九重天上的也多半认不出我来。再然后嘛,就该想些法子好好修炼了,等着……”

  男人不解,“等着什么?”

  女人啪的一声放下玉梳,樱唇微张,声音低下了两分。

  宁杳没听清楚,再要往前凑一凑,倏忽之间光影突变,方才置身的香闺小阁便成了遮天蔽日的深山林木。

  绿袖的白骨被男人随意地扔在半青半黄的簇簇野草里,顶上斑驳的阳光落在身上,四周有虫鸣鸟叫,草叶窸窣,很安宁却又有些沉闷的荒凉。

  接下来就没什么可看的了,她将要在这里待上几百年,直到河都傅家的傅二公子上山。

  宁杳听着枝头上雀鸟啁啾,挪了挪步子,和树灵心脏连在一起,那个女人是绫冬无疑了,难怪余青白会把绿袖的骨头认成绫冬,因为绫冬的一身皮肉样貌本就是绿袖的,能不熟悉吗。

  她阖了阖眼帘,掩去目中的些许复杂,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在想什么?”

  宁杳回神,摇了摇头。

  扶琂也不追问,“已经差不多了,是再待一会儿还是离开?”

  “走吧,”宁杳拉住他的手,“再待下去也看不到了什么了。”

  两人准备离开白骨的记忆,前方荒草间的白骨骤然迸发出一阵红光,浓雾四起,在黑漆漆的一片里显出个张牙舞爪的鬼影来,下一瞬直冲宁杳而来。

  四周兼有阴风大起,掀涌着散开的浓雾,暗阴阴的铺天盖地,不过转瞬,她就连近在咫尺的杨树都看不清楚,方才还挨在身边的扶琂也不知道去了何处。

  宁杳惊了一下,看现在的情况,这定然是特意布下为防有人窥探记忆的,那女人好生周全,竟在绿袖的骨头里还悄然留下了暗手。

  断枝残叶在风中四处狂舞,碎石砸得啪啦啪啦响,宁杳两只眼不好睁开,连呼吸在疾风之中也有些不畅,直到艰难地抬起袖子挡住脸才勉强缓了一口气。

  这么一会儿,鬼影已经到了蹿到了她面前,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尖牙利齿。

  宁杳一边抵着风,一边习惯性地摸向挂在腰间的乾坤袋准备掏刀子,只是风吹得裙衫乱飞,摸索了半天也没碰到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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