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藿香菇
她在院子定然片刻,心思流转,她原本就想什么时候摊开原主之事,这倒也正好是个机会。
宁杳洗洗手擦擦脸,又回屋换了身衣裳,提了几分精神,毕竟再怎么样身为妖族上君,时隔多年再露面儿出场,万不能在这些修士面前输了排场和坠了脸面的。
宁杳和扶琂乘着白鹤,不疾不徐地往主峰大殿去,而那处剑拔弩张,气氛正是凝重。
万音门的万长老两绺及至腰腹的胡须随风而动,站在殿中侧仰着头,他身后是万音门的诸位弟子,气势汹汹的,一副兴师问罪的做派。
“我已经传音过去,小妹很快就会过来,至于这个……”宁楹手中夹着万音门递出来的那封告发书信,晃了晃,“我天衍宗多用玉简飞符,纸信却是少有,各峰皆有定量用数,风师弟,麻烦你立刻去查查,这信究竟出自谁人之手!”
风师弟当即应了一声,拿着信纸带了几人速速出了门去。
万长老轻哼道:“怎么,迫不及待把报信的人揪出来,这就要处罚‘叛徒’了?”
他将“叛徒”二字咬得极重,满含了讽刺之意,宁楹冷漠道:“把送信之人找出来是为了更好的摸清事实真相,何来惩处和叛徒一说,我天衍宗行事素来光明磊落,万长老还是莫要以你们万音门的做派来妄加揣度。”
万长老被个小女娃呛了声,重重甩袖。
宁宗主夫妇二人看她有条不紊,对视一眼,干脆不出声,尽数由她应对。封玦立在一旁,揉了揉发疼的眉心,正色静待。
宁楹一脸的寒霜,挨得近的人都悄悄往后撤了撤,她看着大殿正门口,眼见由远及近慢慢出现了两个人影才转头与宁宗主夫妇道:“小妹来了。”
大殿中诸人的目光皆汇聚了过去,大多人对天衍宗宁杳的印象还停留在最初的“废物”这个词儿上,宗主幼女不能修行,可以说是天衍宗的一大笑话,常被其他人拿来言语挖苦。
再然后就是与封玦成婚,和西有翠的风言风语,和封玦断绝姻缘,以及不依不饶非要参加伏魔大典的这一系列事情了。
天衍宗从凡
人界回来当日,众人的目光皆放在受伤的弟子身上,宁杳又被宁夫人早早叫走,好些人都没注意到她。今日还是时隔大半年之后第一次看见。
云绣裙,红斗篷,嫋嫋明艳,三分桃花灼灼,七分白露清清。
以前总不将她看在眼里,现在正眼仔细一瞧才知,有个“云中仙子”的姐姐,这做妹妹的又能差到哪里去。
宁杳和扶琂进来,她拨下路上用来挡风的兜帽,大大方方环顾四周,举步往前,向宁宗主几人微微示意,随后便极是自然的找了个宽敞大椅子坐下,从兜兜里掏出路上摘的一捧野果子,撇撇眼平静说道:“好热闹,听说有人要问我罪,我可忙不停的就赶来了,你们怎么不说话呢?”
她太过镇定了,对着满殿的前辈长者,不问好不作揖,姿态行为似乎也过于狂妄了些,有人皱起眉显示出自己的不认同。
宁楹则是发觉了点不对,稍稍迟疑后说道:“还在找与万长老送信的人,等他来了再一起说。”
宁杳点点头,吃了个果子,入嘴甜滋滋的,水分也足,到底是灵力供养出来的,味道甚是不错。她支起手递给扶琂一颗,“吃吗?”
扶琂笑着接过来捏在手心里。
“那男的是谁?”
“听说宁二在凡人界有一门亲事,应该就是这个了。”
“凡人界来的?蒙着眼睛,好像还是个瞎子。”
“这运气也是没谁了。”废物配瞎子,这简直是天生一对啊。
有站在角落里的人窃窃私语,又时不时往封玦身上看去,这位可是前夫,也不知道现下心里头是个什么想法。
封玦被来来去去的视线盯得不悦,面上冷硬了两分。
当日在王宫亲眼看见扶琂动手的寒刀阁弟子,听着那些低低碎碎的闲话,不由翻了个白眼。
废物配瞎子?
你家废物能和数十个魔物打起来还不落下风,你家不中用的瞎子能把妖女打的魂飞魄散,修为渡劫期不止?什么都不知道就在那里瞎嚷嚷,听起来真是怪丢人的。
“宗主,人找到了。”风师弟动作很快,只是进来禀报的时候表情实在算不得好,余光还直往封玦身上瞥去。
看他做什么?
封玦察觉到了风师弟的异样,心有不解。
他剑眉一拧,还来不及思索就见外面有人被领着走了进来,身上穿的是天衍宗的蓝白素裙,这在十八峰上是很普遍的样式并没有什么值得过多注意的,然而等他清楚的看见对方头上罩着的浅色轻纱幂篱时,熟悉的感觉迎面扑来,让封玦浑身一震。
这是、是有翠?偷偷给万音门送信的怎么会是她呢?!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有什么话,有什么事是不能宗门里自己解决?
她知不知道,此等行为无异于是往万音门手里递上一把攻歼宗门的利刃?这样枉顾宗门,无论事情到最后是怎么解决的,天衍宗以后都决计是容不下她的!
封玦惊愕不已,西有翠自己也有些慌张。
她当然晓得其中的厉害关系,所以也很清楚,事到如今在这个紧要关头下只有彻底摁下宁杳,拖下宁家,她以后的日子才会安宁。
在正道修士的眼里,与妖魔二界有所勾结几乎与凡人界的“勾结外敌,意图叛国”所等同。
谁都晓得,这是多大的罪名。
西有翠在慌张中陡然生出了一丝镇定,她只是说了实话而已,并未有一处扭曲事实,有什么好怕的。
“西有翠,”宁楹的声音冰冷如雪,“昨夜就是你给万长老送的信?”
其他人还不知殿中头戴幂篱遮住容貌的人是谁,听宁楹一说才恍然,这就是传言里天衍宗大师兄封玦的小心肝儿啊。所以今日的事情,其实就是封玦的前妻和心肝儿之间的争斗??
“是,信是我送的。”
已经被查到了,与其抵赖倒不如大大方方认了,西有翠挺了挺脊背回道:“姜师姐曾救我性命,当日也是因为我传话请她到萝州相助,才会阴差阳错的死在杳杳手上。我心有愧疚,所以才赶在伏魔大典结束前,特特书信一封交与了姜师姐的尊长万长老说清姜师姐之死的始末。”
宁楹又要问话,万长老一挥袖打断她,“小女娃你何必冷着脸咄咄逼人,年轻人就是气性大,接下来还是老朽来说。”
他看了宁杳一眼,转过去正色问西有翠道:“今日叫你来,不是为缀玉之死,而是为你信中提到的一事,在吴王宫中时,你当真亲耳听见魔君玉淩昭称宁宗主二女为老师,妖族少君唤其姐姐?”
西有翠低了低声,“是,当时不止晚辈在场,还有风师弟等人及寒刀阁的诸位道友,都听见的事情,晚辈不至于说什么谎话。”
万长老冷笑道:“好,寒刀阁的小子们,你们可曾听见了?”
寒刀阁师兄应道:“是听见了。”
万长老:“这样重要的事情,为何不上报?”
寒刀阁师兄声音浑厚,“依晚辈看应该是魔君和妖族少君认错了人,这世上人有相似,并不稀奇。若非宁二姑娘与扶公子,我等当日早已在妖女手下命丧黄泉,晚辈只记得救命之恩涌泉相报,今日若非长老重提旧事,早不记得那一两句‘姐姐、老师’的闲话了。”
对方言语坦荡,相较之下倒叫西有翠有点儿尴尬。
万长老轻嗤一声,“玉淩昭与和芪是什么人物,会认错人?”
“认没认错人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宁二姑娘夫妇救我了等性命,就算真与妖界魔族有所牵连,这救命之恩还是救命之恩,不会改变。”只要没有恶意,其他的有什么打紧的?伏魔大典也只除的恶妖恶魔。
其他寒刀阁弟子附和道:“大师兄说得对。”
寒刀阁这一群只会耍刀,没脑子的东西!
万长老暗恨,“你说无关紧要就无关紧要?小年轻就是小年轻,说不定你所谓的救命之恩就是做出来的一场戏!他们天衍宗勾结妖魔二界,指不定打的什么主意!”
宁楹厉声道:“万长老,话可不能乱说。若论假猜假想,你的徒弟姜缀玉才是货真价实的魔界之人,这么说起来,你们万音门是不是也要给个交代?”
万长老:“你放肆,我弟子缀玉自小在万音门中长大,是妖是魔还是人,大家都清楚。且她天资聪颖,谁人不知?她有大好的前程,何故要去与魔界勾结?你们在萝州看见的魔气,定然是贼含捉贼,故意陷害?”
“在座的诸位不妨仔细想想,在萝州我弟子缀玉之死突现魔气也好,在吴国王都妖女作孽也罢,怎么就都和她宁二女扯上关系,未免太过于巧合了。”
宁楹发出一声讽笑,寒刀阁师兄接话道:“离开吴国王都之时没有万音门弟子在场,西道友也昏迷不醒,信中必然没有提及,所以万长老大概不知,您的弟子姜缀玉当时曾出现过,扬言要我等留下命来,手里使的正是魔界的赤红长鞭,修的也是魔界功法,唤魔尊为君上,由此可见您的弟子与魔界为伍无疑。”
万长老一愣,西有翠也呆了呆,她当时晕了,确实不晓得还有这么一件事儿。
宁杳吃完了手里的果子,又掏了一小捧出来,轻轻咦了声,“万长老要兴师问罪,怎么也不查探清楚,这下好了,平白整出一场笑话。”
万长老心头气火重重,西有翠拧紧了眉头,暗道这老头子真是没用,也不好好打点一番布置周全就莽撞地找上门来讨要说法,比起心思缜密的姜缀玉,他这个师父也太过愚蠢了。
宁楹冰冷如看死人的目光落在身上,寒浸浸的,西有翠定了定神,柔软的长袖下垂,笼在袖中的手心渗出了热汗,她说道:“我、我认同万长老的想法,杳杳可能真的和妖魔界有些牵连。”
封玦倏忽睁大了眼,“有翠!”事情到这里就可以了结,她又掺和些什么?
西有翠弱声回道:“大师兄,我只是实话实说,你还记不记七年秘境发生的事情?”
秘境?
七年前的秘境在封玦的记忆里留下重重的一笔,他怎么会不记得,封玦面沉如水。
西有翠说道:“七年前水雾秘境开启,因危险不大,杳杳有与我们同行,宗主的意思是可以让她去里面寻一寻机缘,说不定能有另一番造化。刚开始的时候一切都很顺利,然而在秘境快要关闭的前一天晚上,我们在深崖之边碰见了一株血藤,血藤凶狠残戾,但凡路过的妖兽皆死在其手,这也是水雾秘境中妖兽稀少的原由。”
西有翠似乎陷入了回忆,语声颤颤,“我们所有人都被血藤缠住了,它疯狂又贪婪地吸干了同行师弟妹体内的鲜血,只留下一俱俱可怖的骸骨。杳杳晕了过去,大师兄也是撑着一口气,命悬一线,当时只有我能够勉强动弹。”
“就在这个时候,秘境出现了一位仙人,他斩杀了血藤。我无大碍,大师兄却已是强弩之末,我请求那位仙长救师兄一命,仙长却不愿动手,只告知我解血藤之毒的法子就匆匆远去。”
她撩开衣袖,露出腕间的伤疤,定定道:“我放血救了大师兄,却被崖边一株残留下的妖藤拽入了深渊崖底。用了七年才终于从地狱般的地方爬出来,没想到回到宗门一打听,放血救大师兄的却成了杳杳,他们二人更是因此而成了亲事。”
“这些都已经过去了,杳杳枉顾道义行顶替之事,我也不想多说。但依当时的情况,符纸宝器皆已用尽,杳杳若真不能修行,怎么带着大师兄离开妖藤纠缠危险万分的深崖,离开秘境的?”
西有翠暗暗观察诸人的神色,见他们确有迟疑,又再添了一把火。
“杳杳总说自己记不清秘境中发生的事情,是不是也太巧了?是真记不清还是假记不清?”
“更巧的是,妖族君上和杳消失多年,而宁杳的名字刚好有同一个字,还于伏魔大典上正好在吴王宫里被妖族少君叫了一声姐姐,被魔君唤了一声老师。一点两点能说是巧合?多了可就有些说不过去。”
西有翠说的多,也没人打断她。
正如其所言,巧合是存在的,但过多的巧合极有可能就是必然。
“一派胡言!”宁宗主拍案而起,怒目道:“杳杳和妖族上君能有什么关系,简直荒谬!”
“这只是我的一点儿猜测,还请宗主息怒。”西有翠细声细气的,含了两分战战兢兢的惧怕。
万长老见缝插针:“宁镇,你急什么?发这么大的脾气,莫不是心虚了?”
他话音刚刚坠下,大殿中便响起一声轻笑。
宁杳听完了全程,她捏了一粒果子,随手一掷掀翻了西有翠头顶的幂篱,露出遮掩住的衰老容颜。
西有翠惊呼着,手忙脚乱的捂脸遮挡四周的视线,两眼里直滚着泪。
刚刚才说到秘境之中放血相救,封玦见此自是止不住的心疼,上前去搀扶着她,西有翠倚在他怀里,整个人都颤颤发抖。
封玦不禁厉目看向宁杳,皱紧了眉头。
宁杳视若无睹,一看到封玦,她就觉得原主救了条猪。
“不急,事情这么多,我们一件一件慢慢说,就先从十七年前开始好了。”她挺喜欢原主小姑娘,可不能人死了还叫她白受些冤屈。
宁杳靠在椅背上,揽了揽身上的红色斗篷,“西有翠你口口声声说是你救了封玦,就因为手腕儿上有一道疤?七年的伤疤,你真是留得够久的,故意留着作证据的?”
宁杳捋了捋袖子,露出光洁的肌肤,“其实我也有来着,只是姑娘家嘛,都爱漂亮,这些年用灵膏妙药除去了。真是莫名其妙的,到了你嘴里,怎么就成我顶替你的恩情了。”
宁楹应道:“没错,杳杳手腕儿上的伤我是亲眼见过的。”
西有翠抬了抬眼,“七年前杳杳你带着大师兄从秘境离开,回到天衍宗后说自己忘记了秘境之中的事,只记得放血相救是不是?”
宁杳点头,原主确实不记得了,这没错。
西有翠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你当时晕过去,醒来只看见我放血救了大师兄,然后被妖藤拽入崖中。你自然不晓得前面具体发生了什么,更不晓得为什么放血相救就能解了大师兄体内的血藤之毒。因为这所有的一切,你无法解释清楚,所以你只能装失忆。”
她掷地有声,“你不知道的我都知道,谁说的真,谁说的假,相信诸位还有大师兄自有明辨。”
“我至今还记得那位出现在秘境之中的仙长,手里握着一管血玉短笛。”
她确实条缕清晰,能自圆其说,不少人信了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