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沐梓
对方显然也明白她的用意:“距离花神庙不远的一处杂物间,火势不大,很快就控制住了。”
那就是了,她低声道:“看来不是什么夜阎王,是黑白无常才对。”
一旁抱着孩子的男子低头看了她一眼:“你怎么会在那儿?”
“在巷子口听见孩子的哭声,无意间撞上的。”安知灵答完,转过头问他,“倒是你又为什么会来这儿?”
带着花神面具的男子简洁道:“追着一个人影到了这儿。”算是侧面印证了她的推想。
两人各怀心思,一路无言。等安知灵回过神,才发现周围人渐渐多了起来,看来已到了花神庙附近。果然隔了老远,就听见老妇的哭声和旁人的安慰声。
一群人围在花神庙前,其中也有不少带着花神面具出来赏玩的青年男女,本是想来花神树下求姻缘,不料出了这样的事情,站在花神庙外进退两难。
安知灵跟着身旁的男子挤开人群进去,果然看见中间一个老妇正捂着胸口哭得肝肠寸断,口中哭喊着:“……这叫我怎么同我儿媳交代哦!”
众人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正跟着长吁短叹,正好人群中有人眼见,瞧见了挤进人群的两人,高声道:“诶,这不是小宝吗!”
一群人定睛一看男子怀中沉沉入睡的孩子,也个个眉开眼笑,慌忙推着老妇:“别哭了,快看你家小宝好好的回来啦!”
老妇人忙胡乱抹了一把眼泪鼻涕,扑上来接过了孩子,果然是她刚走失了的孙儿,心中顿时一块大石落地,几乎又要喜极而泣,一边哄着孩子,一边口里忙不迭地道谢:“谢公子,多谢公子替我找回了孙子!”
带着花神面具的男子摇摇头:“我赶到的时候,这位姑娘已经救下了您的孙子。”他露出身后跟着的女子,安知灵一愣,眼见着老妇人又扑了上来,拉住她的手千恩万谢,她不习惯这场景,僵硬道:“路过而已,您还是带他进去,仔细看看身上有没有受伤吧。”
这倒是提醒了她,老妇人忙抱着孩子引两人往花神庙里头走。其他围观的人群见孩子已经找回来了,也都松了口气,很快就散开各自赏灯去了。
三人到了花神庙后头的杂间,里面还有间小小的卧房,显然是她平日里住的地方。老妇人将孩子放在床上,翻开他的衣领仔细查看了一番,松了口气:“没有没有,好在应该没什么大碍。”
安知灵有些奇怪,那老妇见了便解释道:“往常几个丢的孩子,送回来时,脖子这儿多半有个咬痕。”
“咬的?”安知灵一愣,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有些古怪,“这是为什么?”
“这谁知道哪。一开始乡亲们猜是叫什么动物给咬了,但大夫看了,那伤分明是叫人咬的。”
安知灵又问:“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异常?”
那老妇想了一会儿:“丢了的孩子刚回来那几天,夜里常哭闹,白天也恍恍惚惚的,过了十天半个月,又自己好了,你说怪不怪?”
怪。
安知灵皱眉沉思了一阵,忽然上前将孩子翻了过来。花神婆婆既然听说是她找回了孩子,自然也不阻拦,只忧心忡忡地看着她动作。
戴花神面具的男子站在一旁,看她将孩子翻过来后,伸手按上孩子的后颈,沿着脊椎骨摩挲着向上按了三指,动作一顿。接着解开了孩子梳上去的头发,指尖轻轻在他后脑上摸了一阵,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他将桌上的油灯取了过来,放在她手旁,明亮的烛光下,她终于找到了位置,一旁围着的两人,只见她松开手指,底下一处细小的伤痕,显然是被针扎过的痕迹。这针孔很小,又被头发盖住了,寻常不能发现。
那老妇见了又是一惊,颤巍巍地问道:“这是什么?”
“我之前在巷子里见那人用针扎了孩子,大概上头有麻药。”她说到这儿不由顿了顿,才继续说,“我这儿有个驱邪的法子,你去医馆配些清心静气的方子,放在浴桶里,等孩子醒了,让他泡一下药浴将汗发出来多半就能好了。”
那老妇问道:“姑娘原来是个大夫?”
安知灵一笑,信口拈来:“我外公是个游方术士,我早年常看他替人驱邪,就想着这法子兴许有用。若是不管用,还是得去好好看看大夫。”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旁带着花神面具的男子瞥了她一眼,老妇人却是不疑有他,又是千恩万谢一直将他们送出了房门。
两人从花神庙出来,刚一出门,就遇见了外头提着花篮卖花的女孩。大概八九岁大,提着一篮鲜花,见两人前后出来,显然以为他们是一起的,便凑上来问:“哥哥,买花吗,可以送给姐姐?”
安知灵从后头跟上来,没头没脑地听见这一句,探过头才明白发生了什么。带着花神面具的男子低头看了眼女孩篮子里的花,还有小半篮,应该是白天刚摘下来的,虽还开得艳丽,但最好的大概都被挑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有些蔫。
“剩下的这些多少银子?”他忽然开口问。
安知灵一愣,倒是女孩听了双眼发亮,连声音也响亮了些:“十文钱!”
他从腰间取出十个铜板给她,将篮子里的花接了过来:“卖完就能回家?”
女孩欢天喜地地点头应了,临走还不忘嘴甜地送上一句:“您心真好,祝二位有情人终成眷属。”
买花的人似乎是懒得多解释,一声不吭地生生受了这句谢。他转过头,安知灵瞧着他手上那把有些打蔫儿的花,干笑了两声:“日行一善。”
黑衣男子瞧了她一眼,将花递给她。
安知灵被他这举动唬得忙道:“无功不受禄。”
“那拿一个问题来换吧。”对方淡淡道。
安知灵以为他要问之前巷子里遇见那人影的具体情况,谁知他却开口问:“你外公不是江上摆渡的吗,何时又成了游方术士?”
她心上似是劈了一道闪电,照得她脸上的神情都空白了几秒:“你……”只见带着花神面具的男子瞧着她的神情却忽然笑了起来,嘴角微微扬起好看的线条,连面具下的眸子里都染上了几分笑。
安知灵下意识地伸手就要去掀他的面具,手指刚放到那面具上,就被他伸手按住了。他指间温热,触到她冰凉的手指上,好似摸着了火,烫得她微微瑟缩了一下。
接着,就见他伸手取下了那张带了一天的面具,露出了面具底下的真容。安知灵目光一错不错地沿着他的嘴唇,滑过他的鼻子,再到眼睛,最后落在他眉间那一点沾染了朱砂的梅花图案上,愣愣地竟是半晌说不出话。
谢敛抬头看了眼天上的斜月,他的马系在花神庙外一棵垂杨树下,百无聊赖地撅着蹄子。他上去解开了马绳,安抚地替它顺了顺毛,回过头来带着面具的女子还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准备怎么回去?”他平静道,“山门亥时落锁。”
第36章 西北有高楼五
安知灵第二天到藏书阁的时候,迟了一会儿,进屋的时候还打了个哈欠。这事儿比较少见,明孺从故纸堆里抬头打量了她一眼:“你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
安知灵那个打了一半的哈欠就这么生生地停在了半路,警惕道:“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明孺一头雾水,“你要是昨晚回来的晚,用过饭后躲里面睡一会儿吧。”
安知灵这才发现自己有点反应过度,讪讪地坐到了他旁边,帮着理了几本书出来,随口问道:“昨天的雅宴怎么样?”
说到这个,明孺果然就来了精神,眼睛都亮了亮:“特别好!”他摇摇头,“你没去太可惜了,昨天几乎所有弟子都去了,各个宗门的首席也几乎都齐了,到底是卫师兄!”
安知灵不解道:“这跟你卫师兄有什么关系?”
明孺振振有词:“不是卫师兄,这山上谁还有这么大的本事,私下的集会能聚齐这么多人?”
他不说倒还好,一提安知灵就隐隐有气:“你之前不是说你谢师兄与卫嘉玉关系亲厚,昨日的雅宴他必会出席吗?”
“这……大多数人都这么想吧。”明孺赫然地摸摸头,忽然道,“不过你怎么知道谢师兄昨日没出席雅宴?”
安知灵一哽,含糊道:“我来的路上听几个女弟子说的。”
“哎,谢师兄闭关了两年,出关之后就下了山,最近刚回来又养了许久的伤,这回雅宴也有许多师妹们是冲着他去的。昨日听说他不在,倒是许多人失望。”明孺接着又道,“不过很快就是春试了,到时候他肯定会参加剑宗的比试!”
提到春试,安知灵才想起之前冯兰确实也与她提起过,只是她那时未来得及细问,正好一并问个清楚:“这春试究竟是怎么回事?”
明孺睁大了眼睛看她,显然对她连春试都未听过感到不可思议:“你既然能被招到这藏书阁里抄经,怎么也该是个山下的本地人吧,怎么竟连九宗三年一次的春试都没听过?”
安知灵面色如常道:“听自然听过一些,不过哪里知道具体是怎么个事情。”
这半个月来,明孺理所当然地以为她是山下哪户小门的女儿,正巧识几个字上山来帮着抄经补贴家用。于是听见她这样说,倒也觉得说得过去:“春试就是各宗三年一次为期十天的大考。不过虽说是宗内大考,但其实主要是考给外人看的。这段时间,山门大开,各宗弟子的亲眷都可以趁此机会上山探望。各宗还会邀请如今江湖上有名望的帮派世家,一同莅临校考。一来是为显考试公正,二来主要是给各宗优秀的弟子一个在天下人面前展示自己的机会。如此一来,若是这些弟子日后出师下山,也必能谋得一份好前程。”
安知灵听得有趣,忍不住问:“九宗辛辛苦苦培养了这么久的弟子,如此一来岂不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明孺却嗤道:“九宗再大,也不过这一个山头。就算这群人都留在山上,又能如何?文渊弟子下山入得庙堂,于九宗是一份保障;剑宗弟子下山入得江湖,于九宗又是一份保障……这些人岂非都是九宗威震武林的助力?”
“不错,”安知灵笑道,“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我自己也想得到。”明孺轻哼了一声。
安知灵轻笑了一声:“所以,春试上我就能见到你那尹师兄了?”
“不行。”明孺摇摇头,“你要见他也得能去机枢的春试场啊。”
安知灵皱眉道:“你刚才不是方说春试期间山门大开,任何人都可以上山来吗?”
“我说得是弟子亲眷。”明孺纠正道。
“那有什么区别,山上弟子数千,若是有人冒认一个,你们也能分辨出来不成?”
“自然有法子。”少年有些得意地从腰间取下一块木质的令牌,拿在手上朝她晃了一晃,“就靠这个。”
安知灵伸手取过来一看,不过是块普通的牌子,手心大小,上头刻着金石二字,四周还有金桂花纹,底下不起眼处刻了一个“孺”字,以证主人身份。
明孺解释道:“这是弟子令,凡是各宗弟子人手一块,不同宗门的令牌大同小异,不过各阶弟子的令牌在材质上会有明显不同。令牌不同,在这山上的特权也不一样。比如我这块就是最低阶的弟子令,这山上大多数弟子拿的都是这种,除了证明身份,就没什么别的用处了。”
他撇撇嘴,又说道:“春试期间,靠着这块弟子令,我能准许带一名亲眷在山上各处参观,也能带他进各宗春试场旁观。但到了春试最后一天,各宗会派各自今年的榜首参加‘簪花令’,整个九宗的弟子齐聚会场,人数众多,到那时就只有靠着更高阶的弟子令才能进入会场了。”
安知灵松了口气:“我对你们那个簪花令也不感兴趣,你今年可有亲眷要上山来看你?”
明孺有些羞涩:“往年都是我嫂子来的,但今年正赶上她临盆,家里来信说今年我二姐会来。诶,你别看我这样,我二姐在京里也是个出了名的美人,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性子也好,比我出息多了。你别不信,到时候她来了山上,我带你见见。”
安知灵哭笑不得:“我怎么不信,看你这样子我就知道令姐必然也是个大家闺秀。不过你姐姐既要上山,我还能问谁去借块牌子好进这春试场?”
“春试期间弟子令也紧俏得很,我看你借是借不到了。”
“为什么,这山上就没个家里无人,亲朋远游的弟子了?”
明孺摇头晃脑道:“哎,你这一看就是不清楚这弟子令的行情。”他神神秘秘地凑近了些,朝她做了个手势,“你知道春试期间弟子令值多少银子?起码这个价。”
安知灵微微挑眉:“九宗还做这种买卖?”
“这自然是私下的买卖,叫宗里知道确实是要严惩的。”明孺有些赫然地伸手挠挠脸,“所以这东西你想租借也不一定有门路。”
安知灵似笑非笑地拉长了调子:“哦,我明白了——做这生意的莫非就是你们金石宗?”
“跟我可没关系。”明孺慌忙撇清,继而又狐疑道,“你不会真想去借吧?”
“我身上没那么多银子。”
明孺闻言还未来得及松了口气,又听她接着说道:“若是到时候当真没什么法子了,我再来找你借银子。”
他一口气吊在喉咙里,目瞪口呆地瞧她:“你哪儿来的银子还我?”藏书阁每月多少津贴他再清楚不过了。
安知灵道:“所以你身上当真有这么多银子?”
“我——我没有。”
安知灵轻笑了起来:“你果然是个少爷,我往日没有看轻了你。”
明孺脸色半青,似想辩驳,但又不知该从何辩起的模样,末了才憋出一句:“你当真要去啊?你要这牌子干什么?”
“我就想见见世面嘛。”安知灵随口道,“到时候下山人家问我九宗的春试是个什么情景,我却说不上来那多丢人。”
“唔,你这么说倒也是……”
安知灵眯着眼笑:“所以你可得替我想想法子。”
静虚山上偌大的地方,亭台楼阁,屋宇楼殿隐在重重青山间。西面半山腰处宗内名唤金银台,金石宗就在此处。
若说九宗在江湖上多给人隐世的印象,那这金银台大概就是九宗里头最接地气的地方了。此处地势开阔,屋宇连绵,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各中甚至不少茶楼书社,隐隐就是一个微型的小镇。宗内弟子寻常不便下山,若是有什么紧缺,多半回到此处采购,便是一时没有,只要留下所需的明细,不日也能拿到。因此这儿也算是山上最热闹的地方,各色宗服的弟子往来其间,可谓是不亚于每月的大晨会。
墨云轩是这里头极其不起眼的一家书画店,店里除了卖些名人字画之外,就是普通的文房四宝,开在金银台最里头的一条小巷里,平日生意冷清,只有两个金石宗的弟子每日轮值。看似一副濒临倒闭的模样,实则内里另有乾坤。
二楼临窗的小几旁坐着两个人,一个黑衣暗纹剑宗服,一个缃色长衫金石宗打扮,正是谢敛与方旧酩二人。
墨云轩的二楼算是一个秘密场所,也很少有人知道这么一家不起眼的书画店背后的老板正是金石宗首席方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