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沐梓
“他自小家里就订了婚事,你不知道?”季涉皱眉。
安知灵莫名其妙:“我怎么会知道?”
你关心他身边的姑娘你不知道他早就订了亲?季涉到底没把这话说出来,他只关心她刚刚说的弹片位置,于是不由催促:“你快说按你的意思那弹片应该装在哪儿?”
安知灵的所有注意力却一下子全被谢敛身边的那位姑娘吸引了过去。她从不知道谢敛还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一下子觉得又有趣又新奇。在她心里谢敛这个人好像天生就该不近女色,对什么都是一副无甚兴趣的态度。
但又想他这么个一板一眼端方有度的性格,要想成家立业也确实只能靠家里给他定亲了,这么一想,他家中长辈还真是有先见之明。
脑子里早已神游了一圈,还忍不住问:“这位姑娘是什么人?”
“谁知道,只听说是个闺中小姐。”季涉不耐烦道,“好像姓明。”
“明?”安知灵脑子里电光火石闪过明孺的脸,记得他说春试时他二姐要上山来看他,又说他这位姐姐是京中出了名的美人,不由微微睁大了眼睛。
不能这么巧吧,她心想。明孺这人山上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要跟她掰开揉碎了说个透透彻彻,这种事情没道理忘了提?
“我说你到底说不说?”季涉像是彻底失去了耐心,安知灵回过神来,顾望乡早不在身旁了。他白天能显形的时间很短,维持不了多久。
安知灵一时有点头疼,但面上还是得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你真要我告诉你?”
“你且说来听听,我看你能说出个什么来。”
“现在我说了你也多半不信。”安知灵摇头道,“不如你回去自己想想,我明日去试场上找你。若你还是觉得自己是对的,再听我说也无妨。”
季涉面露犹豫,狐疑地上下打量了她两眼:“好,一言为定。”
终于打发走了季涉,安知灵瞧着日头又往广场上看了一眼,目光收回来的时候正对上了方旧酩的目光。她微微一愣,倒是方旧酩见了她眯着眼笑了笑,手中的折扇打了个转,轻轻抬手示意。
她对方旧酩没什么恶感,但也称不上有什么好感。或者说与其同谢敛这样的打交道,方旧酩才是她更熟悉的类型。她冲他也笑了笑,转身打着伞回身走了。
“那位姑娘是谁?”明乐注意到方旧酩的举动,目光不由跟着落在那个青伞长裙身影上。
方旧酩挥开扇子掩唇笑了起来:“这要问谢师弟,他倒是比我更熟一些。”
“哦?”明乐闻言好奇更甚,转头去问身旁的人,“是谢哥哥的朋友?”
“算不上朋友。”谢敛瞥了一旁一副看好戏的方旧酩一眼,淡淡道。
明乐却想起来:“这两天上山,听说你前些日子救了一个姑娘,莫非就是她?”
方旧酩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怎么,前些日子明明不是说抓了个女妖吗?”
明乐显然也听过这个传言,微微赫然掩唇一笑,又忍不住转头去看身旁的人求证。谢敛倒还是那副冷淡的神色:“传言昨日伯父寄信过来,方师兄与江家小姐的婚事定了?”
提到此事,方旧酩一噎,终于讪讪地打了个哈哈囫囵连同着前头的话题一并带了过去。
明乐笑着转过头,望着那几乎已经看不见衣角的青色身影,露出了几分有趣的探究笑意。
安知灵回到藏书阁竟发现大门开着,她心中一动,进屋之后发现果然是明孺在里头。
“你今日怎么回来了?”
“来找几本书。”明孺在梯子上,等一回头,差点被站在身后的人吓得从梯子上摔下来。
“你干什么?”他一脸警惕地问。
安知灵故作高深:“我今日见着你姐姐了。”
“诶,你早上去白鹿岩了?”明孺摸摸头,看来那妃衣女子果然就是他二姐不假。安知灵故意道:“好啊,你天天在我面前提你谢师兄的逸闻,今日这个师妹给你谢师兄送了香囊,明日那个师弟与你谢师兄讨教剑法,最关键的倒是一点口风不露。”
明孺听得一头雾水:“你说什么?”
安知灵瞧他这模样不似作伪,倒也不确定了起来:“怎么,谢敛与你姐姐订了亲的事情,难道是假的?”
“哦,你说那个啊——”明孺慢吞吞地从椅子上爬下来,“确实有这么回事。”
“谢敛真是你未过门的姐夫?”
“什么呀。”明孺听她胡言乱语,不大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这事情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明孺瞪着她半天,似乎正努力将嘴边的话整理成三言两语的事情,看得安知灵都要有些于心不忍,正想松松口,就听他言简意赅道:“反正就是虽人人都觉得这门亲事不错,但谢师兄应当是不会成亲的。”
安知灵仔细回忆了一番刚刚在广场上看见的那位姑娘,确定确实是生得雪肤花貌,实在是个难得的美人,两人站在一起也算当得起一句郎才女貌,不由眉头一挑:“为什么?”
明孺偏头一哼哼:“再说就要话长了。”
第41章 西北有高楼十
安知灵夜里被噩梦惊醒,醒的时候隐隐又听见了笛声。她这段时间能睡的时间越来越少,往往睁着眼睛感到心慌,闭着眼睛又被拖入无尽的暗夜之中,以至于到了黄昏就感到烦躁。
早上太阳刚升起来不久,她就迷迷糊糊地醒了,顾望乡看见她似乎是吓了一跳,开口还是那一句:“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安知灵有点想骂人,但忍住了。看看时辰已经快到卯时,匆匆洗漱了一下,就赶去了白鹿岩。这个时辰,沿路空气清新,总算抚平了她一点彻夜不得好眠的疲乏。
到时浵院中时,对方看了眼她眼下的淡青:“你坐下吧。”
“剑宗有一门心法,叫做涵虚经,我现在教你口诀。”时浵闭上眼,盘腿而坐,双手放在膝上,“现在你跟着我运气。”
……
安知灵从剑宗回来的时候,感觉丹田间一股清气,虽短时间内难以期望迅速见效,但若能坚持,总能起些效果。事情有在变好,也叫她感觉宽慰了一些。
匆匆赶到机枢,已有一些弟子入场。机枢的比试台搭在一栋木楼里,一楼中间一块平坦的场地,其他人就坐在二楼的高台上。与昨日剑宗的比试相比,机枢这边除了场地小了许多,来的人显然也少,基本上来看比试的都是本宗的弟子,安知灵环顾了一眼,发现少有身穿其他宗服的坐在台上。
她进去之前亮出了身上的弟子令,对方接过一看似乎是愣了一愣,不由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才放她进去。安知灵虽然心中猜到这块牌子多半是谢敛托方旧酩给她的,但也看不出与其他人的有什么两样,见状只好对投来的目光视若无睹,跟着前面的人走上了围楼。
这儿有屋瓦遮头,进去之后,她便将随身带着的那柄青伞收了起来。挑了一个离人群稍远的角落,站在栏杆旁。
从上往下看,一楼放了近二十把桌椅,每个人的桌上都放着一组套盒。安知灵看见季涉正在这二十人中间,他坐在东边靠柱子的角落,人人皆是一副敛声屏气的模样,只有他看上去昨晚似乎一夜没睡,懒懒散散地张嘴打了一个不起眼的哈欠。
尹赐也在这一组,不过他坐在二十人中最前面居中的位置,季涉打哈欠的时候,他像后脑上长了眼睛,回头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
等时辰差不多了,一楼出来一个四十来岁高大魁梧的男人,安知灵打量了他的打扮,猜测他大概是机枢的哪位教习师傅,果然他一上场,废话不多说,开门见山道:“今日比试拆装。”他从袖中取出一只拳头大小的机关鸟,“这只机关鸟是抱石山人受九宗所托特意带来为春试所用,今日之前便是门中长老也未见过,如今我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拆阅盒中的机关鸟,一炷香后,用盒中的部件,将这只鸟还原。最后二十个人中用时最少,还原最精确的五人,即可进入明天的比试。若无其他疑问,你们就能开始了。”
他伸手示意身后的弟子,有人在案台上点燃了一支香,这台上的二十人,见香燃起,立即打开了手边的盒子,里头果然放了一支机关鸟,还有拼装的工具。
“嗤。”在机枢宗的地界敢这么肆无忌惮的当众嘲讽出声,除了顾望乡不作第二人想。为了不使自己看上去像个自言自语的疯子,安知灵目不斜视地轻声问:“怎么了?”
“我十五岁时家里若要考我这个,已经不许我先拆一遍了。”
安知灵不想搭理他,继续看着下边。香燃快燃尽时,她看见季涉第一个举起了手,一旁有人上来,将他桌上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机关鸟收了上去,示意他可以开始拼装了。四周响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显然对他这么快就能开始拼装表示诧异。
“他还挺快。”
“拆得快不算什么。”顾望乡眼皮也不抬一下,忽然笑道,“不过倒是能对其他人形成一点刺激。”
果然季涉举手之后,场上有几个弟子显然开始露出了几分焦躁的神色,如同一颗石子入水,在场上荡开了几丝涟漪,不久之后,又陆续有人举手,开始正式拼装。
安知灵不由多留心了一下尹赐,和其他人相比,他好似完全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遭的动静置若未闻,只专心致志地研究着手上的零件,等到香燃尽了,一旁的弟子上来收走了他桌上的机关鸟,他才开始一头扎进拼装的工作中。便是顾望乡也不由多看了他一眼:“他就是你说的这山上天资最好的弟子?”
“应该是。”
顾望乡不置可否。
从开始拼装到结束,共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也是在这当中,安知灵总算知道了为什么机枢宗的比试少有人来看。为了让试场上的弟子集中注意力,整个小楼鸦雀无声,机枢弟子就算能看得出几分门道,但到底距离远,也看不清他们手上的细节,更不要说安知灵这种纯门外汉,这一个时辰只能在一旁枯坐着。整场比试可以说毫无观赏性可言。
顾望乡毕竟是不容于世的怨灵,白日行动完全依凭着安知灵身上那股适合滋养邪祟的阴气,不能离她太远。他现身不过一刻功夫,即又消弭。安知灵百无聊赖之下,又将早晨时浵长老教导的涵虚经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待将内息运转一个周天,忽然听见耳边起了几声微微的议论。
她回过神来,睁开眼睛望着楼下,发现已经有人拼装完了桌上的机关鸟,季涉依旧是第一个交上去的,不同的是,这回尹赐是第二个。
那机关鸟的部件看上去应该十分复杂,许多人拼装了一半,面对着满桌子的部件,也有提前退场的。到最后一组二十个人的比试,真正交上去且看上去像模像样的,大概也就十个左右。
二楼正对着试场的位置,坐着五个师傅辈的男子,正中间的一人须发皆白,应该就是这机关鸟的制作者抱石山人,除此之外,还有刚刚在楼下宣读规则的中年男子以及几位机枢宗的长老。
楼下的弟子将交上来的几个拼装完成的机关鸟端上来,五人逐一看过,中间夹杂几句低声的交谈,安知灵见他们不时摇头低语,只在看见其中一两件时,花了较长的时间,似乎起了一些争议。
四周旁观的弟子见状也好奇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轻声议论起来,就这样过了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才听人敲了一下锣鼓,这是要宣布排名了。
安知灵跟着坐直了身子,伸手轻轻叩了叩袖中的玲珑盒,顾望乡不多时就出现在她身旁。
“结果如何?”他懒懒道,似乎对这结果也并不如何关心。
“正要公布。”
四下里很快安静了下来,只见抱石山人站到了前头,对着桌上那摆成一拍的机关鸟,逐一道:“吴如海,错了十处、魏明勋,七处、陈琪,十三处……”
他每报一个,底下就越安静一分,到了最后两只机械鸟前,大堂鸦雀无声。只见他指着倒数第二只机械鸟,开口道:“尹赐——”
下头的人无不翘首以待,紧接着就听他说:“一处。”下面顿时一片吸气声,瞬间各处都是议论纷纷。尹赐站在楼下,拱手对着二楼的几位长老回了一礼,面上宠辱不惊。
抱石山人呵呵笑道:“机关鸟发音的弹簧片不能直接放进去,否则声音会不如打磨之后来得清亮,尹师侄还是疏忽了。”
尹赐不卑不亢:“多谢前辈指点。”
这可算得上一个陷阱了,大多数人并不会想到现成准备好的部件竟还有需要二次打磨加工才能使用的,而且堂上比试氛围十分紧张,发出一点声响就能扰乱了思绪,很多人是不会仔细去听机关鸟的叫声有什么不同的。
抱石山人这样说完,众人对尹赐反倒更是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敬意,觉得这一点纰漏不但无损于他在这一场的表现,反而觉得面对这样复杂的拼装他竟还能做到几尽完美,可见他的水平之高,一时场上众人纷纷对他报以掌声。
抱石山人又将目光落在了最后的一只机关鸟上,这也是今日最早交上来的一只。他微微顿了顿,才宣布道:“季涉,三处。”
他话音刚落,楼中有几处竟响起了几声轻嘲。三处错误,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放在这桌上的一排的机关鸟中,也能排进前三了。但出结果时,宗中许多弟子竟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神情,可见季涉这人在师门内人缘实在不怎么样。
尹赐微微皱眉,倒是季涉像是已经十分习惯,并不将众人的反应放在眼中,脸上的神情不以为意。抱石山人开口道:“季师侄的这只机关鸟,倒是给我们几个出了一道难题。”
他们此前有一场短暂的争执,这是人人都看见的,起初所有人都以为他们的意见出现了分歧,现在看来难道还另有隐情?
只听他说道:“季师侄的机关鸟,有一处错在鸟尾的齿轮承接上,老夫的机关鸟鸟尾上下摆动,季师侄的机关鸟,鸟尾的摆动方向刚好相反。”这是十分基本也是非常低级的错误,凡是一个基本功扎实的弟子,就不应该出现这种问题。
众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但接着又听抱石山人说:“还有两处,在机关鸟的左右双翅上。
“老夫的机关鸟振翅时,隐隐带有声响,这是机关鸟内部齿轮咬合发出的声音。季师侄的机关鸟虽也有齿轮的咬合声,但明显比老夫的机关鸟要小上许多,不知季师侄用了什么法子,可否说与大家听一听?”
他这话说完,全场的目光又惊疑不定地落在了一楼那个神色倦怠的少年身上。只见他微微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未将齿轮完全拼合,上下打了一个错位的交叉,加了一条铁丝来推动上下两个齿轮运转。”
顾望乡轻笑一声:“总算不是太笨。”
安知灵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接着就看见抱石山人脸上也露出了几分欣赏的神色:“季师侄能够想出这个方法,可谓是青出于蓝了。”
他这话一出,又引起场上不少的议论,按理说季涉能够在原机关鸟的基础上,临时想出法子对缺陷进行改进,应当是了不起的表现。但比试一开始,几位长老就已经宣布,本场比试已最快完成,正确最多为胜,那么这样算来,季涉确确实实错了三处不假。
这时,起先站出来宣读规则的关山长老站了起来,宣布道:“那么,经此评议,本组比试,夺得魁首的便是尹赐,其二就是……”
“师父,”尹赐此时上前一步,拱手道,“季师弟既能想出改进的法子,那两个错处不应作数,加之他完成的速度也在弟子之上,这个第一,弟子受之有愧。”
关山微微皱眉,转头去看季涉:“季涉,你说哪?”
“今日的法子不全算我自己想出来的,也是昨日拆装旁的东西时得来的灵感。”季涉淡淡道,“错了便错了,我又不稀罕这个第一。”
众人听他前面一句,有些人还忍不住感慨这小子总算实诚,倒也并不倨傲,谁知他后面冒出这一句,可谓是瞬间点燃了全场的不满,二楼的看台上嘘声顿起。关山长老虽了解他的性子,但也不免头疼,一锤定音道:“行了,就按原先的规矩来,本场第一还是尹赐。”
“师父——”尹赐还要再说,却被他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五人晋级,推让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