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共为友 第66章

作者:木沐梓 标签: 玄幻仙侠

  “你倒是——”夜息失笑,别过话头,“不过今晚在此相遇,确实并非我有意安排。”

  “恩。”谢敛心不在焉地应了声,他倒是没有自负到认为无人居主今夜避开众人来此,是专门为了见他,“你不愿意见阿湛,却愿意见我?”

  夜息负着手,有意道:“即是偶遇,何来的愿意与否?”

  谢敛面无表情道:“居主既不愿见我,何须要司空上人带话给我?”

  夜息又挑眉道:“我叫他带了什么话?”

  “他叫我来找此间的主人,莫非指的不是无人居?”

  青年语气轻快地问道:“那你又怎么知道,是我叫他这样说的?”

  “他开口先点了点我的身份,说了许多——”谢敛微微一顿,不赞同道,“胡扯。”

  “嗤。”月下,青年掩唇笑了起来,倒叫他原本平凡的五官有了一点生气。他含蓄地弥补道:“或许司空是怕你听不明白。”

  好在谢敛在这个问题上,倒也并未过多纠结:“若非今晚在此偶遇,居主准备如何?”

  “公子相信天命吗?”他温温和和地开口道,朝他伸出手,“我们修习异术之人很是相信这个,若是你我今晚未在此处遇见,便是天命注定你我并非同路人罢了。”

  谢敛深深地看他一眼,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抬手与他相握:“为什么选我?”

  “不是我选你,是阿湛选择了你。”夜息微微笑道。他松开手,掌心有隐隐的淡金色符文,谢敛将手收回来时,发现自己掌心之中也出现了微弱的金光,转瞬又恢复了原样。

  “你要找的人在阎罗殿,凭这个你可以去带他离开。”

  蔷薇花架的游廊下,安知灵皱眉盯着说完那句话后就抿唇不语的男子,等着他的下文,但司鸿却偏过头去,打定主意不再透露半句。

  安知灵冷静道:“你刚刚果然见了夜息?”

  “随你怎么说。”

  “中元节那日,我去了瑶池会。”她突然道,立刻便看见对方皱起了眉头,不由轻嗤道,“别装了,你早就发现了吧。”

  她接着自顾往下说道:“我之后想了很久,孟冬寒为了义,吕道子为了财,白月姬为了利,你是为了什么?”

  “别跟我说你是为了白月姬。”她侧过头翘起嘴角微微笑了起来,灯下说不出的促狭。司鸿忽然间心烦意乱起来,几乎控制不住地转头恶狠狠地盯着她:“为什么不会?她替我杀了刁石,又给了我如今的地位,若不是她,我恐怕早死在了不知哪个地方。”

  似乎被他激动的情绪感染,安知灵先是微微一愣,皱眉道:“我不是那个意思,那很好。”司鸿依然目光冷淡地盯着她,似乎在等她的解释,谁知安知灵顿一顿,又说:“我只是以为你不讨厌那个时候。”

  她说完又不再往下说了,司鸿等了半晌,就只等到这一句,那一刻他忽然便觉察出自己的可笑来,好像那点燃着火星子的灰烬,终于一点点完全冷了下去,叫他生出无尽的疲惫。

  “无能、软弱、任人鱼肉……”他的语气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说到后来甚至生出一点自嘲,“谁会喜欢那个时候。”

  “大概也只有你,”他抬眼忽然间目光一错不错地望着她,心口发紧似的,开口道,“只有你喜欢那时候的我。”

  安知灵也未料到他会这样说,怔忪着眨了眨眼,司鸿却盯着她半阖的嘴唇,想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他脑子里闪过许多个念头,到最后怕她说什么,又怕她什么都不说。

  “啊……”安知灵似乎终于反应过来了,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微微笑起来,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点头道,“我确实不讨厌。”

  司鸿愣在原地,似乎没有料到她会这么爽快地承认,若是安知灵仔细看的话,或许能瞧出他那一瞬间似悲还喜的失态,但对面的人没有看他,她抬手抚上一旁花架上垂下的一朵蔷薇,花开得正艳,几乎要叫人忘了花茎上细密的硬刺,叫人忍不住攀折一朵下来。

  “我第一次见你,明明已经快叫人打得半死,还撑着一口气站起来,那时候你若服个软,那群人未必不会放过你。”她目光落在掌心的花上,语气间终于多了半分熟稔的温度,“我不行,我若叫人打了,必定要立刻趴在地上装死。”

  “你那年救我,是因为可怜我吗?”

  “也不是吧……”安知灵想了想,“我当时看你身手不错,若是肯同我一道回去,栉风或许不会再逼我学武逼得那么紧了。”

  司鸿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她,直到她叹了口气松开手上那枝蔷薇,仿佛终于歇了将其攀折下来的心思,也抬头看了过来,他才猝然间转开了目光,过了半晌才淡淡道:“多谢。”

  安知灵起先疑心是自己听错了,这句多谢迟了五年,仿佛终于叫人拂开冰雪,依稀窥见了当年那个少年。

  那年沉默寡言的少女坐在酒楼上,看那个落魄少年被人打趴在泥地里,又一次次站起来,好像但凡还有一根骨头没断,就能叫他抖落那一身尘土,咬着牙将一拳头奉还。

  “你在看什么?”白衣的女子从內桌的酒席上走了过来,跟随着她的目光一同落在车马喧嚣的大道上。衣衫褴褛的少年们扭打成一团,里外吸引了数十个无所事事的行人围在一旁拍手叫好。

  白月姬看了几眼觉得无趣,便低头修剪着自己刚用豆蔻染红的指甲:“那人大约就快死了。”

  “为什么?”

  安知灵刚来时很少说话,便是夜息也很少能叫她开口。白月姬大约是没想到会得到回应,不由略微诧异地又低头多看了几眼楼下喧闹的人群。

  “因为他不服输,不服输的人在这地方总是死得格外得快。”身旁的人比安知灵年长不了太多,但那时候她看起来已经完完全全是个成熟的女人了,一颦一笑间全然是成熟女子的风情,就好像她说什么,总是很容易叫人笑着纵容。

  安知灵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重新转回楼下去。事实上她说得对,最中间那个少年看上去确实凄惨极了,好像再有一个人扑上去,就能一把拧断他的脖子,叫他再也站不起来。但每一次周围的人这么想的时候,他还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所以这场小规模的街头斗殴持续了比所有人想象中都要长的时间,甚至于连那一群围着他打的混混们,都开始心悸起来,若不是碍着围观的人群,或许他们早该拿着他身上的钱袋子离开了。

  白月姬看了一会儿,像个一眼看见了结局的观众,索然无味地站了起来。忽然却听身旁的人,低声道:“不会的。”

  她微微一愣,低头去看坐在二楼窗前的少女,安知灵目不转睛地盯着楼下,像是刚才那句话只是她的幻听。

  白月姬不确定地确认了一遍:“你说什么?”

  “我说不会的,”安知灵站起来,她瞧着底下的人群,唇边忽然勾起一个浅浅的笑意,终于抬头对上了身旁白衣女子诧异的目光,忽然平静而笃定地说,“只要他再站起来一次,我就找人帮他。”

  她说完便从二楼走了下去,白月姬站在二楼低头看她走进人群蹲在趴在地上的少年面前。栉风跟在她身后,人群散开来,她不知道女孩有没有和地上的少年说什么,她只看见她朝他伸出手。那是安知灵在荒草乡接纳的第一个人,白月姬依靠着窗沿,似乎觉得眼前的景象有些好笑,终于淡淡地转开了目光。

  那时候的他们必定想不到将来,那个趴在泥地里的少年,日后摇身一变成为了执掌一方的北乡主,与那日对他伸出手的少女形同陌路,反醉倒在西乡乡主的美人怀;而那个二楼窗前被人保护得严严实实的少女,却从无人居搬到了小杜山,独自一人在乡间穿梭来去,无人知道她的过去和将来。

  不远处“啪嗒”一声轻响,终于将人从久远到有些令人昏昏沉沉的回忆中一把拉了回来。廊下二人倏忽转头,才看见不远处弯腰从地上拾起灯笼的模糊身影。

  他直起身,灯笼的火光映出他身上鸦青色的襕衫,他朝着游廊这边望来,像是探寻着低声唤了一句:“阿湛?”

  作者有话要说:

  信用破产了……我原本以为我面试完会空一点的,结果后续的事情出乎意料得多ORZ

  其实存稿也不是完全没有,但我挺不喜欢无稿裸奔的状态的,因为虽然有大纲,但写着写着出现一些变动可能会回头把前面的改一下,已经发出来的话就不太好改了,所以还是努力先攒攒稿吧。

  接下来几天可能更新随缘,我把三次元事情完全搞定之前,先努力做到周更?

第92章 荒草故人二十六

  安知灵脸上闪过一丝诧异,转身要往廊下去。司鸿下意识去握她的手,等拦下她,一时又不知要说什么。

  “离开荒草乡。”他顿了顿,才说,“越快越好。”

  安知灵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斟酌道:“如果你是想提醒我……”

  “想想你三年前对我说过的话。”他声音没有控制住,一时露出些不耐烦的焦躁来。安知灵叫他那一声低吼震得终于摆正了神色,严肃道:“你们到底想做什么?义庄那些人又是怎么回事?”

  “什么义庄?”司鸿眉头紧皱,安知灵观察他的神情不似作假,正要再说,却听他一字一顿认真道:“你三年前说过的那些话,我如今如数还给你,不要重蹈覆辙。”

  “阿湛。”游廊下的人似乎等得不耐,又开口唤了她一声,这一回声音清楚了许多。

  安知灵缓缓将手从司鸿手上抽了出来,看着他笑了笑:“三年前,重来一次,你会听我的吗?”

  司鸿手上一松,他神色有些难看,却没有立刻回答。安知灵摇头:“无论如何,你这番好意我心领了,如此一来,你我就算两清了。”

  司鸿闻言心中一紧,猛一抬头,但眼前的人已是头也不回地走下游廊,往花园中去了。

  游廊下的人提着灯笼站在一块假山下,神色似乎微微有些不快。不过他少有神情愉快的时候,安知灵倒也不以为意,只等走近了,鼻尖一阵淡淡的酒气,才略微诧异道:“你喝酒了?”

  谢敛其实没喝多少,这酒味大概是早先那送酒的仆役故意撒在他衣角上的,不过他也未开口辩解,安知灵再看他平日里素来端正的站姿,此时也显得有些松垮,便料定如此,不由伸手从他手上接过了灯笼:“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她从未见过谢敛喝酒,不知他酒量如何,只是看他如今这个模样,倒像是已经有了几分醉意。

  似乎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测,对面的人顺从地将灯笼交到她手里,随即便站不住似的朝她倾倒下来。安知灵慌忙一手拿着灯笼,一手扶住他的腰,后退几步,正靠到了身后的假山上。

  她被他困在脚下这一寸三分地中,才头一次发觉他比自己高出了这许多,竟能将她整个人都拢在阴影里,呼吸吐纳间全是他身上的冷香。想到此,竟难得起了几分局促。

  安知灵伸手推他却推不动,只感觉他将头埋在她肩上,呼吸倒是平稳。她仰着头,将手绕到他背后伸手拍了拍:“起来,我去找人扶你。”

  身上的人动也不动,好似喝醉了耍赖一般。他们二人这底下的情状,游廊上自然看得真切,安知灵听不远处脚步声渐远,转头看过去,那儿已是空无一人。

  她听见了动静,谢敛自然也能听见。安知灵伸手拍了拍他的背,声音里透着点无可奈何:“他已经走了,你真要叫我这样扶你回去?”

  将头埋在她肩上的人像是闷声轻笑了一下,呼吸洒在她脖子上,叫她起了一层轻微的颤栗。安知灵努力板着脸,终于也忍不住咬着唇笑了起来。大约是夏夜的夜风温柔,吹在身上无端叫人生出一股倦意,全身也卸下力来,不由开口与他闲聊:“你当真喝酒了?喝了多少?”

  靠在她身上的人起先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两三杯。”

  安知灵闻言弯了弯嘴角,又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找了许久。”

  安知灵故意问:“找我干什么?”

  “你不高兴我来找你?”

  谢敛撑起身子,终于退开了一步,并未立即离开,倒是垂着头看她,眼中光华流转。假山上有镂空的岩洞,大约是故意设计,游廊上悬挂着彩灯,那一盏灯光刚好能穿过岩洞投射到假山的另一边来。

  安知灵心头一动,忍不住侧开脸:“有什么高不高兴的?”

  谢敛便慢悠悠地说:“看来是不高兴了。”

  安知灵觉得他今晚幼稚得很,又气又笑道:“你到底喝了多少?”

  谢敛低下头,瞧着身前有些气恼的女子,又忽的笑起来:“还说没有不高兴。”

  安知灵被他笑得脸上一红,又懊恼地转开头,小声道:“你喝酒犯了门规,倒是理直气壮。”

  身前的人自然听见了,似是又低声笑了笑,安知灵忍不住想,他今晚实在是笑得太多了。

  好在下一秒,眼前的人便收敛些,稍稍退开两步,提着灯笼站在她跟前,温声道:“走吧。”

  今晚月色明亮,满园蔷薇花香。安知灵看着前面提灯领路的背影,这会儿他倒没了醉态,背脊像柄长剑挺得笔直,步子不疾不徐,目光不偏不倚,连走姿都像是他这个人似的利落,没有一点儿冗余。

  “你看什么?”走在前面的人忽然头也不回地问。

  安知灵被吓了一跳,见鬼似的盯着他的后脑勺,脱口而出:“没看你。”她说完就懊恼地想将自己一口吞了,果然随即就听见前面的人又是低低一声轻笑。安知灵自暴自弃地深沉道:“你变了。”

  “恩?”谢敛心情很好地应了一声。

  “在九宗的时候,你严肃很多。”

  谢敛像是想了想,意外地认同了她的说法:“你在此地,也与外头不同。”

  安知灵好奇道:“哪儿不同?”

  谢敛淡淡道:“当安湛总是比当安知灵要轻松。”

  安知灵闻言脚步不由一缓,竟是过了半晌才回过神又追上去。谢敛仿若不知她刚刚落下似的,又听他风马牛不相及地问:“你喜欢九宗吗?”

  “你问安知灵还是安湛?”绛红色衫子的女子低头盯着石子路面,很记仇地问。

  谢敛勾勾嘴角:“安知灵。”

  他当真选完,她有些忍不住侧头去问:“为什么?”

  “我认识安湛总是比安知灵要久一些。”他说完,不知怎么的,她忽然就脸红了起来,别过头去,似乎轻轻地哼了一声。

  谢敛听她不作声,也不以为忤,又说:“你记得我之前提过的不老泉?”

  安知灵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终究还是别别扭扭地应了一声,便听他说:“那儿很漂亮,和小杜山很像,你去过大约会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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