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霜叶二月天
话已至此，意思就很明了了。
李岸是个聪明人，很聪明的那种，否则苍玥今日根本不会来此，故而见对方凝眉思索，苍玥也不催促，只随意的靠在椅子扶手上等候着。
这等候没有太久。
约摸半盏茶的功夫后，李岸起身，端端正正的向苍玥躬身行礼：“承蒙龙族厚爱，在下自是愿为龙族效力，然师门教养恩重如山，万不敢背弃。”
苍玥笑了一声，似有哂意：“被放弃，不怨吗？”
对久居中原的仙门修士而言，被派往这万里之外的龙角山，与那被迫去塞外和亲的公主并无区别。
纵然事后发现日子没有想象中的糟糕，却不能抹去当初门派选中他时的初衷。
“我本不过凡间俗人，得幸被师尊看中带入山中，才有了看这天地广阔的机会，已是此生之大幸，又何怨之有？”面对苍玥的目光，区区四品修为的李岸根本没有撒谎的余地，“大唐如今已传至七世，这百多年光景，莫说家中兄弟，便是孙辈们也早都入了黄土，我却能走了修行之路，成了受人追捧的炼器师，这一切皆因门派才有，如今为门派分忧，不过是偿还恩情罢了。”
别说如今所得比之前最好的预计还要好，便是日子清贫艰难又如何？那些去秘境为门派寻找资源的师兄师姐们，明知能平安回来者不过半数，又有谁怨过？
门派以学识资源教养弟子，弟子学成后反哺回报，这本就是仙门大派的传承模样。
后面的话李岸没有说出来，但苍玥不难懂得，却一时间没有开口，只静静的看着前者。
论修为论年岁，李岸在苍玥面前都没有任何优势，饶是一向冷静稳重，在她的目光下也渐渐有几分忐忑，连后背也被渐渐浸出的冷汗打湿。
龙族族长亲自开口招揽，他却给直接拒绝了，这是不给龙族脸面。哪怕对方当场发怒打他个重伤，也不是什么令人意外的事儿。
然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即便知道加入龙族对他有莫大的好处，他也还是做不到背弃门派。
对于李岸而言，每个呼吸的时间都在拉长……苍玥什么都没有做，却正是因为什么都没有做，反倒让人心里压力极大。
就在他以为今日怕是少不了吃一顿教训的时候，苍玥却将威压全数收起，露出了温和的笑容来。
“有你这样的弟子，仙门不愁复苏之日。”苍玥道，“你不肯为龙族效命，我既意外又不意外，倒也说明我龙族上下的眼光不错，才愿意与你亲近。”
“族长见谅。”李岸松了口气。
这是不生气了吧？
瞧见一向淡定的人小心应对，苍玥忍不住笑意更深了些，道：“所以我今日过来，是找你谈一桩生意。”
说罢，苍玥取出一份文书递给李岸。
李岸忙接过去，正要开口便听苍玥说：“先看看吧。”
既如此，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李岸低头看向手里的文书，只见封面业写着“玄金阁龙族分校计划书”几个字。
计划书的内容很简单，就是它封面标题的详细阐述与执行方案罢了，放在现代位面水花都炸不起一个。
但放在如今的琼华洲大陆，就有点跨越时代的新潮了。
总之李岸看完文案后就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又看了一遍，确认自己约摸理解了文书上的意思后，才敢开口与苍玥交流。
“族长的意思，是让玄金阁在龙角山来开个学堂？”
“是龙族与玄金阁合作，开个专门教导炼器的学堂。”苍玥纠正，“龙族提供学堂和其他设施，玄金阁提供上课的先生，经营所得的收益由两家平分。”
第181章 学堂相关
这些条款文书上也有, 但李岸听了苍玥的话后却还是不由得陷入沉思。
龙族若不主动提, 谁敢想来龙角山办学堂这种事儿，这里面值得思索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苍玥却不想在这些无用的地方浪费时间，便让的李岸有疑惑便可直问他。
虽是个绝顶聪明的, 李岸却又少有弯弯绕绕的诡谲心思, 他本就塞着一肚子的疑问, 龙族族长都不介意, 他也就没有瞎矜持。
故接下来的两刻钟时间, 便都在问与答中度过。
问题围绕着学员从何而来、学费束脩几何、学堂能有哪些设备、需教导的炼器知识范围等展开。
待得问题到最后, 李岸已然肯定了龙族是何等的诚心诚意——除了涉及到具体的炼器相关, 其他方方面面苍玥都做了详细的规划——绝不是临时起意的热血上头。
可以说只要有炼器师来做先生，拿着这份计划书一字不改的照做, 学堂也能开办得起来。
知识是无价的，尤其是炼丹炼器这等修仙界副职业，通常都是师父传徒弟的模式, 非得极其特殊的情况绝不会外传。
而房屋校舍再大, 对于修道者来说却没有凡间那么昂贵，故而合作开分校的事情, 从表面上看来似乎是玄金阁吃亏。
但正如苍玥所言：规矩是死的, 人是活的。倘若事不可为, 那只能说明给的筹码还不够。
至少从利益上来将，这对玄金阁而言就是个一夜暴富的大好时机。
修道界有炼丹、炼器、阵法、符文、医道、仙厨等六大副职业，炼器位列第二，想要学习那价码可不低。
至少说三品以下的人类修士里, 十个有八个都付不起束脩。
但如今的龙族有钱啊，九尾狐族也有钱啊，龙族麾下的其他妖族也早晚会有钱的。
有龙族族长牵头号召，龙角山这边生源管够，李岸只算了一年的学费，就知道自己倘若一口回绝，回去门派后铁定被掌教吊起来打。
炼丹师、炼器师、制符师在修道界从来都是豪横的代表，但李岸自家人知道自家事，炼器师很能赚灵石不假，可培养炼器师的消耗也不小。
便是灭世大劫之前，玄金阁的日子确实是十三仙门中比较滋润的，可缺灵石的时候也不少。
散修缺一千八百，小门派缺一万八千，玄金阁缺就缺三五十万，很多古籍上的东西没有炼制出来不是炼器水准不够，而是掌教大人给不出资金。
……李岸有预感，师叔师伯们是拒绝不了这等诱惑的。
只是……
“在下有些不明白，龙族肉身强横、法术精湛，丹药法器等都不是必须之物，族长何以如此重视学习炼器之事？”
苍玥回答道：“因为我不希望下一次纪元更替的时候，龙族只会打架。我重视的可不止炼器，还有炼丹、制符、阵法、医道、毒道等。”
炼器只是个开端，玄金阁也只是第一个合作对象。
即便如今衣食无忧，苍玥却无法忘记，当她的龙魂回归，睁眼时看到的龙族现状。
看似处于食物链的顶端，然而当天地巨变，失去了原本灵气充裕、食物充足的舒适区后，龙族连吃饭都成问题。
在现代位面，都是毫无修为的凡人，却能登上月球能窥探浩瀚星空，却在面对山崩地裂、海啸龙卷风的侵袭下活下来，却能在海上漂泊数月而安稳的活下来……
哪怕是琼华州的凡人，在经历了灾难后，纵然十室九空，可存活下来的人也很快开始了重建，知道挑选污染轻的土壤堆积起来进行种植。
而龙族自大战结束后，到她龙魂回归前，没有龙死亡的原因，却只是因为肉身强悍没有饿死。
——每日出去寻找食物的努力其实都是徒劳的，最终靠的还是饿不死。
这有点可笑，有些可笑，非常可笑，越想越可笑。
强大与弱小，有时候是相对的。龙族的强大，也成了制约文明发展的枷锁。
若在灭世大劫前，哪怕她从现代位面归来，也很难让“什么都不缺”的龙族做出太大的改变，所以这灾后重建也是难得的机会。
趁着大家还对她的命令绝对服从，趁着大家的思想还没回到从前安逸享乐的状态，改变龙族乃至妖族的这种“弱小”……当然，这些是不必让外人知道的。
所以在李岸怔愣的时候，苍玥微笑着补充：“这话李道友知道就成，就没有说出去的必要了。”
李岸还没做出回复，便敏锐的发现自己的识海中多了一重禁制，这时针对性的禁法秘术，意味着他以后便无法以任何形式将苍玥方才的这句话透露出去。
除非有一天他的修为超过苍玥。
这大约是没有可能的。
而苍玥继续道：“不过你门派的长辈们大约也会提出和你一样的疑问，这倒是也有浅层些的原因。大家手里的钱太多了，待得春意计划推行后还会越来越多。不给钱光凭热情办事是不长久的，可钱多了没地儿花也是不长久的。钱挣得多却不够花，那才有奋斗的动力嘛！”
如今妖族上下凭借的不过是对于恢复龙角山的热情罢了，可这热情总有耗尽的时候。
一个个手里都有了不少灵气蔬菜，却除了闲暇打牌外没地儿使。若天地间的灵气环境恢复到不吃饭也能保持生存的时候，凭着对龙性的了解，苍玥几乎已经看到了几年后满地咸龙不事生产的情景。
那可不是她想看到的。
“可炼丹炼器等，对龙族而言确实不是生存所需，大家真的会心甘情愿为此花费吗？”李岸仍有不解。
与聪慧与否无关，他所在的就是这么个世界：普通百姓奔波劳碌不过为了温饱，修士争抢斗狠不过为了资源，若是吃得饱饭、修炼资源充足，大家不就心满意足了么。
“野心哪里有能满足的时候。”苍玥道，“你去问问大虎，倘若左邻右舍都会炼丹或炼器，就他什么都不会的话，是不是会觉得在同伴间抬不起头来？”
简单明了的场景描述，李岸瞬间就理解到了。
他曾经是皇子，对贵族间的风气自然是了解的，倘若十个姑娘里八个都懂音律，剩下的两个若不去学便会被嘲笑，可这是否精通音律又岂会影响生存？
相对比起来，炼器怎么说都是修道者重要的副职业，还不是什么无用的技能。
“既是如此，想必掌教们是愿意为龙族分忧的。”李岸没有将话说死，但意思差不多了。
在大家都缺灵石缺资源的时候，龙族高层却在担忧妖族手里的钱太多了没有奋斗的动力，这种事情虽然说确实有点扎心。
但给伤口撒点儿药，玄金阁乐意为龙族分忧。
见人已经被说服，苍玥也没有继续逗留的必要，站起身来道：“五日后青云海会再次带队吧前往长生仙城交易，你便随他们一起回去中原腹地一趟吧。在长生仙城完成与十三仙门的交易后，他会随你前往玄金阁商谈此事。”
苍玥往外走，李岸忙起身相送。
“族长放心，此事对双方都有利，我定会尽力而为。”
关于苍玥坦然相告后，却又在他识海中留下禁制的内容，李岸倒是没有太多的感觉。
玄金阁只是琼华州炼器一道上最好的门派，并不是唯一的门派。若是玄金阁不与龙族合作的话，龙族有的是途径找到替代者，至多水平差些罢了。
可炼器水准这事儿，若是资源充足又愿意花费大量时间去钻研，总能得到提升的。
而妖族寿命悠长，最是不缺时间。
苍玥想将炼丹炼器等副职业引入龙族的决定，且不说会不会对当下的修道界格局造成冲击，反正玄金阁是阻止不了的——十三仙门同样阻止不了。
炼器师也有散修是其一，逼急了，搜魂这样的秘法想必龙族也不缺。
与其忧虑妖族强大后人类会如何，不如趁着先与龙族建立交情的机会获得好处，到底自己强大才是根本。
所以他是真心支持这个计划的。
李岸说得诚恳，苍玥走到院子中间时停下脚步，朝大虎招招手的同时，回头说道：“合作若成，我意属你做主理教学事宜，别的人不要。”
“族长不可，在下修为不高又才疏学浅……”
苍玥抬手阻断李岸的推拒：“专业之事，最忌讳外行领导内行，学员们若能达到你的水准，便早已够得上毕业的标准了。”
李岸炼器的水平在玄金阁称为普通，放在外面却已经是精通，炼器相关学啥都能快速入门这点更是他独有的优势。
专业课有专业老师教，校长只要啥都懂不瞎指挥就行了呗。
谁还会强求校长去考职称咋滴？？
“而且大家也信你，换个水平更好的炼器师过来，可未必指使得动那些小子的。” 苍玥又道，“所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既是学习炼器的学堂，修为便不是排在第一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