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吾九殿
可希米亚港。
在确定了由道尔顿和海因里希联合出任陆军统帅,阿比盖尔出任海军统帅之后,罗兰和鲁特的年轻统治者结束了短暂且难得的相会。联盟行动领导权的“二元”化,早已暗示了双王不会让自己的权威屈从于另一方。
奥尔西斯朝西北出发,鲁特的舰队和军队聚集在鲁特帝国南部一个名为“古尔图”的港口,而阿黛尔朝西南出发,赶往舰队和陆军聚集的可希米亚港。
作为陆军统帅之一,道尔顿提前一步来到这里,负责军队的组织。
“我说老大,”副官跟着道尔顿检查军队的弹药,一边走一边嘀嘀咕咕,“您怎么能真的先走了呢?白白把陪同女王行动的时间让给了海因里希那个家伙……”
副官一张脸写满了“您到底会不会追女孩子”几个字,和直接说出来也没什么两样了。
道尔顿带着冷风向前走,将一门膛口不合格的大炮记了下来。
副官回头看了眼其他的亲卫,看到他们疯狂朝自己打手势,挤眼睛,示意他千万要努力。
他们的顶头上司从离开贝尔莱德城起,一张脸就冷得像是用生铁铸的。仔细看看,那朵几乎随时都戴在他肩膀上的黄金玫瑰也不见了。没听说女王收回赐予道尔顿王室附庸家族的事,而道尔顿虽然一张脸比铁还冷,但该做的事做得一丝不苟,看样子也没有想要易旗改辙的意思……
综上所述,众人大胆地猜测:
他们以往没有任何感情经历的长官,是不是和女王吵架了?
这群怕死推别人趟雷的家伙。
副官一边在肚子里破口大骂,一边不得不勇敢无畏地试探:“您是不是和女王陛下吵架了?”
道尔顿忽然停下了脚步,瞥了副官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哪敢?”
“唉哟哟!!!”副官看他这样子,几乎要急得跳脚了,“哪有您这么追心上人的啊?您还把陛下送您的黄金玫瑰摘了——以前她给您一朵会凋谢的玫瑰,您都要千方百计保存起来,这回永不凋谢的黄金玫瑰您怎么说摘就摘了?您就不会在陛下面前说些好的吗?”
黑发军官的唇角一下子拉了下来,一言不发继续向前走。
副官还在絮絮叨叨地,胆子大到甚至在建议他去多背背诗集,别总是在女王面前说让人不高兴的话。
道尔顿单手插在口袋里,触碰着那朵摘下来的黄金玫瑰。
在她面前,他就好像变成了难以控制自己的傻子,记不起自己先前准备好的所有言辞,脑海空空荡荡,思绪和语言之间隔了千万重山,永远找不到合适的字眼。
背再多情意绵长的诗,又有什么用?
作者有话要说: [1][2]斯蒂芬·茨威格良知对抗暴力 卡斯泰利奥对抗加尔文[]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7
第96章 众吻之焚
垂至西边的太阳, 橙色的光透过线条简洁的窗,落进可希米亚港道尔顿的宅邸。
被委任为帝国元帅之前,道尔顿担任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可希米亚总督, 除去总督府外,他在这里还有一栋不大的宅邸。
从没有谁被邀请踏进这里,与辉煌华贵充满上流社会气息相比的总督府相比, 这座宅邸其实更像道尔顿自己。没有大团大团的繁花雕刻, 柱子上也没有蔓卷的蕨类植物浮雕。只有简洁干练的线条, 方方正正的门窗,灰白的岩石, 再怎么灿烂的阳光也无法让它温暖起来, 始终显得不近人情。
宅邸中仆从寥寥无几。
与那些从穿衣到饮食,从头到脚恨不得都由仆从来完成的贵族不同, 道尔顿不习惯有人靠近自己。无关节俭一类的美德,只是出于多疑和警戒——谁能保证他们手里不会藏着一把刺杀的刀?
站在华丽的总督府里,道尔顿总会觉得那些精美的一切, 全都不属于自己,它们只是他短暂地窃夺来的东西, 随时可能被人夺走。唯恐失去, 唯恐从堂皇梦境跌回臭水沟的不安,驱使着他不敢停歇地向上攀爬。就像个永无休止的诅咒,他总是需要更多的东西来确保自己已得到的不会失去。
只有在这栋隐秘的房子里,道尔顿才能短暂地从四面而来的压迫里挣脱出来。
年轻的军官微微垂着头, 靠着又冷又硬的墙。
在春末微冷的寒意里, 他没有披外套,只一件干干净净的白衬衫,衣角整整齐齐地扎进腰带里。颀长的身影在书房地面拉出长长的纸一样的影。脸庞的线条在微光里过于锐利, 薄得让人觉得冷酷的唇微微抿着,像孤零零站在岩石上的狼,远远看着没有拥有过的喧嚣。
他想着下午的时候副官嘀嘀咕咕的那些话“您就不会在陛下面前说些好话吗?”“永不凋谢的玫瑰说摘就摘……”,将书搁在窗边的桌面上,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枚璀璨夺目的黄金玫瑰,将它举到眼前。
玫瑰主体以黄金打造,通透如酒的红宝石精心地镶缀在上面。金匠的刻刀一点点雕琢出了女王的个人标志,它曾被她佩戴在肩膀上,人们一见到玫瑰就想起“啊,是阿黛尔女王”。
道尔顿按了按玫瑰枝上的刺,它被送给他的时候,未必是出于真心——那可真是场苦涩的比武。有些时候明知她又在玩那套若即若离,平衡内外的把戏时,他也气恼地想要把它摘下来。但那么久了,它一直都好端端地待在他肩膀上——只除了这次。
他轻轻握起手,掌心铭刻出金属和宝石的凹凸痕迹,又冷又滚烫,像冰也像火。
一种细细的,微妙的感觉。
就好像她的标记烙在他身上。
后来的人们提起他,不会再是轻描淡写地说道尔顿去,那是一个走了好运的贫贱小子。他们会说他是女王的附属家族,他们会将他的纹章绘制到属于她的那张图谱上,她的名字之下藤蔓延伸出去会有他的名字。
于是便生出了一种隐秘的高兴,好像他们之间忽然多了一点其他的联系,好像他忽然得到了一样属于自己的东西。
以他的出身,能得到这么多,已经是无法想象的恩赐。
有多少人想要这朵黄金玫瑰而不可得。
他该知道满足,却无法满足。
大抵喜欢就是这样无比贪婪的东西,不把爱的人或自己烧得干干净净,就不会罢休。他舍不得她化为灰烬,就只能让自己化为灰烬。
那是焦灼的无言的火,燎过脉搏,辗转不得。
最后进退无度。
道尔顿抿着唇,手背盖在了额头上,无可奈何地仰起头。
风灌进来,吹得一旁桌上的书书页哗哗翻动,翻到了其中一页。
一朵每一片花瓣都被仔细保存下来的玫瑰夹在其中,干燥后的香气散尽那花体字的诗行里,诗人在辗转地吟唱:
……何其混乱而醉迷,何其紧张而贪婪
众吻之坟,你的墓中依然有火
累累的果实依然燃烧,被鸟群啄食。[1]
…………………………………………
猎鹰投下狩猎的影子。
杀气腾腾的西乌勒武士将阿瑟亲王暂时居住的帐篷围了起来。西乌勒的穆萨将军寒着脸,挥刀斩断了帐篷的门帘,
“您什么时候如此急躁了?穆萨将军。”
阿瑟亲王故作惊讶地问道。
穆萨将军的声音低沉如闷雷:“你利用了我,外来者!”
“帐不能这么算,”阿瑟亲王笑盈盈地一摊手,以亲切的口吻说道,“难道我不是替您除掉了马里将军吗?哦,那个倒霉鬼被卡图尔大君绞死的时候,我认为您十分满意,不是吗?”
“但你说谎了!你送来的情报是假的,圣特勒夫斯二世根本就没有想要远征的意图,他真正的目标是罗兰是鲁特是雅格,不是西乌勒!”穆萨将军高大魁梧,手臂上青筋像虬龙一般,目光凶狠,“你想要让乌勒的骑士替你的野心买账。”
“话也不能这么说。”
阿瑟亲王舒舒服服地坐在金属兽爪撑起的椅子上,灿烂明亮的金发披散在肩膀上,湛蓝的眼睛带着几分愉悦。
“让卡图尔大君相信圣特勒夫斯二世记恨圣地之辱的人是您,说服长老们出兵的人,也是您。而我……啊哈,我只是个远道而来,并且盟友被绞死了的陌生人罢了。您觉得,事情败露,最先被绞死的,是我还是您呢?”
“当然了。”
阿瑟亲王向前俯身,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手掌。
“您也可以现在杀了我,然后带着我的头颅去向卡图尔大君请罪。不过呢,鉴于贵国的军队已经聚集起来了,圣特勒夫斯二世因你们的举动放弃了原先的计划,目光已经移到东边来了,就算你们想要停下,举着十字的人也不会相信这只是场误会。那么,您现在去告诉大君,这些时间以来,乌勒中断与西方的贸易,调动无数人力物力,只是因为你想除掉一个威胁你的同伴……唉!我会很高兴不久后就在地下与您相逢的。”
“战争对你有什么好处?”穆萨将军脸色难看,“你已经被取消了鲁特帝国的王位继承权,而且就算我们与教皇国开战,也未必能够影响到鲁特。”
“为什么不坐下来喝一杯呢?”
阿瑟亲王没有直接回答,他手指交叉,斜睨了桌面的两杯酒一眼。
穆萨将军脸色变幻了片刻,挥了挥手,让账外的武士悄然退去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阿瑟亲王苍白的手指抵着下巴,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显得颇为遗憾,“没办法,谁让我被拒绝了呢。所以,我只好来请她赴个约会了……让我想想,让整个旧时代的基石作为我们重逢的舞台,用两个古老信仰最激烈的碰撞作为我们重逢的伴奏……这一幕注定要被铭记,是的!”
他高兴地站了起来,如同黑暗生物般阴柔俊美的脸庞上,一双湛蓝的眼睛被狂热的色彩所占据。
“不论是烈日腾空,还是王冠坠地,都注定会是震撼历史的美!”
阿瑟亲王放肆地笑了起来。
孩童的天真与疯子的残忍同时交织在他精致的面孔上,他修长苍白的手在半空中指挥乐队般优雅地舞动。在他神经质般的咏叹里冥冥之中仿佛有一扇危险的大门被他轰然推开,腥风血雨扑面而来。
穆萨将军惊骇地看着他,几乎握不住手中的酒杯,葡萄酒破溅出来,在地毯上留下血一般的痕迹。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恐惧,只在瞬间脱口而出:
“疯子!”
疯子笑吟吟地单手按在胸膛上,优雅地向他欠身行礼,就好像一位剧作家在戏剧开场前感谢他的观者:
“先生,你该庆幸,因为你将目睹烈日的诞生,亦或者太阳的死去!”
“再没有比这更接近毁灭和新生的传奇了!”
……………………………………
太阳铺天盖地地斜泼过可希米亚港。
半月形的港湾中,一艘艘战舰沉静地等候着,水面波光粼粼,负责攻打堡垒的陆军部队正在迅速地登上战舰。自灯塔俯瞰,像一片片洁白的贝壳展在海面,形如画家笔下的史诗油画。
“博利伯爵觉得您最好是留在可希米亚港。”
阿比盖尔趴在灯塔的栏杆上,被阳光晒得有点懒洋洋,她半眯着眼睛,脸一半压在手臂上,转头看阿黛尔。
“连他也专门让你来送话了吗?”
阿黛尔好笑地看着身边没个正形的好友,觉得她这个样子很像一只被阳光晒化了的大猫。一点也没有刚刚检阅舰队时那副威风凛凛,雷厉风行的样子,其区别相当于巡视领地的猎豹和壁炉边的猫。
仔细想想,那次遇到阿瑟亲王时,阿比盖尔一按栏杆敏捷腾身抽刀的样子,的确也像极了大猫。
而且这只大猫还有着一头在阳光下看起来格外暖洋洋的红头发,让人看着就有点想伸手去揉两把。
阿黛尔喜欢红色。
“他是这么想的,不过我是觉得……”阿比盖尔晒着太阳,原本快要眯上的眼睛突然一下子睁开了,“诶?!!”
阿黛尔若无其事把手收回来。
她假装没有看到友人惊讶的眼神:“博利伯爵的担忧我可以理解,但你知道的,既然已经将‘天佑’作为号召了,亲征就成为了必需的事情——否则我们的士兵,又如何相信他们的确得到庇佑呢?而如果我留在国内,那些顽固的家伙就大有……”
阿比盖尔一眨不眨,静静地盯着她。
“……他们大有文章可做,圣特勒夫斯二世的‘教皇委任’也可以借此机会发作。”
阿比盖尔不说话,只看着她。
“好了好了,”阿黛尔说不下去了。她没忍住,唇角翘了起来,连忙干咳几声,随即声音小了下去,“我也没弄乱你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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