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槐序
他不说,胤礽替他说完:“便瞧上了,想收入府中?”
心裕硬着头皮道:“是。”
“吴家有你做靠山,吴格想要个人,倒也不用这么麻烦。”
心裕连忙请罪,口称不敢,在胤礽的目光下,不得不全盘托出。
“吴格是真对白姑娘动了心,不只是想玩玩而已。利用微臣的势把白姑娘纳进门容易,可他清楚白姑娘跟别的女子不同,怕白姑娘性子刚烈,誓死不从。民间不都说危难之时见真情吗?他就想了个辙。
“陈大山爱财,陈家的绣坊这两年已经开始走下坡路,陈大山一边在为绣坊找上进门道,一边也在找有没有别的更好的营生。吴格派小厮接近陈大山,勾起他对医馆药酒的觊觎之心,陈大山哪里肯放过这样的好买卖。
“陈大山先找了柳三娘询问方子,可柳三娘不懂医,半点不清楚。但听柳三娘说,白姑娘制作药酒的时候,经常把小蛮带在身边。小蛮该是知道的。只是小蛮不太喜欢她,怕是问不到。
“陈大山十分泄气。吴格又让人跟他聊天,有意无意透出几句话,给他出了杀人嫁祸以谋夺方子的主意。陈大山想着,白姑娘不在,他就可以借柳三娘在医馆的身份便利,想办法入主医馆,然后把小蛮拘起来,逼问出方子,就此定下了计划。
“吴格其实并非真心要至白姑娘与死地,他只是……只是……”
胤礽恍然大悟,“他只是想让对方深陷囵圄。对方陷入困境,六神无主,他正好充当英雄,在对方最无助,最绝望的时候出现,把陈大山推出去,救对方出水火。如此一来,人家姑娘哪会不对他心怀感激,然后再由感激生情?
“等有了这个基础,他再提娶对方进门,对方也就不抵触了,指不定还会把医馆交给他打理,药酒方子也会贡献出来。私房跟美人都有了,何乐而不为?他让自家姐姐拿你的帖子去顺天府,也不是真想把罪名定死。只是顺天府查案太快,坏了他的局。
“他是想着先拖住顺天府,等他表现出了作用,拢住了对方的心,再让顺天府顺势而为,将陈大山揪出,一切水到渠成。呵!算盘倒是打得精明。”
吴格也算有点脑子。但要说此举没漏洞却不尽然。最大的漏洞就是他派去撺掇陈大山的人是自己的小厮。这倒也不是吴格不谨慎,而是他不在乎。
在他看来,塔吉古丽就是一个没后台没靠山的孤女。人又不是他杀的,他最多就是派人去跟陈大山说过几句话。就算最后计划失败查到他头上又如何?单凭这几句话定他的罪?
不可能的!
更何况他还有个赫舍里家一等伯的宠妾姐姐做后台,谁人敢动他?再说,就算真出现意外,顺天府抓着那几句话不放,话也不是他说的,到时候把小厮推出去也就是了。
只是吴格怎么也没想到,胤礽会横插一脚,他一出手直接踢在铁板上。
胤礽问道:“吴格人呢?”
“微臣已押送去顺天府,但凭顺天府处置。太子,微臣……此事微臣实不知情。”
胤礽轻笑:“孤又不是不讲道理,不会将此事怪罪在五叔公头上。”
心裕松了口气。
哪知胤礽又说:“不过,五叔公就算不知情,能让后院女人拿了你的帖子,还送去了顺天府。若不是孤找上门,你仍蒙在鼓里,也是真够出息的。”
心裕连连应是:“微臣回头就好生整顿府上。”
胤礽挥手:“行了,回吧。”
事情到此总算告一段落。只是动静闹得太大,又是插手顺天府办案,又是一等伯入宫请罪,风声乍起,康熙难免听到些消息,让人前去查询,知晓始末后,便把福全叫进宫。
“那个塔吉古丽,朕记得你说过,盯了数年,未见问题?”
“是,不曾见有何问题。”
“既然如此,就随太子吧。只是她这身份低了些,不过做个小格格倒也成。”
于康熙而言,这不是什么大事。胤礽又不是要为塔吉古丽请封侧福晋,喜欢要了就是,不就是一个女人吗?
说完,康熙眉梢动了动,笑眯眯道:“这姑娘确实有几分胆识,与众不同,难怪能入保成的眼。原来保成喜欢这样的啊。这孩子,喜欢什么样也不早说。”
言语里非但没有半分不悦,反而透着几分“啊,我家宝贝儿子终于懂得自己找女人了”的欣慰。
福全:……皇上,你高兴就好。
康熙的这种态度很快被胤礽发觉,得知他的反应后,胤礽很是无语。一边觉得康熙脑补这毛病没救了,一边又很是心酸无奈。
看,这就是时下众人的反应,几乎所有人都这么认为,他们也只会这么认为。时代的悲哀,女性的悲哀,甚至同样也是男性的悲哀。
女性丧失了自我,男性也就同样丧失了欣赏拥有自我的独立女性的思维。
一个无法多元化去看待问题,发现问题的社会,是无法进步的。
再一想到柳三娘的那些话,在医馆呆了大半年,受塔吉古丽影响大半年,却仍是如此,胤礽叹了口气。
同时,他也更深刻地认识到,这条路是如何地道阻且长。
这阻力不止来源于社会,来源于男人,还来源于女性自身的思想桎梏。
但没关系,他不确定自己是否会成功,可他至少能埋下种子,让他的后人,他的子子孙孙把这份理念,这项事业继续发展下去,给他的种子施肥浇水,让它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第77章
四月初三。景山学院入学考核之日。
许是众人都知景山学院乃太子督办,门前巨石上刻的训诫更是陛下亲笔所题。因此学院从建造之初便备受众人关注,这一年来,陆续过来瞧施工热闹的都不知有多少。学院未开,却早已声名远扬。
待得考核的消息一出,报名人数直线攀升。考核当日,学院门前人山人海,参考之人宛如过江之鲫,送考场面堪比后世高考,人头攒动,声势浩大。
胤礽瞧着这一幕,蓦然升起一股久违的熟悉之感。他蹙眉想了会儿,让小柱子去弄了块牌子立在院口:禁止车马疾行,禁止大声喧哗。
此牌一出,鼎沸人声逐渐变弱,从最初的高声谈论变成窃窃私语,压低了不知多少个声调。
院内,庄亲王总揽,陵光协理,胤祉胤禛坐镇,考场秩序井然。胤礽巡视一圈,见各色事宜有条不紊,便没有多留,驱车前往郊外别庄。
一炷香后,小柱子将塔吉古丽带了进来。
胤礽指了指对面的位子,示意其落座,好奇地看着她:“你见到孤,似乎并不是很惊讶。”
动作有停滞,却更像是一种猜测成真的落定,而不是震惊。
塔吉古丽道:“我自进牢狱之后,衙差们从未为难我,审问规规矩矩,甚至为我安排了单独牢房,虽然简陋,但还算整洁。一日三餐即便是清茶淡饭,却也是客客气气送到我手上。
“对于命案调查的行动速度更是极快。并且我所设想的一些情况均未发生。那时我就觉得十分奇怪。后来衙门抓到了陈大山,问出真相,第一时间将我释放。
“在医馆门口,我遇上前来押解柳三娘的官差,他们对我的态度比之前更好了。种种迹象都表明,这件事不寻常,有人在暗地里帮我。后来,衙门将吴格关押了起来,只等入罪。我让人去打听,得知是赫舍里家的一等伯心裕大人亲手将他送进去的。
“吴格的身份我知道。他曾跟我提过他姐姐,不只一次同我炫耀他姐姐如何受宠,说一等伯大人是太子的叔公,从这方面来算,他也是太子的亲戚。”
亲戚胤礽:……他怎么不知道自己多了这么一门亲戚?
“我曾远远见过他姐姐出入府中,每回身边都跟着不下十个人,极有气派。吴家这几年借着这门关系拿到了不少便利,红砖厂、饲料厂一个接一个开。可见,他这些话即便有几丝夸大的成分,却并非全是虚言。
“袁勇之事,吴格没有直接参与,只让小厮说了几句话,顺天府就算要抓,一般也会顾忌一二,抓个小厮就够了。
“即便府尹大人刚正不阿,定要将祸首缉拿归案,也该是顺天府派人上吴家擒拿。能够让一等伯心裕大人亲自将其送进去,这背后之人绝不简单。满京城里算一算,也没几个。
“加之,我曾从衙差口中得知,在我刚入狱的时候,玲珑阁的廖掌柜曾拜访过府尹大人。玲珑阁身后站着谁,京中许多人都清楚。如此串联一下,此人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胤礽轻笑,目光中又多了两分欣赏。
“你比当年长进了不少。”
塔吉古丽失笑:“当年莽撞,幸亏遇到的是太子,才能脱困,否则……这几年我经历了许多,前两年去周遭游历,见识了许多人事。后定居京师,开设医馆,救助数人,各种世态炎凉,艰险坎坷,算是遇了大半,总要长进一些的。”
她说完,站起身跪下,郑重一拜:“此拜,多谢太子救命之恩。”
“快起来吧,不用如此,吴格没想真让你死。就算没有孤,你也能走出牢房。”
塔吉古丽摇头未动,都是走出来,可两者是不一样的。这点她很清楚。而且她拜的不只是这一回,还有数年前那回。
塔吉古丽抬头看向胤礽,再行一拜:“此拜,是民女有一不情之请。”
胤礽微微愣了下:“你说。”
塔吉古丽没有直接提出请求,而是道:“敢问太子为何救我?我思来想去,自己身上唯有两点可图。
“其一是药酒配方。但药酒再好,于太子而言,作用有限。您名下的铺子,玲珑阁、奇巧居、新华日化,哪一样不比药酒强?这点银钱,您恐怕看不上眼。
“所以,您想要的或许只有第二样,那就是我。”
言及至此,塔吉古丽语气中多了几分悲凉。
“民女……”她深吸了一口气,“民女愿服侍太子,但还请太子准许民女不入内院,不进东宫,仍旧居于医馆,行医治人。医馆内还有民女救助之人,她们皆已无家可归。若离了民女,只怕撑不了几日。还望太子成全!太子若有需要,民女可随传随到。”
她的声音颤抖着,却极力压制心内的不甘和不愿。她没办法反抗皇权,这是她能想到的在现有情形下,为自己争取的最大利益。用身体换取一定的自由。
说完,她颤颤巍巍伸手捏住腰间的环带,轻轻扯下,开始宽衣。
胤礽:!!!
“停!”
塔吉古丽的动作一顿。
胤礽揉着额头,“你说你思来想去,身上唯有两点可图。难道在你眼里,除了药酒与美貌,自己就真的再无其他长处了吗?”
塔吉古丽怔愣。
胤礽又问:“你来庄子上的时候,可曾参观过?”
塔吉古丽摇头:“小柱子公公带民女直接到此面见殿下,民女不敢多做停留,更不敢打探。”
胤礽站起身:“把衣服穿好,随孤来。”
塔吉古丽十分迷茫,惴惴不安跟在胤礽身后,穿过月亮门,至得一处宽敞庭院,院内晒着一排排的竹纸。
穿过庭院,走入室中,许多人忙碌着,有人在荡料入帘,有人在覆帘压纸。出此室,再往后走,数人在烧火熬煮浆汁。又转东面,则是透火焙干之处。
从院中而出,到另一院,一群人在负责印刷。
塔吉古丽探头瞄了一眼,是史记内容。
正当她迷茫不解之时,胤礽又将他带去前头学堂。不过此刻堂内空无一人,然而教室整洁,课桌上还摆放着学生们的书本笔墨,黑板上还有老师留下的课业释义。
胤礽走上讲台,弯腰捡起地上的粉笔放入盒内。
塔吉古丽很是奇怪:“这是什么?”
胤礽晃了晃手中的粉笔,瞧了下黑板:“这个叫做黑板,看到上面的字了吗?就是用这个写的。我叫它粉笔。”
塔吉古丽惊讶莫名。这些东西,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胤礽笑道:“今日下午是劳动课,学生们都不在,造纸印刷去了。庄内学堂的纸笔,包括书本,差不多都是他们自己造的。你若有兴趣,改日上文化课,倒是可以来陪她们听一两堂。”
造纸印刷?塔吉古丽猛然想起这一路走来,每一步工序虽都为工匠师傅主导,但身边都有几个学生帮忙。甚至,这些学生都是女子。
胤礽反复看出她的心思,言道:“这边是女子讲堂,自然都是女子。”
塔吉古丽看着桌上的讲义,再看黑板上的板书:“学的是史记经略?”
“是。”
塔吉古丽神色微动:“民间也有一些类似的女学堂,学的大多都是女四书。”
“别人学女四书,孤这里的孩子就要学女四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