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流浪的狸猫
第40章 急转直下
◎果然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吧◎
“不要。”
楚萸的眸光在听见这句问话时,蓦地暗淡了一瞬,她睫毛轻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扶苏愣了一下。
虽然只是个试探,但如此斩钉截铁的拒绝,是他没有料想到的。
今天他心情不好,除了和父王怄气,还有一个主要原因。
下午的时候,他在咸阳宫偶遇嬴濯,赢濯不知从哪儿得知楚公主在他府上,他一脸阴沉,三缄其口后,告诉他要小心那个女人,还说她不是省油的灯,兄长最好把她撵出去,若真的喜欢玩玩就罢了,不必留在身边……
扶苏纳闷,问他原因,他阴沉着脸说她曾经在马车上勾引过自己。
扶苏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当嬴濯说出她是如何借着马车颠簸之便,行勾引之事时,他大脑空白了片刻。
因为她也这样对他做过,他当时还觉得她慌手慌脚的样子可爱极了……
她既然都去勾引嬴濯了,为何就不肯做他的通房呢?
而且,就算她勾引成功,嬴濯也不会纳她为妾,通房都难,毕竟他阿母赵夫人,可是出了名的难搞。
他黑瞳微眯,目光带着审视,一寸寸碾过她桃子一样的脸蛋,最后停留在她泛红的眼尾。
还委屈上了?
他忽然涌起一股无名怒火。
在这时局险恶的乱世,他肯给她一个避风的港口,她居然还如此不知足?
他是不会娶她的,想必她也应该对此十分明确,以她现在的尴尬身份,难道不应该使出全身解数,像蛇一样用自己柔软妖娆的身躯,牢牢攀附住他这根救命稻草吗?
就像她当初在马车里做的那样。
可她竟如此冥顽不灵。难不成还指望着有朝一日可以回家,抑或者,指望他改变主意,重新缔结婚约?
脸上仅存的一点笑意,霍地落了下去,扶苏向后倾身,恢复了先前板正而冷硬的坐姿。
“是吗?那你明天就去打扫茅房吧。”他不咸不淡地说道,目光仍冷沉地倾覆在她脸上,阴郁而恼火。
楚萸搁在大腿上的手指收紧,神色有片刻的慌乱,但终究还是死死抿住嘴巴,努力与他对视,眼眶里的春水晃荡,仿佛下一秒就会有甘润的春露滚落。
这副眼泪欲滴不滴的模样着实恼人,扶苏一方面觉得她可恨,一方面又被那双雾气氤氲的桃花眼所吸引,被激起了一丝暴虐的情绪。
宁愿打扫茅房,也不想做他的通房吗?
好,那让我看看你能坚持多久吧,芈瑶。
他唇角轻勾,方才的玩味神情再度浮上眼底,动了动唇,刚要开口,忽然觉得打扫茅房着实不大妥当,若是日后她妥协,重新求他垂怜,他会有心理阴影的。
“明天一早你就去找阿清,让她把洗衣服的活安排给你,你这么有骨气,想必一定能胜任吧。”他改了口,语气讥讽道,甚至懒得直接吩咐,让她自己去。
她先前不是不愿意洗衣服么,他偏要让她去。
楚萸肩膀微微抖颤了一下,嘴唇抿成了一条波浪线,一副受了莫大屈辱的模样。
她半晌没有吭声,大腿上的衣料已被抓出了层层褶皱。
“好了,你退下吧。”扶苏修长的手指,不耐烦似的在桌案上敲了敲,声音里显然还绷着一股怒意,即便故意表现出轻描淡写,也还是很容易被听出来。
一滴眼泪终究还是滚了出来,很大颗,珍珠一样从她眼角缓慢坠落。
虽然闷着一股气,但那颗泪,还是让扶苏心底短暂地痛了一下。
他烦躁地甩开一卷竹简,不再瞅她。
楚萸拿手背抹了抹眼睛,泪珠被碾碎,晶亮地沾在睫毛上,她跌撞着起身,忘了作礼,飘飘忽地转身慢慢行至门口,在门槛处踉跄了一下。
她都不记得是怎么回到房间的了,等意识稍稍回笼,她发现自己已经躺倒在硬邦邦的床榻上,眼睛空洞地盯着棚顶,脑中一片混沌。
她掉眼泪,不是因为被派去洗衣服,而是——
他为何能如此轻易地对自己说出那样的话呢?
她伤心地偏过脸,望着在幽暗烛火下泛黄的墙壁,若坐在他对面的是齐国公主,他一定不会这样轻慢,更不会以开玩笑的口吻,要她做他的通房。
在古代,妾不大算人,通房更是连人都不算,可以如礼物般周转。
原来自己在他眼里,就只是这样的存在啊。
他看她,大约就像看一只毛色可爱的小雀,或者,一个很好上手的……便宜货。
她打了个冷战,第一次充分意识到,她和扶苏之间地位的悬殊。
这种悬殊,在她被退婚,又被母国拒绝接收的那刻起,就形成了。只可惜她脑子不灵光,没能很早地认识清楚。
他怜悯她,就像怜悯路上看到的可怜小狗,他甚至根本就不打算了解她,只当她是个打发时间的小玩意,一个很好揉搓,很好捉弄,足够他享乐,应该对他感恩戴德的玩物。
今天真正让她浑身发烧般打颤的,是这个。
她难受地蜷进被窝,侧身躺着,忽然觉得特别悲哀。
她之前不是没想过,他帮她纯粹是想给自己找点乐子,也许还顺带着展示一下高高在上的同情。
但很多时候,想法只要没有被戳破,没有很赤#裸地呈现出来,人就是能淡化它、美化它,而且她在潜意识里,对长公子挺有好感的,并不抗拒在他身边待着。
可现在,一切似乎都变味了,一句半真半假的揶揄,像一柄锋利的剑刃,利落地斩断了她的朦胧憧憬,将残酷的事实以一种毫无防备的方式,骤然呈现在她眼前,她怎能不伤心呢。
可她无法一走了之。
幻想的泡泡破了,现实的欠债却是货真价实的,她得还,而且在还的基础上,还要在他府上打工,这是事先约定好的,她哪有资格毁约呢?
最后她强撑着,去热水房洗了脸,回来跪坐在镜前涂润肤霜时,看见眼眶又红又肿,像只受尽磨难的兔子。
她别开目光,低头往手臂和手背上抹了一些。
天气冷了,不好好保护的话,又该裂出口子了。
但愿明天洗衣服的时候,能用上热水,她想,长长的睫毛缓慢覆下,轻轻扣上梳妆盒。
翌日清早,鸡鸣声响起的那一刻,她就翻身下床,简单收拾了下,掩好房门朝热水房的方向走去。
她打算趁着人少,先洗把脸,若是阿清在就更好了,她可以把长公子昨夜的交代告诉她。
她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看着蔫巴巴的,晨风如刀,刺痛了她的肌肤,她捏紧衣襟,快步往前走,经过长公子居所前的胡杨林时,看见他已经穿戴整齐,手里提着一口长剑。
剑身如水如霜,折射出凛凛华光,若是以往,楚萸会停下脚步默默看一会儿,毕竟长公子身段颀长,剑术若行云流水,看着很是养眼,但今日,她只瞅了一眼,就触电般扭回头,加快脚步匆匆离去。
身为最末等的仆人,盯着主人看,是很不礼貌的,从今天开始,她得充分意识到这一点。
阿清果然在,还有两三个丫鬟一边打哈欠,一边把水往脸上扑。
她将事情说与阿清,阿清怔了半秒,说好,你先吃早饭,吃完了再来找我,这两日正好府上的床单被褥、帷布帘幔都要清洗,她加入的恰逢其时。
楚萸拘谨地“嗯”了一声,已然认命。
晚上,腰酸背痛回到房间,望着被冷水泡得红肿的手指,她强忍住泪水,坐在梳妆台前的垫子上,抱着膝盖,安慰自己说这都是她应该付出的,毕竟她得到了好处。
可有那么几个瞬间,她倒宁愿自己被遣返回国了。
晚上,她总觉得冷,把被子裹得紧紧的,刚刚有了点睡意,十根手指忽然又涨又痛又痒,她忍不住挠了挠,没承想居然挠出了满手粘腻。
点燃蜡烛才发现,手指上,包括手心起了很多水泡,一些被她挠破了,鲜血淋漓的,使整双手看着血肉模糊,特别瘆人。
她本就皮肤娇嫩,再加上没怎么干过活,这一天冷水泡下来,自然会伤痕累累。
她慌了神,害怕地扑到门板上,刚刚将门插拉开,才意识到,她没人可以求救。
深更半夜,饶是门房也打起了瞌睡,她能找谁呢?
她强忍住泪意和委屈,在包裹里翻找,居然翻出了一卷纱布。
是秀荷帮她打包的,那晚她走得匆忙,她跑跑颠颠地不断往她包裹里塞东西,生怕她过得不好,当时她还嫌她磨叽,现在看来,她真的为她考虑了很多。
眼泪再也关不住了,她死死攥住纱布,任由它们劈里啪啦地砸下来。
她在一片泪光中,笨拙地将两只手缠上绷带,虽然还是痛还是痒,但至少不会被挠破了。
她抽抽搭搭地躺进被窝,没有熄灭蜡烛,不知怎么的,她突然特别怕黑,总觉得一旦一丝光亮也没有,她就会被黑暗中蛰伏的什么东西给吞噬,连一根骨头都不剩。
大约三更天,她才像只受伤的小猫那样哼唧着睡着了,睡得很不踏实,身上总是冷,就好像仍然浸泡在大桶的凉水里,手边是洗不完的厚重布料。
天很快亮了,她抱着肩膀蜷在被窝里,等待着鸡鸣,却迟迟没等到,这才意识到,是自己起来晚了。
她急忙撩开被子,不经意瞥到右手绷带处已经渗出了斑斑血痕,心头一慌,草草穿好衣服,发髻松挽地跑出房间,焦急地去寻阿清。
她手头应该会有药膏之类的,她可以借来抹一抹。
她直奔热水房而去,慌乱间并没有注意周遭,在小路的拐角处与一人相撞。
那人很高,她的鼻子正好撞到他胸口,她慌乱后退,不用抬眼也知道,自己撞上了最不该撞的一个人。
她将伤手掩进宽大的袖口,垂眼做了个礼,几缕发丝乱了出来,游丝般被风吹拂舞动。
“应该让长生给你补补仆人的规矩了。”来人不悦地开了口,目光自上而下落在她白皙素净的面孔上,“还当这里是自己家吗,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
楚萸无以辩解,她确实起来晚了。
“下回……我会注意的……”她低声道,睫毛始终垂得很低,黑润的眸子盯住脚下飘落的秋叶,心里祈祷他赶紧放过自己。
仅仅才过去了两天,两人之间的氛围,就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果然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吧,一旦被触怒,就会恢复成拥有绝对地位的掌控着,肆意拿捏她的命运。
而她,十分可悲地,连一点反抗的余力都没有。
下巴忽然被用力攥住抬了起来,她打了个战栗,被迫与他黑沉冷凝的目光对视。
“芈瑶,伺候人是你现在唯一能做的事,你连它都做不好吗?”他薄唇轻扬,锋利的眉眼带着讥谑,深深地望进她的眼眸,“若是下次你再偷懒,我就打发你服苦役,如何?”
泪水已经在眼眶打转,楚萸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样恶毒的威胁的话,会从他口中说出来。
也许,这真的就是他的本来面目,剥去了一切伪装的外衣,他骨子里,就是一个纯粹的上位者,顺着他,可以享受表面的安宁,而拂逆他,则会招致无休无止的惩罚。
她感到嘴唇不受控制地抖颤起来,他的手很大,力气也惊人,她的半张脸都被他捏于掌中,很疼,她想扒开他的手,却不想被看到手上狼狈的冻伤。
“长公子,芈瑶……记住了。”她嚅嗫道,觉得他仿佛是恨她。
他苍冷的手指并没有松开,反而加大了力度,她咬紧牙关,牙根都跟着吃痛。
她在他的手中簌簌抖动,可怜兮兮的,只是嘴巴依旧抿得很紧,犹如闭合的花苞,在寒风中无力地死守住最后一丝尊严。
他忽地冷笑,松开了十指。
你有倔强的资本吗,芈瑶?他危险地盯住她仍在颤动着的双唇,他有一百种方法撬开那两瓣蓓蕾,但他并不想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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