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六耳圆圆
阿丑道:“哎哟,我怎么没听万岁封他王呢?”
老爷道:“封王这种小事,何必劳烦万岁,你没听说代王的俸禄都是忠国公赏的么?”
台下人听他们说完,都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突然远处一片嘈杂,众人回头去看,原来是一群官兵赶到,为首的官兵朝台上一指:
“好贼子,给我拿下。”
“且慢!”阿丑站出来道,“军爷们要拿人,也该有个罪名。”
“你们妖言惑众,就是罪名。”
“就算是妖言惑众,也该是顺天府拿人。”
为首的官兵哈哈一笑:“顺天府也归我们忠国公管。”
说完一挥手,那群官兵二话不说,冲上来拿人,台上台下顿时乱作一团。
徐云中和侍卫忙护着朱祁镇和绿竹离开。
经这一闹,朱祁镇再也没了兴致,淡淡的吩咐:
“回宫!”
绿竹轻挽住他的手臂,温声进言:
“万岁,忠国公府上的人如此猖狂,可见平日里没少欺压百姓,抓几个伶人是小事,坏了万岁的名声却是大事。依妾看,您得过问此事,让他们放了这些伶人,彰显皇恩浩荡之余,也教百姓得知,随意抓人不是万岁的意思,万岁心胸宽广,绝不会将几句调侃放在心上,这样事情传开,底下百姓也会称颂您的宽仁。”
“嗯。”朱祁镇颔首,握住她的手,“你所虑甚有道理,回去朕就叫人去办,不仅要办这件事,还得办别的事呢。”
绿竹和徐云中对视了一眼,知道此计已成,令帝王对石亨有了猜忌。
原来绿竹故意引他去翔凤楼,让他了解石亨府邸的僭越,之后再假意诱他出宫,就连演戏的俳优也是提前安排好,故意给他听的,只是没想到石亨手下官兵竟然不顾王法随意抓人,不过这样倒也误打误撞加剧了帝王动手的决心。
回宫的路上朱祁镇一语不发,心中暗暗思量,原以为石亨是个头脑简单的武将,远不如曹吉祥心机深重更具威胁,所以一直对他容忍放纵,没想到他竟然已经狂妄至此。
但凡他生出点反心,便可故技重施拥立新帝,而自己,就又成了太上皇!!!
虽然复辟近三年,南宫的阴影却始终伴随着他,笼罩在头顶上方,时时提醒着他,身为皇帝,摔一个跟头的代价是有多大。
石亨有拥立之功又如何,当初朱祁钰还与他一起长大呢,两人是最亲的兄弟,不照样抢了自己的皇位?把自己关在南宫?
关键不在有没有这个心,而在有没有这个实力。
但有,绝不容许。
思量过后,他开始出手。
第一步,恢复此前石亨等人建议革去的文臣巡抚,分别派往甘肃、宁夏、宣府、大同。其中,大同由石亨的侄子石彪镇守。经过探查,巡抚在奏疏中证实了“石王”的流言。
朱祁镇唯恐石彪勾结蒙古人,与掌握京营的石亨里应外合,夺取他的天下,立即走出第二步:晋封石彪为定远侯,召他与甘肃防边的武平侯陈友一起回京。
封了侯,又不只自己回来,石彪不疑有他,遂从大同回往京师面圣。朱祁镇一面密令派往大同的巡抚收集石彪罪证,一面对石彪盛情礼遇,亲自设宴款待,并在席间表示要给他换个轻松点的职务。
石彪一听,哪里舍得下大同,一出了皇宫,便安排起来,特意找了五十多名已退休的大同千户联名上书,乞留石彪镇守大同。
朱祁镇正愁没有机会,送上门的由头,岂有不用之理?
当即下令抓捕这些千户入狱严审,很快,千户们招认此举乃石彪本人指使。六科给事中、十三道监察御史迅速跟上,相继联名弹劾石彪欺君罔上罪大恶极,八月初一,朱祁镇命锦衣卫逮捕石彪下狱。
审讯还未开始,石亨在曹吉祥的建议下,便向朱祁镇上了一封请罪疏。奏疏中历数了他们叔侄的累累战功,尤其着重强调了夺门之功,声称他们叔侄忠心至此,难不成皇帝要听信那些文臣的谗言,至往日恩情于不顾,卸磨杀驴,诛杀功臣么?
这话讲得并不好听,却死死拿捏住了朱祁镇的命门。
诛杀功臣这个恶名,他不能担。
微一思量,他特意召来石亨,温声安抚:“卿莫心急,彪立有不世之功,朕又许过他可免两次死罪的特权,怎会因区区几道奏疏就疑心他呢?”
说完,他当着石亨的面传令下去:查清“真相”之前,务必善待石彪,绝不可动刑。
石亨满意而归,他暗自皱眉。
徐云中看在眼里,找到绿竹商议:“唉,万岁又被名声困住了。本来这事都快成了,可石亨一提夺门之功,便再没动静了。”
“得想法破了他们的夺门之功,否则,只要曹吉祥和石亨打出这张牌,万岁就会被掐住软肋,束手束脚。”
绿竹来回踱着步,眉心紧锁,不住地想着对策。
徐云中亦绞尽脑汁:“想要破夺门之功,就得重新给它定性,不能再算作功劳......”
绿竹闻言,登时被打开思绪,眼睛一亮:
“有了!”
第141章 消功
当李贤入宫觐见朱祁镇时,徐云中立在宫门口恭敬等候:
“李学士。”
“徐公公。”
李贤如往常那般拱了拱手,对他保持着礼貌。
徐云中一边引着他往里走去,一边客套道:
“多亏您来了,万岁这几日寝食难安,我们这些做奴婢的也说不上话,还得靠您替万岁分忧啊。”
李贤站住脚步,问道:“万岁有何忧虑?”
“我倒没敢细问,就瞧着万岁把新唐书里,神龙政变那一节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哦?”李贤若有所思。
徐云中接着道:“说到这神龙政变,我有一事不明,还望李学士解惑。”
“徐公公请讲!”
“石国公他们跟张柬之比起来,谁的功劳大?”
“张柬之拥立唐中宗复位,是因为武则天很有可能把王位传给她的侄子,而当初的景泰么——”
说到这里,李贤忽然一怔,瞬间回过味来,冲他微微一笑:
“万岁又不是唐中宗,我大明朝又怎会出来个张柬之呢?”
*****
御案前的帝王眉间笼罩着愁云,指尖敲了敲御案上的奏疏,向李贤道:
“这是石亨的请罪疏,你看一看。”
“是。”
李贤拿起奏疏,看完之后,心中已有了定夺。
朱祁镇叹道:“他们叔侄迎朕复位有功,实在难办啊。”
李贤合上奏疏:“迎万岁复位一事,当时也有人邀臣一起,臣以为不可,不敢从。”
朱祁镇眼睛扫来:“为何不可?”
李贤不慌不忙:“皇位本就是万岁所有,何需图谋?”
“哦?”朱祁镇坐直了身子,“此话怎讲?”
李贤道:“万岁您想,假如景泰帝一病不起,他膝下无子,文武百官自会上表请求万岁复位,天命人心,无有不顺,何必夺门?”
朱祁镇脑袋轰地炸开,仿佛一道天雷劈碎了他固有的思维,打开了一扇新门,出现了一条新路。
只听李贤又道:“此辈迎立万岁复位,并非是为了江山社稷,不过是想谋求荣华富贵。但他们也不想想,那时万一景泰事先发觉,问起罪来,石亨等人死不足惜,却置万岁于何地?”
“是呀。”朱祁镇一阵后怕,“倘若他事先发觉,朕怕是连南宫都没命待了。”
李贤见他认可自己的说法,点了点头:
“不错。幸而万岁乃真命天子,有上天护佑,最终才可事成,也让此辈从中浑水摸鱼,得了贪天之功。殊不知夺门夺门,夺之一字,不正好在告诉世人万岁得位不正么?可见所谓的拥立功劳,只是他们用来给自己脸上贴金的说法,擅权谋利、遏制万岁的招牌罢了。”
朱祁镇久久不语,暗自握紧了拳头,唇角微微冷笑:
“好,好一个夺门之功。”
李贤继续道:“当时迎驾只有数百人,光禄寺赐酒馔,有名册可查。然领功之人却有数千人,视朝廷法纪如无物。且万岁复位之后,对他们慷慨以报,但他们却居功自傲欺君罔上,专权横行毫无顾忌,万岁的德政,如今已被此辈损害了大半,再不整治,恐民怨沸腾,失了天下人心呀。”
朱祁镇颔首,思索了会儿,沉吟道:
“若是一概查究,只怕会惊动人心,万一引起激变,反对朝局不利。”
“万岁所虑甚是,但若不查,那些冒功升职的人必定难以安心,不如明令‘自首者免罪’,既可安人心,以彰万岁仁德,又可稳定朝局,避免激变。”
听完李贤的话,朱祁镇立即下诏:
“以后凡有奏请,不许再用夺门二字。凡是冒报夺门之功升官者,若能自首改正,则免罪,胆敢隐瞒不报者,将定罪降调。”
此令一出,冒功升官自首改正者四千余人,其中曹吉祥部下只有七十二人出首,不过零头而已。
朝中上下哗然。
曹吉祥却淡定自处,他是故意为之,只为试探君心所向。
朱祁镇也不生气,亲自召他进宫,提及王振旧情,话里话外暗示他:家奴与外臣岂可一样?
甚至还特意表态:考虑到其中可能有冒滥者,这七十二人由曹吉祥自己查审。
最后,曹吉祥庇护下属,呈报人员只有三十一人冒功升了三级,兵部请如例革罢,朱祁镇命只革一级,下不为例,以示对曹吉祥的特殊宽容。
又过了几天,谨慎的曹吉祥授意自己侄子曹钦自陈有病,乞辞伯爵,解除都督府事务及提督三千营的军权,再次探测朱祁镇的意向。
朱祁镇命人送去名贵补药,并传话:“既是有病,安心治疗即可,所辞不允。”
曹吉祥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在后来波动诡谲的局势里,没有参与其中,选择了独善其身隔岸观火。
处理好夺门一说,朱祁镇终于可腾出手来,继续整治石氏一族。
派往大同的巡抚已经收集好罪证,奏疏一到,便立即命人前往大同,逮捕党附石彪的七十六人,押送京城,交给锦衣卫审讯。
一时间,石彪的罪行如决堤的山洪一般,尽数暴露而出。
强占良家妇女,禁闭军士致死。——三法司据《大明律》拟处死刑。
无法无天,欺侮藩王。——按照《大明律》,三法司再次拟处死刑。
如此,皇帝许诺他的可免二次死罪特权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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