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六耳圆圆
石亨终于感到事态严重,恐怕石氏一门危矣,求助曹吉祥,曹吉祥怕被波及,只闭门不见。
无奈之下,上疏自请免官回乡:
“伏望万岁悯臣愚昧,放臣同臣弟侄在官者回归乡里,以终余年。则臣虽死,九泉之下亦不胜感恩矣。”
但朱祁镇仍如上次一样,好声安慰:
“彪自犯法,于卿无预。卿当尽忠以辅朝廷,不必疑虑。所辞俱不允,毋再烦扰。”
到了九月中旬,石氏一脉在大同和京卫中的同党被清查得差不多了,朱祁镇方命石亨居家养病。
文官嗅到风向,三法司、锦衣卫、六科十三道接连弹劾石亨。
然而无论是说他侵占官地役使官军,还是招权纳贿心怀怨愤,朱祁镇都没有大动静,只停了石亨的岁禄,禁止上朝参见,削官为民,
叔侄两个,一个坐牢,一个软禁,竟可安然无恙。
此前摩拳擦掌欲大干一场的百官也纷纷疑惑:
难不成万岁念着旧情,只想到此为止?
听到这个猜测,绿竹唇边现出一抹讽笑:
“念旧情?真念旧情的话,他就不会一面纵着石亨欺压文官,一面又抬着文官制约石亨,挑着他们斗,激化他们之间的矛盾,自己却在中间做个老好人了。”
“说得也是。”徐云中颔首,“他随便一个诏令,文官们就像恶狗扑食一样,恨不得把石氏一族的祖宗八代都咬出来,全是因为先前的怒气积压得太多,一点就着。”
“一点就着,他才能达到目的嘛。”
“那他既非下不去手,又在等什么呢?”
“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怕是嫌目前的罪名还不够。”
“还不够???”
“石亨也罢,曹吉祥也好,都是拥戴他复辟的功臣,虽说他禁止再讲夺门二字,可诛杀功臣,写在史书上到底不好看。因此,文官们给的那些罪名,他都一一宽赦,以怨报德,以向世人证明,他决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只有他们犯下滔天罪行,任谁都看不过去,他到忍无可忍之境,才会以死罪论处。这样的话,将来史书记载,才会把他写成是无奈之举,石亨等人皆是咎由自取,于他,声名丝毫不损。”
“唉,为了他那点名声,纵容恶人这么长时间,真是苦了百姓。可滔天罪行......那岂不是又要等?”
绿竹笑着摇了摇头:“你等,他都未必愿意等。如此大患,他一定欲除之后快,否则夜长梦多,时日拖得一长,万一死灰复燃,就不好办了。”
徐云中瞬间会意:“我明白了。他等的不是石亨他们犯下滔天罪行,而是有人给他们造出滔天罪行。”
“不错,当初他冤杀少保时,少保何曾犯下过什么罪行?只要他想,便会有人逢迎,他只是在等这个能揣摹到圣意的人出现。”
徐云中目中划过一丝冷意:“能做下这种事的人,也不会是什么好人。”
“当然。”绿竹亦冷笑,“好人哪屑于干这种事?狗,才最知道怎么咬狗。”
“好,我这就回去,想法引出一条狗来。”
说完,徐云中转身离开。
望着那没有丝毫犹疑的背影,绿竹忍不住唤:
“云中。”
“嗯?”他回头。
绿竹凝望着他的脸庞,探究着他的眼睛:
“我说什么你便做什么,难道你不怕我是错的吗?”
徐云中轻轻笑了一下,敛下眉眼:
“你若把不准他的脉,他又怎会处处被你拿捏呢?”
经过观察,他终于寻到一个人选。
第142章 诛石
有个叫逯杲的锦衣卫指挥佥事,行事强鸷凶狠不择手段,因是曹吉祥举荐的人,使得朱祁镇心有防备,对其冷落。
虽然这次和人一起前往大同抓捕石氏同党,也出了不少力,却仍不受重用,皇帝只是口头嘉奖,并不给实权。
逯杲上升无门,内心苦恼至极,几次旁敲侧击的向徐云中套话,徐云中只做听不懂,面上笑呵呵,就是不接他的茬。
今日逯杲又垂头丧气的打乾清宫出来时,正逢徐云中给长乐宫送完东西回来,便向他打起招呼:
“逯指挥。”
一看见他,逯杲连忙拽他到了一边,低声恳求:
“徐公公,您行个好,给小的指条明路吧。”
“逯指挥这话真是教人好生不懂。”徐云中并不着急下钩子,打眼扫了一下四周,“这亮堂堂的天,到处都是明路,哪里还用指呢?”
“哎呦喂,我的徐公公呀。”逯杲顿足,“您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只要您拉小的一把,往后有什么事尽管发话,必定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徐云中目露犹疑,轻轻挣脱开他的手,笑了一下:
“逯指挥有曹公公这棵大树佑护,何须咱家来拉?”
逯杲微微一怔,很快明白过来:原来他与曹公公不和,是以总提防着自己,不肯吐露真言。
他是武人出身,虽手段狠辣,讲话却不会绕弯,拍起马屁来,不管多露骨的话都说得出口,当下眼珠子一转,谄笑着表态:
“徐公公这是哪里话?小的头顶只有一棵大树,那就是万岁!曹公公么,只是小的当初急于效忠万岁,一时投报无门,才花钱托了他举荐。唉,可恨那会儿徐公公不在万岁身边,不然小的和您更对脾气,也更服您的为人,说什么也得找您来引荐不是?”
见他为了向上爬,可以在转眼间抛却曹吉祥,徐云中方才结束试探,微笑着引入了正题:
“找谁引荐都不打紧,只要逯指挥忠心于万岁,一心为万岁分忧,便是咱家的同路人。”
“对,对。”逯杲见他松了口,忙笑着接话:“小的就是苦恼,不知万岁现在究竟是何心思,寻不到路为他分忧呀。”
徐云中假装沉吟片刻,缓缓道:
“那些个文官奏疏里列举的种种罪名,搁其他皇帝的话,早就定下了死罪。可咱们万岁仁义,向来顾念旧情,若非是大逆不道的滔天罪行,如何狠得下心下得了手?”
“大逆不道的滔天罪行......”
逯杲回味着他的话,只听徐云中又道:
“逯指挥负责侦缉石氏一门不法之事,以你的所见所闻,您觉得石氏一门有反心吗?”
逯杲登时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笑道:
“石氏一门拥兵自重,必有不轨之谋。”
没过多久,逯杲自石彪府中搜出绣蟒龙衣及违式寝床,向皇帝上疏,称石氏一门怀有反心,妄图颠覆大明江山,绣蟒龙衣和违式寝床便是证据。
朱祁镇既不着急给石亨定罪,也不命人查探证据真假,只将逯杲叫到御前,和颜悦色地嘉奖一番,并升他为指挥同知。
得到了皇帝的赏识提拔,逯杲便知自己押对了宝,并揣摩出上意:朱祁镇不给石亨定罪,是因为罪名还不够,而非不想。
于是他办事更加卖力,绞尽脑汁拼尽全力地找寻一切可以置石亨于死地的证据。
经过两个多月的侦查探访,终于有所收获。
天顺四年正月,逯杲上奏:“忠国公石亨怨望愈甚,与其侄孙石后等日造谣言。近来光禄寺失火,石亨言:此天也。且畜养无赖二十余人,专门伺察朝廷动静,其心实怏怏怀不轨。”
前脚上了奏疏,后脚石亨家仆便在他的授意下出面告发,说石亨怨谤朝廷,欲图谋不轨。
正月二十五日早朝,朱祁镇将逯杲奏章出示给群臣观阅,群臣憎恨石亨已久,众口一词地表态:
“石亨罪大,不可宥!”
戏唱到这儿,总算铺出了帝王想要的台阶。他顺势而下,当场亮明态度:
“石亨之罪,于法难容,朕念其微劳,曲法宽宥,特令闲住以保全之。今乃不自悔悟,敢背义孤恩,肆为怨谤,潜谋不轨,锦衣卫执来,会百官庭鞫之。”
正月二十七日,廷审判决:石亨诽谤妖言,图为不轨,具有实迹。以《谋判律》论之,罪当斩,其家当籍。
石亨一门在北京、山西、陕西、大同的家产庄田被没收充公。
二月四日,朱祁镇将石亨之事敕谕文武群臣,下令逮捕石亨入狱。
二月十六日。石亨下狱二十一天后,不堪忍受种种折磨,疾病得不到正常救治,瘐死狱中。
四天后,其侄定远侯石彪、侄孙石后接连被诛。
至此,曾经风光无两的权门石氏烟消云散。
*****
长乐宫。
君凝轻轻推开后殿内室的门,绿竹率先走进,紧接着是徐云中,再接着是几名宫女,最后君凝收尾关门。
内室的墙上挂着一幅太上老君画,画前摆着一个供桌,香炉、贡品一应俱全。
徐云中上前,伸手揭去太上老君的画像,后面竟另藏了一张小像,画的不是别个,正是于谦。
此画乃他所作,在于谦的人像旁,特意题上了那首石灰吟。
只见绿竹拈起一支香,点燃香头,双手轻执,朝那画像深深拜倒。
徐云中、君凝、其他长乐宫的宫女也分别立在她的身后,跟着她一起拜了下去。
安静的室内,很快有低泣声传来,此起彼伏,连成一片。
拜完之后,众人站起身来,绿竹将手中的香缓缓插进香炉里,默默流下眼泪。
徐云中抬袖擦去眼角的泪,望向那支香:
“徐有贞流放,石亨伏诛,还差一个曹吉祥。只是万岁这次为除石亨,不惜让他惨死狱中,难得的动用了雷霆手段。若咱们此时对曹吉祥出手,前后挨得如此之近,以万岁那性子,定会顾忌着名声,怕遭非议,从而不肯整治,反错过最好时机。”
“不急。”
绿竹接过君凝递来的绣帕,拭去脸颊泪珠,淡淡道:
“欲速则不达,就让他再扑腾会儿。等时机到了,我自会一把一把的添火,烧得他体无完肤。”
*****
灵香提着新摘的果子进了长阳宫,刚进青萝屋里,就瞧见她正跟晓羽吃山楂糕,不由得眼睛一亮,指着青萝的肚子问道:
“有动静了?”
青萝摇了摇头。
灵香上前摸了摸她肚子:“我怎么觉着你有肚子了?”
“这山楂糕太好吃了,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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